第八百三十章　相會智慧天（一）

天威王女龍華芳震怒，天威公狄沖霄宣戰多羅城，一對一，於一刻時內斬下霧神首級。同時，百花谷少谷主百花藏，一靈神對五靈神，龍舞修羅下越傷越勇悍，逐一擊殺五神衛。天仙百御以少搏眾大獲全勝，霧神所屬除去些少弱者，盡皆身死當場；御中人雖多有重傷，可身上最不缺的就是各色上品靈食，又有花弄影以靈花治療，很快便是回復如初。

這一消息在有心人及冥鑒門的散播下，不到一個時辰就傳遍邊界大小百餘城，令竹毒聖血們心膽俱寒，神血們也是暗自心驚，自問絕無可能辦到同樣的事。

若狄沖霄只是報復奪城示威，別處神血們皆是不願多管鎮界霧神惹出來的事，然而狄沖霄志在搜羅罪血充實封地人口一事已然是竹毒人盡皆知。罪血是神主定下的魔穢賤民，自家怎麼殺怎麼處置皆沒什麼，但若是大量流於他人之手，便是對神主威信的最大挑釁與損害，且與叛魔隱有牽連，神血們哪裏還敢裝聾作啞，置身事外。

邊界眾神會聚貝葉城，一通商量后發現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以問罪名義奪城佔地，狄沖霄可說是師出有名，最佳方法是靠實力比戰殺人，然而先不說狄沖霄與極炎魔牽扯極深，若與小虎尊聯手對戰就不是聖神可以對付的；戰路不通就只有談判，可狄沖霄必會開出極大數目的罪血作為八部神眾回歸與退還佔城的交換，事後不是你反悔不送人就行的，狄沖霄只是要個名目借口，有的是法子得到罪血，夜叉王與洛迦王就是為此惹來神主的猜忌，八部神眾差一點就改名為六部神眾。

在竹毒，高高在上的神血們不會為了他人的生死心生同情，更不會為他人之事自背黑鍋，且早對八部神眾在某些事上位壓神血一等大為忌妒與不滿。最終，在相同陰暗心思下，眾神意見達成一致：事情一定要解決，至少絕不能讓事情擴大，既然是八部神眾惹出來的禍，那就交與八部神眾來解決。時限，明天天亮之前。

這也是狄沖霄在戰書中神血們定下的時限。

實力氣勢相近的情況下，談判一事首重的便是智慧與口才。八部神眾眾族主與族老們得到神血傳訊后，心中同時浮現一個人來，都認定只有他才能在不觸怒神主的情況下令狄沖霄心滿意足，只有他才能以最小代價換回敗戰的八眾族人。

八眾內部雖是多有矛盾，可對外一向抱成團，這才能在竹毒擁有一片安身之地。事關八眾未來，且是三眾族王被捉，天王即刻命人去智慧天隱修地浮世居請人來。不多時，使令回返，行禮后回報族老智慧天早在兩天前就悄然離居遠行，護衛武勝天與吉祥天跟隨同去，桌上留下一封信，沒有收信人名諱，只是寫着兩天後八眾齊閱。

天王接過信，吩咐無關人等都出去，拿出信與七眾齊閱。不多時，眾人臉上皆是有了輕鬆歡喜之色。

多羅城南城一處僻靜小院內，看着悠然品酒的智慧天，接到邀請、跟在吉祥天身後入屋的狄沖霄伸出大拇指比了比，暗贊不愧是智慧天，居然能在兩天前看到今天發生的事，居然能在霧神眼皮子底下潛居多羅城，此種智慧已是如同神預一般。

坐入椅中，看着對面老人家臉上那些滿載世情的褶皺，狄沖霄開心一笑，心想天老沒推薦錯人，此人必可推出遊一半寄影時的種種心思。

智慧天微微一笑，道：「聽聞狄神將有兩種人間仙品，一是猿獸的百果釀，一是竹毒神樹的千年醉。狄神將不會用酸劣水酒待客吧？」

「老頭兒，是你請我來的，不是我請你。是不是該談完事後再喝酒？」狄沖霄單刀直入，不給老人家拖扯的機會。

「你請我喝酒，我請你談事；我請你喝酒，你請我談事。狄神將，自古以來，敵我雙方都是這麼談判的。」

平淡又有意味的回復，饒是以狄沖霄的才智及對繞彎話的領悟力依然有些摸不著頭腦。

武勝天與吉祥天也是聽不懂，生怕狄沖霄發怒，手心冒現冷汗，暗自做好以命護衛的準備。

盯着隨和老人家，狄沖霄拿起他那酸酒一品，心下就此開朗，不禁連笑搖頭，心想這老兒要是與人鬥起嘴來，便是波哲羅也要甘拜下風。又心想他那話說得沒錯，自古雙方談判就沒有絕對的對等一說，一方勢強一方勢弱，強的不急弱的急，眼下可不是自己勢強該請人喝酒嘛。

智慧天指指空酒壺，熱切地道：「狄神將，是請老夫喝酒，還是請老夫說事？」

狄沖霄放聲大笑，笑完道：「你這老頭真是厲害，明明是你勢弱，偏是三言兩語就弄得我渾身難受。幸好寧馨不在，不然她定會氣到拔光你的鬍子。請你喝酒不難，先回答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多羅城。鎮界神血雖是不多，可也不算少。」

智慧天道：「人心險惡之處就在於互相為難。霧神有意坑陷八部神眾，只要是有心人就能看出，到頭來，被坑的人自然就會想着你不讓我好過，我就讓你難受。其實霧神也是被人坑了，但誰讓他蠢呢，聰明人一向都是能動嘴絕不動手的。」

「的確。蠢人說之無益，現在我請你喝酒，也請你說事。」狄沖霄道。

智慧天微微搖頭，道：「酒，老夫喝。事，沒法說。來這之前，萬事皆有成算，獨在狄神將身上漏看了一件事。」

「八部神眾不要那些人了么？」狄沖霄心下暗嘆就該帶官雙妍或是宣冷幽來，面前老頭委實不好對付。

「狄神將志在什麼，心明人皆知，要了那些人，八部神眾便會成為八部鬼眾；舍了那些人，八部神眾至少要衰微二十年，二十年之間會發生很多難以預料的事，可總比現在當鬼眾強得多。但要是神血要了那些人，就與八部神眾無關，哪怕他是怕死被逼的。」

狄沖霄心下一思，明白過來，道：「的確，留下霧神會更好些，但那只是利益上的更好。我志在什麼，你知道，若我因為利益就饒了霧神一回，那就只能證明一件事，以往我說的什麼話都是在放狗屁，為的不過是取神主而代之。與神主同心為惡的神血們毀滅了太多美好，且絕不會悔改，我絕無法容忍霧神的醜惡之中有我一份在內。我是滅神師，不是聖人，一向以命堅守的不是什麼世間正道，是如太陽般火熱熾烈的覺醒心念——守護世間一切美好。這才是我要斬殺神主的最重根源，逆我心念者，死！」

智慧天從容回道：「所以你只會和八部神眾談，不會和神血談。若是八部神眾連親人也要捨棄，那便與神血沒什麼兩樣。果然，老夫沒看錯，當初你與夜叉王、洛迦王訂下的人換人約定不僅僅是要救罪血，也是要救八部神眾。準確地說，你是要逼着八部神眾與你賭一局，是站在你這一邊死於神主之手，還是站在神主一邊死於你手。」

狄沖霄道：「當時可沒想那麼多，事後還真有那個心思。智慧天果然是極具智慧的怪物，字裏行間，竟是讀出潛隱在我心底深處卻不為我知的小小心思。所以今天的談判更該說是對賭前的下注，你是要賭我這邊，還是神主那邊。」

智慧天輕輕一嘆：「八部神眾之所以能艱難生存到今天，正是因為絕不當賭客下注，只是看客，只是借錢給人去賭。不請老夫喝酒么？」

狄沖霄取出靈酒千年醉，為老人家倒上一杯。

智慧天一飲而盡，道：「天下絕品。若賭你，無論輸贏，八部神眾一樣要死人，只是死多死少的問題。若賭神主，要麼死盡，要麼全活。」

「啊，該死的絕不會活。」狄沖霄再為老人家倒上一杯。

「事關八部神眾存亡之重，狄神將憑什麼覺著老夫一個區區族老說了算？」

「無論是誰，能在今天此時與我見面，他就能代表八部神眾。」

「是實話，可也是話不盡，正如老夫所說，兩天前便離族來此，其中目的也有親眼見證事態發展，以便隨變應變。你一意絕殺霧神還有一個目的，威嚇神血，你有虎尊相伴，足以絕殺任何一個聖神神血，而神主之下的尊神神老們豈會居守邊界貧瘠地域。你是在逼神血將麻煩丟給八部神眾，對於沒法武力解決的事，八部神眾只要腦子正常就會以談判這一法子來解決麻煩，既然要談判，智慧便是首重。換句話說，就算老夫沒來，你也是要逼着八部神眾將老夫送來全權談判。狄神將，以你氣度不會否認吧？」

狄沖霄含笑點頭，心中由衷暗贊一聲了不得，純用智慧就能辦到宣冷幽的測心神魂。

智慧天笑道：「所以老夫本是該避而不見，絕不讓你有抓着老夫參賭的可能，可在看到霧神首級之後就知道能讓狄神將請酒喝了。不管有什麼事需要老夫幫忙，一概應下，作為交換，這次的俘虜就用龍王女需要的獸料靈珍對抵。至於罪血，夜叉王、洛迦王兩小子先前有心違約，做人無信該當重罰。至於怎麼罰，八部神眾絕不會認同，狄神將怎麼自說自話都行，都占理。神主事忙事多，且別有顧忌，不會為此種不佔理的小事與你大動干戈。狄神將，老夫有說錯你心底的小小心思么？」

如意算盤兼談判撒手鐧被揭破，此事實在狄沖霄意料之中，可事到臨頭，心中還是很有些意外之感，盯着微笑老人看了好半天才道：「你個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