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六章 互了恩怨（二）

聽着毫不留情的評價，游一半目中終於有了梟霸方會有的冷怒，放聲狂笑，震得群山迴響。笑完，淚流滿臉，冷怒不在，只余梟雄落寞。

狄沖霄知他為何流淚，心生感慨，對着東方神招招手。東方神左右移了幾步，回以擺手。狄沖霄見情知意，知他非是受到束縛，是自願跟着游一半，心下怪奇。寒寧馨將百花藏叫去了一邊，問起這些天的經過。心月照向狄沖霄要過十罪魔念靈珠，好奇打量。童宣韻湊過去同看。

過得一會，游一半轉身向山壁間的山洞行去。芳影仆來到狄沖霄身前，行禮領路。狄沖霄招呼人跟着走，進了山洞。洞是人力而成，除去石床、石椅、石桌別無他物。

游一半坐下，道：「東方神，你現在大援來到，還要堅持你原先的想法么？」

東方神道：「我又非被你抓住，是費盡心思才找到你，何需援手。游一半，生與死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你不覺著那是你我皆能了卻人世最後恩仇的唯一法子么？」

游一半道：「原本毫無興緻，但先前狄沖霄說得好，我這一生最大的缺陷就是天性，凡事一念起就要一意爭，一念滅便是隨心棄；遇難之前雄心萬丈，遇難之後灰心喪志。狄沖霄，能如此精僻猜斷我之人是哪一位？水晶凝，極炎魔，還是天地四極？」

狄沖霄道：「和現在的你說沒什麼了，都不是，八部神眾智慧天。」

游一半道：「沒想到會是他。看來不只是我小瞧了他，神主也是。狄沖霄，那個天命罪人實比百花藏要強上一籌，但對上你連守御還手都不願，你可知緣由？」見狄沖霄搖頭，「因為他是個令人髮指的懶漢，懶到連動手吃飯也不願，餓死之前找到我，將一切交由我操縱，但即便如此，願上你這等他絕打不贏的存在，便是連十罪靈光也懶得用了。」

「我就說怎麼這麼順當。原來是天命懶惰。難怪你沒有寄影，只是分影，以影控影。」狄中霄道。

游一半道：「不是不想，是沒法辦到。機會難得，我豈有不試試之理，若能寄影天命罪人，我就能憑藉替命魔影隨心所欲地借用十罪靈光，然而出乎我所意料，影好寄，想操縱十罪靈光毫無可能。概因罪祖身化靈器之前將罪念、靈光、罪心、寄身四分，單得寄身毫無用處。你知道我那時的心情么？天下間竟然還有任我寄影，我也無能為力的存在。而創造這一存在的人，一向不如我。」

狄沖霄完全明白了，微微搖頭。原來自那時起游一半就是徹底灰心死心了。

芳影仆看着游一半毫無神採的平淡臉龐，心中難過又起。她一直跟着游一半，最知游一半不想再看到那些能讓寄影神魂無能為力的怪胎們，不想再受打擊與折磨，然而只要活着就定會在某一日再次撞見此種怪胎，唯一的解脫之法就是死，永遠的長眠。

寒寧馨道：「游一半，你不是好心解惑的人，如此詳實細說，必有所求。」

游一半道：「寒姑娘爽落。我一生無成，但絕非是寄影之魂不如人，是我不如人，辜負了它。我一生絕狠無情，沒想到到了最後居然有人生死不離，如此忠心，不能沒有獎賞。就煩請諸位做個賓客，從今天開始，游芳不再是影仆，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妻室。我會將寄影神魂與天地靈源做為聘禮送贈給她，以她的天資雖能操縱，但絕無法真正成為它的主人，她肚裏的孩子也未必是，但終有一日，我的血脈後繼中會有一人成為它的主人。超越我，成為天下至尊。」

狄沖霄道：「劍既是殺人之器，也是救人之器，游一半徹底捨棄的寄影之魂會給人世帶來什麼，我很期待。芳影仆的為人心性，我從聞香神技就能察知，比你要好上百十倍，我會讓她居住在華芳城，安靜生活。你若當是監視，我不反對。」

游一半道：「狄沖霄豈是那等人。你的好意，我接受，這大半年，她跟着我居無定所、擔驚受怕，往後就讓她在華芳城安靜生活吧。東方神，最後問你一次，真不改變心意？」見東方神正色點頭，「反正都是要棄了，那就棄得乾淨，一了百了。東方神，你準備去哪裏等死？」

東方神道：「雲籮。」

游一半道：「好地方。我目下身無一物，煩請狄神將代為佈置新居與酒宴。我有些話要與內子說，各位自便。游芳，隨我來。」

游芳行禮告罪，陪着游一半走了。

狄沖霄取下幻形袋交給月芽兒，拉着東方神與百花藏去了洞外。寒寧馨接下佈置新房的大任，帶着諸女忙活起來。靈靈飛去荒野捕獵，為接下來的婚宴準備一些美味獸肉。狄沖霄兩邊問，很快就將事完全弄清楚了——百花藏找到人後誤會了，又是由來就不信游一半，哪裏還會聽人解釋，一心只要搶人回來；恰好游一半想再試試對天命罪人的寄影，便立下了賭約，只要百花藏能打贏天命罪人就將東方神交還。

狄沖霄撇嘴，對着百花藏屁股就踢了一腳。

百花藏叫道：「真是誤會，我以為東方他被寄影脅迫了嘛。」

狄沖霄道：「你騙騙寧馨她們還行，蒙我？你分明是看到天命罪人很強就手癢心癢了，想着既然游一半不會殺人就故意裝傻，先打個痛快再說。小韻、小心月將信將疑，但哪裏敢用東方兄的命去賭，也只能隨你願了。」

百花藏垂下腦袋不說話了。

東方神笑道：「不怪藏少，當時我到底是東方神還是游東方，各佔一半可能。其實也是我暗示藏少裝傻打的，我知道沖霄弟一定會對付十罪魔念，然而罪祖以命創造的靈器一切都是未知，難得有機會加以試探，豈能放過。哪怕只是微有所得，相信也會是有所幫助。」

百花藏大喜，抬起頭，連連點頭。

狄沖霄道：「看在東方兄面上，這回的事我就當不知道了。東方兄，你到底想到什麼法子了？我說過的，死對游東方是沒用的。」

東方神道：「沖霄弟的金玉良言，小兄深記心魂，這大半年來和惡賊爭鬥的經歷令我無比清楚我只是神技而成的半個人，我若在占身時死了，最好的結局也只是惡賊神光弱減、境界退降，回到創造我之前的狀態。惡賊絕不會幡然悔悟，只會再一次將我創造出來，且會更加禁制，令我徹底成為他的幫凶。經過大半年的思索，我明白確實只有我才能將善惡重歸於一，將惡賊由真而幻，然而同時也明白了另一件事，縱然我有反抗之心也無法打破一個恆，那就是我是神技而成的附庸。要想破此恆，我就先要成為一個完整的人。沖霄弟，我這半個人比起惡賊，真正差得是什麼？」

狄沖霄凝神思索，忽見地上樹影隨風而動，恍然大悟，將手指向東方神腳下的人影。

百花藏探頭看，可沒看到什麼。

東方神由衷贊道：「沖霄弟的才慧非我能及。在我們眼裏，人影都是黑呼呼一團，沒什麼區別；但在某些滅神師眼裏，世間每一個影子都有着因影主而來的獨有靈奇，每一個影子都是由光而來的生靈。人世所有能操縱影子的滅神師里，游一半可說是帝皇存在，從他嘴裏，我證實了我的猜想，我從沒有過獨屬於我的影子，我所有的一切都在游東方影子的監視之下。一個身體無法有兩個不同的影子，但只要游一半願意捨棄一切就能吞掉游東方的影子，合變為我的影子。人影相合，我從此是完整的人，而游東方是半個人，我們之間的鬥爭就會逆轉，游東方再無力反擊，最多一年就能令善惡達成以我為主的重歸為一。游家最後一人不復存在，游一半最後的恨怨也就不存在了；游一半死了，我與他的恩怨也就了結了。」

狄沖霄細思再三，道：「妙絕之想。唯一難處只在想讓游一半舍己成人。」

東方神道：「小兄試着去找他時已做好捨棄一切的準備，然而天命就是如此奇巧，炎魔島再一次寄影失敗后，游一半對活下去失去了慾望，他一直隱著不出就是等著沖霄弟重回人世，用他的命為芳影仆今後的安危做一生最後一次交易。天命罪人的出現曾給了他又一次成為至尊的期盼，可隨後而來的就是更為沉重的挫折，這一次的打擊，終讓他再也無法承受。由此想來，也是游東方天命絕盡的明證。」

狄沖霄點頭，改而問起八神盟的事。東方神前些月新從穹族看管下逃脫，正知一些世人不知的八神秘隱，將狄沖霄的疑惑一一開解，其中就有八神盟的底細。

游族全滅，游東方這個游族族主就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招牌，之所以會留着他，是另七族都覬覦游族下落不明的世傳神器，以助力復族之名加以誘哄，可游東方就沒信過七神族，半點不說。暗中替代游族升神的並非是八神支脈合一，那一族的存在，另七族也是穹族引人來見時才知道，正是當初雀鯤火焚三神族中的一支，翼姓。

翼姓神族一如酉姓神族，早對死後復生有所安排，然而安排上也與酉族一般出了岔子，比酉族復生還要晚了些年，復生的人也很有限。為防被別支神族吞併，翼族先行隱避。焚世魔願后，元氣回復大半的翼族知道機會來了，暗中與穹族會了面。穹族樂得做個順水人情，讓翼姓神族頂了游姓神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