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罪祖罪心(二)

第一千二百七十二章 罪祖罪心(二)

百花藏事前怎麼也沒想到罪祖會有這麼一說,越想越糊塗,心想罪祖多半又是說謊話了。心月照現身,坐在童宣韻身側,依舊是面罩沙巾。以她的心性,不是好奇到極處是不會現身的。霧游對隱跡、探察極有專擅,可直到心月照現身才知道跟着來的人不是眼前的幾個,要加一個,心中的駭震難以言說。

罪祖分神看了看人,道:「隱月幻身,能讓本祖也難斷定你的方位,便是老七魔親至也不過如此。你的名中可有獨字?」

心月照搖搖頭。

罪祖道:「以你年紀能有此實力,必是心月一族這一代最為傑出的子弟,該可名獨。嗯,心月一族並非人人都對月獨之名感興趣,你的隱月幻身更似是蝕月幻身,你該是有意心月一族圓月、弦月、蝕月三大祭主中的蝕月祭主,因而不願接受月獨的考驗。是不是奇怪本祖竟然知道明光一族與心月一族的秘隱?」

心月照點點頭。

炎魔島那會,明光月武獨自與狄沖霄、寒寧馨會面,罪祖沒可能知道三人說了什麼;以明光月武的實力,就是現在的罪祖也沒可能潛近暗聽。只能是別有所知。

罪祖眼現思憶,伸手拽取了一朵彼岸心,專註看着。狄沖霄諸人靜等。

不多時,罪祖將手中花震成碎粉,道:「有些秘隱,就是魔皇也不知情,當然,本祖之事在魔皇欲要探明的世事真相中連前百也不配列入,否則魔皇必能探明。本祖會收留罪心不足的索拉只有一個原因,久遠之前,本祖親族也是為光明宗四處奔走的眾多人世宗族之一。本祖活得實在太久了,久到除去作下的罪事,很多事都忘了,也不想去回思。然而看着他,本祖就會想起久遠之前發生的事,就能思憶起當時的痛苦與暢快,就能更為堅定罪心。」

這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皆為之一怔。靈靈是唯一例外,凶獸對人的往事沒多大興趣。

罪祖接着道:「本祖一族很平凡,能為光明宗做的事遠不及索拉王族,多是給宗中低等弟子備辦日用物品,他們都是要極力修行的,沒有時間浪費在這些瑣事上。等同於僕從的事實無礙本祖先人們如神般敬仰光明宗,更以宗中規法來要求族中子弟。到了本祖出世,族中在光明宗照撫下頗有了幾個滅神師。本祖自小就在思考一件事,為什麼光明弟子都已經不怎麼去做的事,我的親人卻在不知疲倦、不計後果地做着?此事沒有答案。直到有一天,支撐全族的那幾個滅神師在一次偶然的旅行中發現了魔邪屠鎮,他們一力死戰,與魔邪同歸於盡,以此為代價令殘存的萬多人逃過死劫。事後,那些生還者為他們修了一個不大但很整潔的墓園。你們猜,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眾人或搖頭,或沉默。

罪祖道:「非常平靜,什麼也沒發生。十年之後,墓園沒人祭掃了;二十年之後,墓園荒蕪了;三十年後,墓園沒人知道了。三十五年過去,人們又想起來了。曾經屠鎮的魔邪後人中出了個天才,實力強橫、智謀出眾,性情沒有先人的凶戾,但更為陰狠。他要為先人復仇,可對血流成河沒有興趣,就帶着人去了復興的小鎮,給了那些生還者及其後人兩個選擇,一是他們死,二是我一族亡。活人有活人的價,死屍有死屍的價。」

狄沖霄皺眉道:「族亡?這份冷邪世間少有。」

罪祖道:「和你說話極是省心。耍弄人心,是他最為愛做的事。當第一個想起墓園在哪的人將屍骨挖出鞭打、焚燒之後,他很公正的將許諾的靈珍做為獎賞發下。其後那些曾經感恩戴德的生還者們如瘋了一般挖墳堀墓,又將本祖在外行商的族人盡數騙到小鎮,逐一虐殺。然而以他們的才慧哪會明白那人根本就沒想過要放過他們,我一族是為光明宗奔走效力的,為能傳令方便,有兩人得到恩許,常住在光明神域裏,因而普通人沒可能盡滅我一族。本祖族人死去一半的時候,事情就被那人安排的人手公示天下,鎮民們立時萬夫所指,惡名反倒更在指使魔邪之上。不上半月,憤怒而來的強者們將小鎮夷為平地,不留一人,事後為我先人重修墳墓,皇族更是親來祭祀並安排了人世代守墓。狄沖霄,你怎麼看此事?」

狄沖霄輕輕一嘆。

「還真是專撿弱小的欺負,儘管他們也該死。」寒寧馨撇嘴搖頭。

罪祖道:「寒姑娘還是不懂本祖。不管別人怎麼看此事,本祖心裏對曾經的疑惑有了答案。本祖先人所為雖非微不足道,可同樣的事天下間天天有發生,又是一群實力有限的人彼此斗殺,連一場大獸襲也比不得,實不足以名揚天下,被人遺忘實屬正常。然而,同樣的人,同樣的事,為什麼三十五年後就成了人世楷模,史書留名?」

寒寧馨沉默了。非是沒答案,是不知該怎麼說。

索拉三世與罪祖有着相近的身世,感觸較旁人更深一些,看着淡靜的罪祖,心上終是真正有些了解這個一直讓他懼怕又讓他依賴的人。

過得一會,罪祖接道:「並非是曾經的美好之花開得更艷了,是美好之花終於有了襯托它的青翠綠葉。本祖一點也不恨怨那一血仇,相反很感謝他,感謝不能停留在嘴上,所以本祖殺了餘下的親人,做為禮物送給了他。狄沖霄,你猜,本祖的先人得到了什麼?」

狄沖霄道:「我小時曾看過一本舊書,名為英雄劫。講得是一個英雄世家出了一個叛逆,屠族弒親,投身黑暗,惡絕天下,最後死於族中唯一倖存的少年手中。」

罪祖道:「你竟看過它,着實有趣。這本書就是久遠之前的人專為我一族寫的。出於寫書人對本祖的憎恨,也是這場事件的雙方主角都非什麼驚世正魔,照實寫未免枯燥無味,他就摻合了別的神戰與故事,誇大寫了。屠族一事的結果一如本祖所料,本祖先人所做的無名小事從史書留名的光明事迹一躍成了百世流傳的正道傳說。但到底葉大於花,百世流傳已是極限,絕無法像魔皇傳說一般成為人世神話。世人就是這般,要想他們長久記住一件美好,唯一的法子就是讓這件美好擁有與它相對稱的罪惡。就如椰馬宗,若沒有焚人劫的凶毒,而只是一場海獸侵襲,你覺着它的沒落能讓世人思憶幾年?即便如此,不過百年,椰馬宗在椰馬國就已是無人知曉。要想美好永恆就不能沒有永恆罪惡。」

狄沖霄道:「罪祖不愧是罪祖,懸紅一族中的那些罪徒就算能合成一人也無法與你相提並論。那人的結局如何?」

罪祖笑道:「背叛。在他最為信任我的時候,他得到了背叛。他對本祖實在太少了解了,尤其是本祖的神魂。天命十罪不是為造罪而生,是為讓美好永恆而來。」

百花藏叫道:「老罪徒,歪理你最行。你想入魔道就入,沒人攔你,為什麼要屠絕親族?」

罪祖搖頭道:「這裏最沒腦子的就是你。你若想讓一件美好能為世人最長時間去思憶,唯一方法絕不是去錦上添花,是為這件美好去配上足以襯托它的濤天罪惡。本祖先人們無不渴望像光明宗一般為世人敬仰,萬代流芳,但憑他們的實力,休說萬代,就是再來萬代也沒可能做到,所以本祖只能替他們完成這一份渴望,讓他們像光明宗一般為世人敬仰,懷思。狄沖霄少時看過的那本書還沒有絕跡就是一個明證。」

百花藏啞口無言。

院外霧游跪於地上,全神記下罪祖的每一個字,滿目欽敬。她一向以為罪祖之所以是罪祖,憑的是實力與罪孽,今天方知差得是境界——罪祖無意成為最為明艷的罪惡之花,而是要為每一個美好都配上與之相應的罪惡之葉。

沉默持續著,直到林風吹起,院中花沙沙搖曳。

狄沖霄摘下一朵落淚梅,輕輕嗅了嗅,遞給罪祖。罪祖接過,將花揉碎,拋落院中。索拉三世自椅中起身,對着罪祖正色行禮。

罪祖托起索拉王,道:「你是天命王者,以王者生、以王者死,給他人行禮就是天命原罪,所以本祖從不要你行禮。」

索拉三世道:「本王並非行禮,是恭送罪祖。罪祖將在今天以命踐行覺醒心念,可喜可賀。」

罪祖道:「送亦不可。送行只需一杯酒。」

狄沖霄取出靈酒,放到桌上,自倒一杯,一飲而盡。索拉三世倒了兩杯,一杯自飲,一杯奉給罪祖。罪祖接過一飲而盡,放聲大笑。

百花藏瞪着酒壺,道:「你們到底在打什麼啞謎?罪祖,你還沒和狄老大打,未必就沒有勝算。」

罪祖道:「所以你這小子不配讓本祖成為罪葉,不過本族之中除去不再是族中人的索拉也沒有人夠格成為你的罪葉,但今時沒有,後世未必沒有。」

百花藏是越發糊塗了,聳聳肩不管了,拿過酒壺,自斟自飲。

罪祖不再說,繞着院中花圃轉看,每走一步,淡靜之色就少一分,與之相應,狂熱就添上一分。百步后,罪祖繞回桌前,冷厲重歸,滿目狂熱,舉手間毀掉花圃。花瓣殘落,鋪了一地。地面隨之震動裂開,十座神晶門升現。

神主丟失的神罪之門終於再現狄沖霄眼前,門扉靈紋不再是炎魔島時的墨黑之色,花開百色,唯有葉是墨黑。令人看着越覺花色的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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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光沖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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