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帝紀第一

卷一 帝紀第一

◎神武上

齊高祖神武皇帝,姓高名歡,字賀六渾,渤海蓚人也。六世祖隱,晉玄菟太

守。隱生慶,慶生泰,泰生湖,三世仕慕容氏。及慕容寶敗,國亂,湖率眾歸魏,

為右將軍。湖生四子,第三子謐,仕魏,位至侍御史,坐法徙居懷朔鎮。謐生皇

考樹,性通率,不事家業。住居白道南,數有赤光紫氣之異,鄰人以為怪,勸徙

居以避之。皇考曰:「安知非吉?」居之自若。及神武生而皇妣韓氏殂,養於同

產姊婿鎮獄隊尉景家。

神武既累世北邊,故習其俗,遂同鮮卑。長而深沉有大度,輕財重士,為豪

俠所宗。目有精光,長頭高顴,齒白如玉,少有人傑表。家貧,及聘武明皇后,

始有馬,得給鎮為隊主。鎮將遼西段長常奇神武貌,謂曰:「君有康濟才,終不

徒然。」便以子孫為托。及貴,追贈長司空,擢其子寧用之。神武自隊主轉為函

使。嘗乘驛過建興,雲霧晝晦,雷聲隨之,半日乃絕,若有神應者。每行道路,

往來無風塵之色。又嘗夢履眾星而行,覺而內喜。為函使六年,每至洛陽,給令

史麻祥使。詳嘗以肉啖神武,神武性不立食,坐而進之。祥以為慢己,笞神武四

十。及自洛陽還,傾產以結客。親故怪問之,答曰:「吾至洛陽,宿衛羽林相率

焚領軍張彝宅,朝廷懼其亂而不問。為政若此,事可知也。財物豈可常守邪?」

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與懷朔省事雲中司馬子如及秀容人劉貴、中山人賈顯智

為奔走之友,懷朔戶曹史孫騰、外兵史侯景亦相友結。劉貴嘗得一白鷹,與神武

及尉景、蔡俊、子如、賈顯智等獵於沃野。見一赤兔,每搏輒逸,遂至回澤。澤

中有茅屋,將奔入,有狗自屋中出,噬之,鷹兔俱死。神武怒,以鳴鏑射之,狗

斃。屋中有二人出,持神武襟甚急。其母兩目盲,曳杖呵其二子曰:「何故觸大

家!」出瓮中酒,烹羊以飯客。因自言善暗相,遍捫諸人皆貴,而指麾俱由神武。

又曰:「子如歷位,顯智不善終。」飯竟出,行數里還,更訪之,則本無人居,

乃向非人也。由是諸人益加敬異。

孝昌元年,柔玄鎮人杜洛周反於上谷,神武乃與同志從之。丑其行事,私與

尉景、段榮、蔡俊圖之。不果而逃,為其騎所追。文襄及魏永熙后皆幼,武明后

於牛上抱負之。文襄屢落牛,神武彎弓將射之以決去。后呼榮求救,賴榮遽下取

之以免。遂奔葛榮,又亡歸爾朱榮於秀容。先是,劉貴事榮,盛言神武美,至是

始得見,以憔悴故,未之奇也。貴乃為神武更衣,復求見焉。因隨榮之廄。廄有

惡馬,榮命翦之。神武乃不加羈絆而翦,竟不蹄嚙,已而起曰:「御惡人亦如此

馬矣。」榮遂坐神武於床下,屏左右而訪時事。神武曰:「聞公有馬十二谷,色

別為群,將此竟何用也?」榮曰:「但言爾意。」神武曰:「方今天子愚弱,太

后**,孽寵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時奮發,討鄭儼、徐紇而清帝側,

霸業可舉鞭而成。此賀六渾之意也。」榮大悅,語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

參軍謀。后從榮徙據并州,抵揚州邑人龐蒼鷹,止團焦中。每從外歸,主人遙聞

行響動地。蒼鷹母數見團焦赤氣赫然屬天。又蒼鷹嘗夜欲入,有青衣人拔刀叱曰:

「何故觸王!」言訖不見。始以為異,密覘之,唯見赤蛇蟠床上,乃益驚異。因

殺牛分肉,厚以相奉。蒼鷹母求以神武為義子。及得志,以其宅為第,號為南宅。

雖門巷開廣,堂宇崇麗,其本所住團焦,以石堊塗之,留而不毀,至文宣時,遂

為宮。

既而榮以神武為親信都督。於時魏明帝銜鄭儼、徐紇,逼靈太后,未敢制,

私使榮舉兵內向。榮以神武為前鋒。至上黨,明帝又私詔停之。及帝暴崩,榮遂

入洛,因將篡位。神武諫,恐不聽,請鑄像卜之,鑄不成,乃止。孝庄帝立,以

定策勛,封銅鞮伯。及爾朱榮擊葛榮,令神武喻下賊別稱王者七人。后與行台於

暉破羊侃於泰山,尋與元天穆破邢杲於濟南。累遷第三鎮人酋長,常在榮帳內。

榮嘗問左右曰:「一日無我,誰可主軍?」皆稱爾朱兆。曰:「此正可統三千騎

以還,堪代我主眾者,唯賀六渾耳。」因誡兆曰:「爾非其匹,終當為其穿鼻。」

乃以神武為晉州刺史。於是大聚斂,因劉貴貨榮下要人,盡得其意。時州庫角無

故自鳴,神武異之,無幾而孝庄誅榮。

及爾朱兆自晉陽將舉兵赴洛,召神武。神武使長史孫騰辭以絳蜀、汾胡欲反,

不可委去。兆恨焉。騰復命,神武曰:「兆舉兵犯上,此大賊也,吾不能久事之。」

自是始有圖兆計。及兆入洛,執庄帝以北,神武聞之,大驚。又使孫騰偽賀兆,

因密覘孝庄所在,將劫以舉義,不果。乃以書喻之,言不宜執天子以受惡名於海

內。兆不納,殺帝,而與爾朱世隆等立長廣王曄,改元建明。封神武為平陽郡公。

及費也頭紇豆陵步藩入秀容,逼晉陽,兆征神武。神武將往,賀拔焉過兒請緩行

以弊之。神武乃往往逗遛,辭以河無橋不得渡。步藩軍盛,兆敗走。初,孝庄之

誅爾朱榮,知其黨必有逆謀,乃密敕步藩令襲其後。步藩既敗兆等,以兵勢日盛,

兆又請救於神武。神武內圖兆,復慮步藩后之難除,乃與兆悉力破之。藩死,深

德神武,誓為兄弟。時世隆、度律、彥伯共執朝政,天光據關右,兆據并州,仲

遠據東郡,各擁兵為暴,天下苦之。

葛榮眾流入並、肆者二十餘萬,為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誅

夷者半,猶草竊不止。兆患之,問計於神武。神武曰:「六鎮反殘,不可盡殺,

宜選王素腹心者私使統焉。若有犯者,直罪其帥,則所罪者寡。」兆曰:「善,

誰可行也?」賀拔允時在坐,請神武。神武拳毆之,折其一齒,曰:「生平天柱

時,奴輩伏處分如鷹犬,今日天下安置在王,而阿鞠泥敢誣下罔上,請殺之。」

兆以神武為誠,遂以委焉。神武以兆醉,恐醒后或致疑貳,遂出,宣言受委統州

鎮兵,可集汾東受令。乃建牙陽曲川,陳部分。有款軍門者,絳巾袍,自稱梗楊

驛子,願廁左右。訪之,則以力聞,常於并州市搭殺人者,乃署為親信。兵士素

惡兆而樂神武,於是莫不皆至。居無何,又使劉貴請兆,以並、肆頻歲霜旱,降

戶掘黃鼠而食之,皆面無谷色,徒污人國土,請令就食山東,待溫飽而處分之。

兆從其議。其長史慕容紹宗諫曰:「不可,今四方擾擾,人懷異望,況高公雄略,

又握大兵,將不可為。」兆曰:「香火重誓,何所慮也。」紹宗曰:「親兄弟尚

爾難信,何論香火!」時兆左右已受神武金,因譖紹宗與神武舊有隙,兆乃禁紹

宗而催神武發。神武乃自晉陽出滏口。路逢爾朱榮妻北鄉長公主,自洛陽來,馬

三百匹,盡奪易之。兆聞,乃釋紹宗而問焉。紹宗曰:「猶掌握中物也。」於是

自追神武。至襄垣,會漳水暴長,橋壞。神武隔水拜曰:「所以借公主馬,非有

他故,備山東盜耳。王受公主言,自來賜追,今渡河而死不辭,此眾便叛。」兆

自陳無此意,因輕馬渡,與神武坐幕下,陳謝,遂授刀引頭,使神武斫己。神武

大哭曰:「自天柱薨背,賀六渾更何所仰,願大家千萬歲,以申力用。今旁人構

間至此,大家何忍復出此言!」兆投刀於地,遂刑白馬而盟,誓為兄弟,留宿夜

飲。尉景伏壯士欲執兆,神武嚙臂止之曰:「今殺之,其黨必奔歸聚結。兵飢馬

瘦,不可相支,若英雄崛起,則為害滋甚。不如且置之。兆雖勁捷,而凶狡無謀,

不足圖也。」旦日,兆歸營,又召神武,神武將上馬詣之,孫騰牽衣,乃止。兆

隔水肆罵,馳還晉陽。兆心腹念賢領降戶家累別為營,神武偽與之善,觀其佩刀,

因取之以殺其從者,從者盡散。於是士眾咸悅,倍願附從。初,魏真君內學者奏

言上黨有天子氣,雲在壺關大王山。太武帝於是南巡以厭當之,累石為三封,斬

其北鳳凰山,以毀其形。後上黨人居晉陽者,號上黨坊,神武實居之。及是行,

舍大王山六旬而進。將出滏口,倍加約束,纖毫之物,不聽侵犯。將過麥地,神

武輒步牽馬。遠近聞之,皆稱高儀同將兵整肅,歸心焉。遂前行,屯鄴,求糧相

州刺史劉誕,誕不供。有軍營租米,神武自取之。

魏普泰元年二月,神武自軍次信都,高乾、封隆之開門以待,遂據冀州。是

月,爾朱度律廢元曄而立節閔帝,欲羈縻神武。三月,乃白節閔帝,封神武為渤

海王,征使入覲。神武辭。四月癸巳,又加授東道大行台、第一鎮人酋長。龐蒼

鷹自太原來奔,神武以為行台郎,尋以為安州刺史。神武自向山東,養士繕甲,

禁侵掠,百姓歸心。乃詐為書,言爾朱兆將以六鎮人配契胡為部曲,眾皆愁怨。

又為并州符,徵兵討步落稽。發萬人,將遣之,孫騰、尉景為請留五日,如此者

再。神武親送之郊,雪涕執別,人皆號慟,哭聲動地。神武乃喻之曰:「與爾俱

失鄉客,義同一家,不意在上乃爾徵召。直向西已當死,后軍期又當死,配國人

又當死,奈何!」眾曰:「唯有反耳!」神武曰:「反是急計,須推一人為主。」

眾願奉神武。神武曰:「爾鄉里難制,不見葛榮乎?雖百萬眾,無刑法,終自灰

滅。今以吾為主,當與前異,不得欺漢兒,不得犯軍令,生死任吾則可,不爾不

能為,取笑天下。」眾皆頓顙,死生唯命。神武曰若不得已。明日,椎牛饗士,

喻以討爾朱之意。封隆之進曰:「千載一時,普天幸甚。」神武曰:「討賊,大

順也;拯時,大業也。吾雖不武,以死繼之,何敢讓焉!」

六月庚子,建義於信都,尚未顯背爾朱氏。及李元忠與高乾平殷州,斬爾朱

羽生首來謁,神武撫膺曰:「今日反決矣。」乃以元忠為殷州刺史。是時兵威既

振,乃抗表罪狀爾朱氏。世隆等秘表不通。八月,爾朱兆攻陷殷州,李元忠來奔。

孫騰以為朝廷隔絕,不權立天子,則眾望無所系。十月壬寅,奉章武王融子渤海

太守朗為皇帝,年號中興,是為廢帝。時度律、仲遠軍次陽平,爾朱兆會之。神

武用竇泰策,縱反間,度律、仲遠不戰而還。神武乃敗兆於廣阿。十一月,攻鄴,

相州刺史劉誕嬰城固守。神武起土山,為地道,往往建大柱,一時焚之,城陷入

地。麻祥時為湯陰令,神武呼之曰:「麻都!」祥慚而逃。永熙元年正月壬午,

拔鄴城,據之。廢帝進神武大丞相、柱國大將軍、太師。是時青州建義,大都督

崔靈珍、大都督耿翔皆遣使歸附。行汾州事劉貴棄城來降。閏三月,爾朱天光自

長安、兆自并州、度律自洛陽、仲遠自東郡同會鄴,眾號二十萬,挾洹水而軍,

節閔以長孫承業為大行台總督焉。神武令封隆之守鄴,自出頓紫陌。時馬不滿二

千,步兵不至三萬,眾寡不敵。乃於韓陵為圓陣,連牛驢以塞歸道,於是將士皆

有死志,四面赴擊之。爾朱兆責神武以背己,神武曰:「本戮力者,共輔王室,

今帝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報仇耳。」神武曰:「我昔日親聞天柱

計,汝在戶前立,豈得言不反邪?且以君殺臣,何報之有?今日義絕矣。」乃合

戰,大敗之。爾朱兆對慕容紹宗叩心曰:「不用公言,以至於此!」將輕走。紹

宗反旗鳴角,收聚散卒,成軍容而西上。高季式以七騎追奔,度野馬崗,與兆遇。

高昂望之不見,哭曰:「喪吾弟矣!」夜久,季式還,血滿袖。斛斯椿倍道先據

河橋。初,普泰元年十月,歲星、熒惑、鎮星、太白聚於觜,參色甚明。太史占

雲當有王者興。是時神武起於信都,至是而破兆等。四月,斛斯椿執天光、度律

送洛陽。長孫承業遣都督賈顯智、張歡入洛陽,執世隆、彥伯斬之。兆奔并州。

仲遠奔梁州,遂死焉。時凶蠹既除,朝廷慶悅。初,未戰之前月,章武人張紹夜

中忽被數騎將逾城,至一大將軍前,敕紹為軍導向鄴,雲佐受命者除殘賊。紹回

視之,兵不測,整疾無聲。將至鄴,乃放焉。及戰之日,爾朱氏軍人見陣外士馬

四合,蓋神助也。

既而神武至洛陽,廢節閔及中興主而立孝武。孝武既即位,授神武大丞相、

天柱大將軍、太師、世襲定州刺史,增封並前十五萬戶。神武辭天柱,減戶五萬。

壬辰,還鄴,魏帝餞於乾脯山,執手而別。

七月壬寅,神武帥師北伐爾朱兆。封隆之言:「侍中斛斯椿、賀拔勝、賈顯

智等往事爾朱,普皆反噬,今在京師,寵任,必構禍隙。」神武深以為然,乃歸

天光、度律於京師,斬之。遂自滏口入。爾朱兆大掠晉陽,北保秀容。并州平。

神武以晉陽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定居焉。爾朱兆既至秀容,分兵守險,出入寇

抄。神武揚聲討之,師出止者數四,兆意怠。神武揣其歲首當宴會,遣竇泰以精

騎馳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神武以大軍繼之。二年正月,竇泰奄至爾朱兆庭。

軍人因宴休惰,忽見泰軍,驚走。追破之於赤洪嶺。兆自縊,神武親臨厚葬之。

慕容紹宗以爾朱榮妻子及餘眾自保烏突城,降,神武以義故,待之甚厚。

神武之入洛也,爾朱仲遠部下都督橋寧、張子期自滑台歸命,神武以其助亂,

且數反覆,皆斬之。斛斯椿由是內不自安,乃與南陽王寶炬及武衛將軍元毗、魏

光、王思政構神武於魏帝。舍人元士弼又奏神武受敕大不敬。故魏帝心貳於賀拔

岳。初,孝明之時,洛下以兩拔相擊,謠言曰:「銅拔打鐵拔,元家世將末。」

好事者以二拔謂拓拔、賀拔,言俱將衰敗之兆。時司空高乾密啟神武,言魏帝之

貳,神武封呈。魏帝殺之,又遣東徐州刺史潘紹業密敕長樂太守龐蒼鷹令殺其弟

昂。昂先聞其兄死,以槊刺柱,伏壯士執紹業於路,得敕書於袍領,來奔。神武

抱其首,哭曰:「天子枉害司空!」遽使以白武幡勞其家屬。時乾次弟慎在光州,

為政嚴猛,又從部下取納,魏帝使代之。慎聞難,將奔梁。其屬曰:「公家勛重,

必不兄弟相及。」乃弊衣推鹿車歸渤海。逢使者,亦來奔。於是魏帝與神武隙矣。

阿至羅虜正光以前常稱藩,自魏朝多事,皆叛。神武遣使招納,便附款。先

是,詔以寇賊平,罷行台。至是,以殊俗歸降,復授神武大行台,隨機處分。神

武常賚其粟帛,議者以為徒費無益,神武不從,撫慰如初。其酋帥吐陳等感恩,

皆從指麾,救曹泥,取万俟受洛干,大收其用。河西費也頭虜紇豆陵伊利居河池,

恃險擁眾,神武遣長史侯景屢招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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