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七回 心繫蒼生 巧遇

第二百二七回 心繫蒼生 巧遇

清風是知道自家爺說一不二性子的,什麼都沒說,只應了一聲「是」,端著碗下去清洗了。

平雋這才吐出一口氣,望着越來越黑,很快就要黑透了的遠處發起呆來,他們今夜紮營的地方是在一個頗具規模的村莊附近,為的是要找水源什麼的都更方便也更安全,可現下分明已過了飯點,整個莊子卻只升起了兩三道孤獨單單的炊煙,只怕其他人家根本就沒有吃晚飯的打算,或者直接說,根本就很長時間沒有過晚飯吃了罷?

他心裏霎時越發難受了。

這麼個千瘡百孔,破破爛爛的國家,真的還有救下去的必要嗎?反正做什麼、做得再多都是白搭,他索性任其以爛為爛下去,什麼都別做了!

可如果他也不做了,只剩宇文修一個人孤軍作戰,萬一他哪日也跟自己似的,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做了,百姓們是不是連現在的日子都沒有,真正只能聽天由命,全部在苦難與絕望里死絕了?

念頭閃過,平雋立時將自己心裏消極的想法和念頭都壓了下去,任何事總得做了才有希望,不做,可就真是連希望都沒有了,那不是他的作風,他也絕不會容忍自己變成那樣的懦夫!

「……大爺,天都黑透了,您還是早些洗漱了歇下罷,明兒還要早起繼續趕路呢。」冷不防一個聲音拉回了平雋的思緒,他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自己的幕僚戴宗權。

本來平雋是沒有幕僚,也從來不打算用幕僚的,幕僚的作用是什麼,就是為主子出謀劃策,可他不是狂妄自大,這天下有幾個人能聰明得過他的?

然架不住平西侯說,誰說幕僚只是幫着出謀劃策,難道做主子的,什麼事都自己拿主意,什麼事都自己親力親為不成?那他且等著累死罷,連用人都不會,也趁早別想更多更遠的了。

還把自己跟前兒一個頗能幹得用的幕僚給了他,也就是戴宗權,平雋卻不過祖父的好意,見戴宗權到了自己身邊后,也的確本分能幹,能幫自己分不少憂,這才真正留下了他,這次南下也帶上了他。

平雋「嗯」了一聲:「我這就歇下了,戴先生也早些歇了罷,此行你辛苦了。」

戴宗權一介文人,連馬都是此番決定南下后,臨時趕着學會的,這一路上自然頗為艱辛,可主子都沒叫苦,哪有他叫苦的餘地。

忙笑道:「大爺言重了,屬下並不覺得辛苦,倒是京中近來傳來的消息,就是有關攝政王妃設醫學司,培養大夫送往前方的,不知道大爺有什麼想法?屬下冒昧的多嘴一句,攝政王妃此舉,只怕非是她想出來的,倒更像是攝政王授意她做的,攝政王也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大爺不得不防啊……畢竟一山不容二虎……」

平雋聞言,半晌才玩味的笑了起來,道:「戴先生既知道自己冒昧,又何必再說?還是你受命於人,不敢不說?這一路走來,百姓們過的什麼日子,只要不是眼睛瞎了的,都能看到,戴先生竟看不到不成?不想着怎麼為百姓們做點兒實事,怎麼能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一點,哪怕只能救一個人,都不枉你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書,反倒只想着爭權奪利,排除異己,爬得更高,你就不怕爬得越高,就摔得越痛嗎?」

說着,眼神漸漸犀利如刀:「『一山不容二虎』?哼,等我斗敗了宇文修以後呢,是不是又該勸我,自古以來權臣都是沒有好下場的,與其等著被逼得退無可退,倒不如主動出擊,出其不意,成為這天下名副其實的真正的主人?不怪大鄴落到如今這副民不聊生的慘樣兒,就是因為像你這樣的人太多了!你哪怕等那隻大雁已經被射下來了,再來與我說想怎麼吃呢,如今大雁毛都還沒撈著,已經想獨吞了,我這個廟太小了,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你明兒還是跟我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別再礙我的眼了,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一席話,說得戴宗權汗出如漿,雙腿一軟,便「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去,這才知道了眼前的爺小小年紀便做到首輔的高位,絕非天上掉下來的,他就站在那裏,什麼都不說,只消氣場全開,已足以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了。

可他有什麼辦法,這都是老太爺讓他說的,說是他說的次數多了,大爺便是立場再堅定,也多少會有幾分動搖,只要他動搖了,天長日久的,他們平家不就可以與前朝王蕭高朱那樣的大世家一樣,豈止名垂青史,連史書都將由他們家書寫了嗎?

這些日子,戴宗權一直在找機會向平雋諫言,只可惜幾乎沒找到過機會,至今也沒切入過正題,萬萬沒想到,終於有機會切入主題了,平雋的態度卻是如此的厭惡與決絕,若他真被大爺送回去了,老太爺一定不會輕饒他,他以後在平家一定再沒有立足之地了罷?

戴宗權只得低聲哀求道:「大爺,屬下知道錯了,以後絕不會再犯,絕對,會以大爺的意願和吩咐為要,再不敢有二心,求大爺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別打發屬下回去,屬下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平雋當然知道這些話不是戴宗權想勸自己,而是祖父想勸自己的,事實上,自他當上首輔以來,這樣的話,祖父就親自與他說過不止一次了。

在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尊榮的誘惑下,向來在人前德高望重,淡泊名利,一心為公的祖父,也變得有些讓平雋陌生了,不過,也有可能不是他老人家變了,而是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只不過自己現在才發現而已。

平雋不好對平西侯疾言厲色,到底是自己的祖父,便只好對其陽奉陰違,不管怎麼說,都堅持自己的態度和立場了,譬如這次他下雲貴,祖父就百般反對,說他離了盛京,不是把自己首輔的職權,也拱手讓給宇文修嗎?

但他依然出發了,倒是沒想到,他態度都這般明顯了,祖父還不死心,還打着日日讓幕僚對他耳提面命的主意,真當他還是幾歲時呢?他不能對自己的祖父不客氣,難道還不能對他養的狗不客氣了?!

平雋因冷笑道:「說來戴先生做我的幕僚也有這麼長時間了,卻一直到今日才認識到,你已是我的幕僚,而非祖父的幕僚了?只可惜你認識得太遲了!」

『我的』兩個字,被他有意咬得極重,明明白白在告訴戴宗權,他給過他機會,給他留過餘地的,奈何他一直沒意識到,如今看來,他不是沒意識到,而是覺得,自己看在他是祖父給的面子上,終究不會將他怎麼樣,他終究還是將自己當做祖父的人,那他更得不留餘地一次,好讓祖父徹底明白自己的決心了!

「清風——,清風——」平雋揚聲叫起清風來,待其小跑至自己面前後,冷聲道:「安排兩個人,明兒一早送戴先生回京去!這一路上有多不太平,戴先生是親眼看見了的,只可惜我實在抽不出多的人手送你回京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罷!」

後面的話,顯然是對戴宗權說的,說完便拂袖離開,徑自進了自己的營帳去。

餘下戴宗權面如土色,實在很想求清風幫自己說項一下,但想到平雋的性子,知道此事已絕無回圜的餘地了,到底還是把已到嘴邊的請求咽了回去,慢慢的自地上爬了起來,跪首輔大人也就罷了,還要跪他的小廝,那他就真是太丟天下讀書人的臉了!

可一想到回去后平西侯的雷霆震怒,還有路上時不時的就要遇上一群攔路剪徑的,他又忍不住腿軟,怎麼算他能平安回京,繼續在侯爺面前保有幾分體面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要不,他再去求求大爺,什麼面子裏子的都不要了?他說得好聽是幕僚,蒙侯爺和大爺都叫一聲『先生』,可說白了,不過是平家養的一條狗而已,都做狗了,還要什麼顏面與尊嚴?

平雋回了自己的營帳里,臉色仍很是不好看。

他的另一個小廝明月見了,知道自家爺正心情不好,雖然一路上爺心情好的時候就幾乎沒有過,這次卻顯然更生氣,明月不敢多嘴,只輕手輕腳去外面打了熱水進來服侍他梳洗。

平雋梳洗一番后,覺得心裏稍稍不那麼壓抑得難受了,便除了外衫,只著中衣,躺到了簡易搭就的床上去,以手枕頭,想起方才戴宗權的話來。

要說他真一點野心都沒有過,那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他離那個至高無上,對全天下所有男人都有着致命誘惑力的位子,可真只一步之遙了,他也有自信,他有那個能力,他可以做得比本朝大多數皇帝都好,他想讓這天下在自己的治理下,變得海清河晏,處處是春天,他還想,證明給……表妹看,他真的一點都不比宇文修差……

可他的這點野心,在經過了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后,已經消弭殆盡了,他和宇文修若真鬥起來,必定兩敗俱傷,各自的心腹家族也都得參與其中,本來朝中如今就全是些尸位素餐的東西了,屆時豈非越發沒人肯做實事,百姓們的日子豈非只能越發的苦難了?

從來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百姓,從來城門失火,殃及的也都是池魚。

那是平雋絕對不願意看到的,作為當朝的首輔不願意看到,作為最基本、最純粹的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更不願意看到的!

所以,若真有朝一日宇文修想上位了,他絕不會與之相爭,爭到最後,只剩一個奄奄一息,再也好不了的空殼子,又有什麼意思?他想要救國救民,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名垂青史,多的是法子,他總能憑自己的能力和本事,讓自己名揚千古,讓後人心悅誠服的為他寫下專屬於自己的《平公傳》的!

平雋這般一想,覺得心裏又好受了一些,誰說老天爺既生了瑜又生了亮,瑜亮就只能斗個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了,瑜和亮,完全可以惺惺相惜,共同攜手,實現一致的目標與理想。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覺得有些倦了,便想睡了,連日快馬加鞭,連吃乾糧喝水都是在馬上的趕路,饒他是練家子,一開始也有些吃不消,還是過了好幾日才漸漸適應,但仍得抓緊一切時間恢復體力,保存體力才是,不然誰知道他能不能堅持到雲貴,再從雲貴將他想要的東西帶回去。

「誰?大家戒備!」

「立刻把整個營帳圍起來,快——」

外面冷不防傳來一陣喧嘩聲,平雋猛地睜開眼睛,叫起清風明月來:「是看看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路上他們遇上的打家剪徑的人已是兩隻手都快數不過來了,雖然大部分都是老百姓們餓得撐不下去,十來個人拿了鋤頭棍子,就攔在路上,看能不能剮下路人一層油來,結果反被他們兵強馬壯,人數也數倍於他們的人嚇得立刻四下逃散。

但也不是就沒遇上過硬茬子,只是再硬的岔子,說到底也不過就是流民難民們而已,哪是他的護衛們的對手,何況平西侯惟恐他這一路上有個什麼好歹,還把自家養的死士派了二十名暗中保護他,自然更出不了事了。

不過,就算如此,他的心也是一直懸著,一刻也不敢掉以輕心,尤其擔心遇上如今這樣的突發情況。

好在清風明月很快回來了,行禮后清風先稟道:「爺,不是什麼歹人,是兩個過路的客商,因為路上遇上了歹人,其中一個傷得尤其重,他的同伴背着他一直趕路,卻怎麼也找不到村莊,好容易遠遠看見我們這邊有火光,就求助來了,周護衛讓我請示您,要不要將人留下?」

「過路的客商?只有兩個人?」平雋沉吟道,「那就留下罷,給他們一個營帳,再給些熱水金瘡葯什麼的,安排人整夜盯着他們,以防他們打別的主意。」

清風忙應了,明月卻道:「爺,我方才遠遠瞧著,那個受傷的客商,生得倒頗像咱們家那位金錶小姐,您不是說軍糧是金錶小姐的遠房親戚在為您籌措嗎,如今又是在湖南境內,那位客商,別不正是金錶小姐那位親戚罷?」

這話說得平雋心裏一緊,清風明月不知道為他籌措軍糧的人不是別個正是金斐,他自己卻是知道的,說來如今哪哪兒都不太平,就算金斐再神通廣大,也不是就沒有遇險的可能……念頭閃過,平雋已批起衣裳來:「帶我瞧瞧去!」

清風明月便帶着他,一路去了這會兒那兩位客商被團團圍住的地方。

就著周圍的火光,平雋一眼看到了地上躺着一動不動的人,那張臉不是屬於金斐的,又是誰的?這世上還真就有這麼巧的事,怪道有那句話「無巧不成書」呢!

不由攥緊了拳頭,面上卻不動聲色,吩咐周圍眾侍衛:「都散了罷,這兩位正好是我的熟人,絕對信得過。」

眾侍衛聞言,齊齊應了「是」,很快便各自散到了夜色中。

平雋這才看向了金斐那個同伴,見對方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乍一看相貌平平,雙眼卻極為有神,呼吸和腳步聲也舒緩輕巧,一看就便知道是練家子,想來應當是金斐的護衛,只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金斐是女兒身,因問道:「你家主人是怎麼傷成這樣的?先把人帶進我的營帳里去罷。」

又吩咐明月:「卻把唐大夫叫來。」

金斐那個護衛便依言抱起了她,只是可能自己身上也有傷,還沒起身便打了個趔趄,摔倒在了地上,平雋無法,只得自己伸手接過了金斐,一行人很快進了他的營帳。

營帳里自然要明亮得多,卻也越發襯得金斐的臉白若金紙,平雋心裏又是一緊,看向她那個護衛再次問道:「到底是誰,把你家主人傷成這樣的?」

那個護衛見問,定定看向平雋,目光里滿是毫不在意的仇視與憤怒,半晌方冷聲道:「我們前幾日去湘潭籌措糧食,不意當地的豪強胡家,識破了我家主人的身份,就想強為自家的兒子娶我家主人,我家主人自然不從,我們隨行的護衛好容易才殺出了一條血路來,我家主人卻也傷得不輕,他們還派了人一路上追殺我們,若今日不遇上首輔大人一行,只怕明年的明日,應當就是我們的忌日了。不過,我覺得最可恨的,還不是胡家的人,而是首輔大人您,我家主人要不是為了替您籌措軍糧,又何至於這樣顛沛流離,以身犯險?她這麼美好的人,本該被人時刻捧在手心裏!」

平雋聞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當然知道金斐此行絕不會順利,這樣的亂世,糧食想也知道是最金貴的,不許以成倍的好處,誰家肯割愛?

然而因為糧食一直在源源不斷的送往盛京,再從盛京送往前方,他就以為,一切的困難與不易,都還在金斐的掌握之中,當然,也有他心裏的確不怎麼在乎金斐的原因,既不在乎,自然不會為之着急與心疼。

可如今,這個問題不容他再忽視,也不容他再迴避下去了,等金斐醒來后,他就與她把話說清楚,他不能再欠她的人情,也不能再有意無意利用她的心了。

很快隨行的大夫唐大夫來了,給金斐診過脈后,道:「這位公子是失血過多引起的昏迷,身上傷口應當不少,但所幸都沒有生命危險,小的這便給他清洗包紮傷口,回頭再開兩劑葯內服。」

問題是,金斐是她而非他,怎麼好讓唐大夫給她包紮?可不讓唐大夫給她包紮,還有誰能替她包紮?

平雋正自犯難著,她那個護衛已叫道:「這位大夫,你不能給我家主人清洗包紮傷口,首輔大人,這事兒還是您親自來罷,您是上過戰場的人,總不至於連包紮傷口都不會罷?」

護衛說話間,一直定定看着平雋,一旁清風與明月都是人精,也已瞧出端倪來了,簡直大氣不敢出,他家爺可從來沒人能勉強得了的,天王老子都不行,若今日他真親自給金錶小姐包紮傷口了,回頭豈非只能娶金錶小姐為妻了?

清風便說道:「你這人好沒道理,我家爺又不是大夫,豈有放着現成的大夫不用,反讓他一個不是大夫的人動手的?你想得也太多了,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叫『醫者父母心』嗎,在大夫眼裏,可從來沒有男女,只有病人的!」

明月也附和道:「是啊,傷情不等人,還是先把傷口清洗包紮了再說旁的罷。」

護衛卻仍滿臉堅持的看着平雋:「首輔大人,還請您親自動手,這位大夫在一旁指揮您怎麼做都成,但必須您親自動手,您可別忘了,我家主人是為了誰傷成這樣的,這是您該她的!」

他這不是挾恩圖報嗎,何況這恩還不是只給他家爺一個人的……清風明月對視一眼,二人便又要說話。

不想平雋已沉聲道:「好,我給她清洗包紮,清風明月,你們都退下罷,只唐大夫和這位壯士留下即可,對了,還沒請教壯士高姓大名?」

護衛沉聲道:「我沒有姓,我家主人給我起了個名字叫阿錚,首輔大人叫我金錚即可,不過,我留下卻是不方便,還是隨兩位小哥兒一起出去,等首輔大夫替我家主人包紮完了,再進來也不遲。」

說完便不由分說先出去了,明月清風見狀,只得忙忙跟了出去。

平雋猶豫了一下,到底沒叫金錚回來,而是吩咐唐大夫:「這便動手罷,唐大夫怎麼說,我就這麼做。」

唐大夫自然也早瞧出端倪了,躲得遠遠的,目光也不敢再直視金斐,一句一句教起平雋來:「大人先把病人的衣裳剪破,看看傷口都在哪些地方,深淺如何,是舊傷還是新傷,有沒有已化膿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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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的心尖毒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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