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尾聲(下)

第284章 尾聲(下)

第284章尾聲(下)

不知道是這段時間的第幾次了,林海藍又一次猛地從噩夢中驚醒。

心燥亂不安地狂跳着,像是頃刻間就要破胸而出,她用力地捂了捂胸口,狠狠喘了幾口氣,過了不知道多久,才慢慢起身,下了地便走到窗前伸手推開窗戶。

直到清晨帶着寒意的微風迎面撲在臉上,她才覺得體內那股子煩躁被稍稍壓了下去。

只不過如今早已是冬日最嚴寒的日子,才在窗邊站了不到一分鐘,她就被凍得陡然打了個哆嗦,忙又關上窗戶正準備往回走,就感受到雙腳發冷。

緩緩低頭看了一眼,看到自己光着的雙腳,她獃獃地在原地站了許久。

「老婆,記得穿鞋!」低沉的男中音驀地在耳邊響起。

因為她總是喜歡下了床就光腳丫亂跑,賀承淵總是無奈又嚴厲地訓她。

她摸了摸胸口,一時間只覺某個地方轟然坍塌了。

……

半個小時后,她從樓上下來,正在吃早餐的高啟就看到了她,邊讓傭人去準備她的早餐,他邊放下了手上的刀叉,溫聲問她,「海藍啊,怎麼起這麼早,天才剛亮。」

「睡不着就索性起來了。」林海藍笑了笑,拉開椅子坐下。

高啟皺眉看看她的臉色,不太放心地按了按她的手,「你的臉色總也沒見好的時候,是不是這裏住得不習慣,你要不喜歡這裏我們換個地方住。」

「沒有,這裏很安靜,空氣也好,二層小樓不大不小剛剛好,我挺喜歡的,不用麻煩搬來搬去了。」

高啟看着她恬淡嫻靜的臉,「自從那天你來找我已經快一個月了,看你總是鬱鬱寡歡的,是心裏,還在想着承淵嗎?」

這時傭人已經端上了她的早餐,林海藍正伸手去接,聞言她愣了一下,隨即緩緩別開視線,「這是目前最合適的決定,我知道的。」

高啟慢慢吃了一口,抬眼復又看了眼林海藍,「這一個月來,承淵沒有主動找過你,想必他也知道這個決定對你們兩人都好,他不提出主動分開是顧忌你的心情,你們一個是我侄子,一個是我女兒,我也不忍心看你們在一起彼此痛苦,不如現在這樣最好,既然他也接受了你的主動離開,你也試着放下吧。」

林海藍握著刀叉的手一點點收緊,緊得手心都感覺到了刺痛。

他不來找她,最好。

這樣就好。

她保全他的名聲,也保全了她的孩子。

「可是爸爸,你也知道這孩子是我和他……為什麼你不堅持要我將他拿掉?」她忽然問。

高啟笑了一下,「我能重新找到你已經是萬幸了,難道我看不出你想要這孩子?反正不管怎樣,爸爸也不是養不起他,總好過害你傷心。」

他甚是溫潤地看着林海藍,「以前我心裏確實有過很多恨,可看到你之後就覺得其他東西都不重要了,我們父女倆以後再不過問那些麻煩事,好好過咱們的日子,你媽媽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

高啟的手在她頭上輕輕撫摸了一下,「好了,早餐快涼了,吃吧。」

……

昨晚林海藍已經和火火約好今天一起去醫院,上午八點半,林海藍就出門了。

不過出門的時候,高啟也跟着出來了。

「我正好也有事要出去,先送你過去,別人開車我總是沒那麼放心。」

這裏離市區有點遠,本來是打算讓司機送的,聽他這麼說,林海藍也就直接坐進了他的車裏。

高啟準時把她送到了醫院門口,正好火火那邊也到了,雙方打了個照面。

「等下要不要我來接你?」高啟替她攏了攏大衣,裹好圍巾,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火火有司機,她會送我回去的。」林海藍笑笑。

「那你要注意安全,檢查完早點回家,免得爸爸擔心。」

「嗯。」

火火看着高啟的車子離去,看了看林海藍,「真是個二十四孝好老爸,不過我總覺得好奇怪。」

「奇怪什麼?」林海藍納悶地看了她一眼。

「你和他明明二十多年從沒見過面,可他疼愛你那種感覺總覺得……」火火皺眉想了想,「總覺得你們好像一直生活在一起。」

「你不覺得就連你對他那種親密勁也不像是剛相認的父女嗎?」火火又添了一句,「在他面前你就像小丫頭似的。」

林海藍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

「你是不是也感覺到了?」火火眯起眼。

二十多年,從出生開始就不曾見過,就算有血緣羈絆,就算是父女天性,但也不可能一丁點的陌生感都沒有,可火火一說,她才意識到——她和她爸爸之間親近得過分自然了。

就好像他從不曾離開過她的生活,如同從小陪着她成長的那樣的父親。

因為預約檢查的時間快到了,她們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便相攜著進了醫院。

只是當檢查結果出來,看到醫生凝重的表情時,林海藍的心裏猛地咯噔了一下。

「怎麼了?結果不好?」她的手心裏冒出了冷汗。

「林小姐,我不得不說實話,你這個孩子恐怕是保不住的。」醫生眼神複雜地瞄了眼她的肚子,惋惜地嘆了聲。

林海藍整個人都懵住了。

陪在一旁的火火趕緊握住她的手,才發覺她一手冰涼,亦是追問醫生,「半個月前檢查過,不是還好的嗎?」

醫生推了推眼鏡,「不瞞你們說,其實上次的結果也不算樂觀,但我們是秉著能保盡量保的原則在做事,也不想給孕婦造成心理壓力,原本是希望這半個月能稍有改善,但現在看來,很不好。」

他看着林海藍,「你的底子受損,其實現在是不適合懷孕的,強行懷孕會給你的身體造成很大壓力,你承受不住,不僅孩子保不住,對你自身也不好,所以……」

醫生說得很直接,用詞卻很委婉,林海藍卻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

她驟然想起那天賀承淵堅持要讓她拿掉孩子時說得話,她以為是他不想要這個背德而孕的孩子才找的借口,她離開他,一是為了他的名聲,另一個原因又何嘗不是怪他太狠心,想殺死他們的骨肉。

「如果不拿掉會怎麼樣?」火火問,她們不是沒接觸過婦產科,但到底不如專業婦產科醫生那麼深入。

「胎兒會影響母體,我看林小姐臉色很差,應該是晚上睡不好,而且情緒也會受影響……」

「不,我不拿掉。」林海藍這時堅定地搖了搖頭。

醫生和火火皆是一愣。

……

「醫生說月份越大就越危險,母體受損過度還會導致以後不孕。」坐在車上,火火有些着急地勸她,難得地保持不了鎮定了。

「以後不孕又如何?」林海藍笑着側身去扣安全帶。

火火一愣,須臾,凝眸觀察着她的臉色。

末了,她忽然幽幽地嘆息了一聲,「你就那麼愛他,為了他以後終身都一個人守着你們的孩子過嗎?」

「你這語氣怎麼回事啊?」林海藍忍不住發笑,「別用那麼可憐的腔調好么?我只是遵從本心,沒有什麼勉強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很好嘛。」

「那你沒想過回去找他?現在你知道他想讓你拿掉孩子只是誤會……」

「他現在怎麼樣?」林海藍打斷她,弄得火火到是怔了幾秒,畢竟這一個月來,她還是第一次問起賀承淵的情況。

「不管哪方面來說都很忙,也依舊有無數人想攀上他這根高枝而去接近他。」

林海藍緩緩垂下眼瞼,玩著自己的指尖,不多時,她抬眼看着姚火,「如果我回去,那些攀上枝頭的人會反過來把他踩在腳底下。」

姚火懂了,也沉默了。

……

之後,她和火火一起去拜訪了一位老中醫,這位老中醫還是先前火火特意介紹給她認識的,聽說是位名醫聖手,之前一直住在首都,就連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去找他看病他還未必樂意,不知道怎麼來到了安城,而且對林海藍的到訪也沒任何排斥。

這段時間林海藍一直在喝他配得安胎中藥,雖然今天醫生說她的情況不太好,但她卻也未懷疑這位老中醫的醫術,中醫向來見效慢卻能徹底改善病症,她再堅持調養下去,一定可以有所改善。

午飯是去的一家粵菜館吃的,吃完出來,兩人一起步行了一小段路,當做消食,只是走了沒兩分鐘,火火忽然腳步頓了一下。

察覺到她的異常,林海藍扭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姚火看看她,拉着她繼續走,「沒什麼,走吧。」

林海藍莫名地看看她,目光隨意地往她身後一掃,整個人瞬間僵住。

僅僅一個月而已,已恍如萬年。

賀承淵穿着黑色西裝,即便是坐着,脊背也挺得筆直,他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雙手撐在線條凌厲的下巴下,須臾,他的視線往窗外轉了過來。

林海藍很想躲起來,可腳卻不聽她的使喚,像被萬能膠膠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賀承淵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會兒,或許是聽見腳步聲,便將視線收了回去,轉頭看向另一邊。

與此同時,林海藍看到,一抹紅裙來到賀承淵的身邊。

一顰一笑間眉目含情,眼波流轉,她彎腰和賀承淵說了句什麼,表情矜持卻又實在嫵媚。

她甫一坐下便自然地撩了下垂到胸前的烏黑長發,正好侍應生來上餐,就見她俏生生地笑着說着什麼,大概是在誇面前的意粉看起來可口,只是那目光總是停在賀承淵臉上的。

賀承淵的表情也是淡淡的,但也沒有因為她婉轉地示好而表現出不耐。

這時那美麗的女人不知說了什麼,主動伸手握住了賀承淵的右手,賀承淵沒有推開。

這時,一道閃光忽然在她們身旁閃了一閃。

隨即就聽到了兩個男人小聲的對話。

「看來都是真的,賀承淵真的和這個女人在一起了。」

「這些天他天天外宿,每天早上都從她家裏出來,難道還會有假?」

「這個女人什麼身份,賀承淵才剛悔婚,竟然就和她好上了。」

「不是簡單的身份就是,賀承淵會這麼快和她好上見不得是多喜歡吧?」

「管他是不是真喜歡,反正他們好上了咱們完成任務了就好了唄,再多拍幾張,快!」

天天外宿……

林海藍定定地看着那兩隻交握在一起的手。

他也許不會那麼快愛上別人,可他即便是因為別的原因而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她又能怎麼樣?

她的身份讓她一輩子都沒這資格再過問。

況且,是她先選擇離開的,不管賀承淵是不是有分手的打算,率先離開的是她,留下離婚協議的是她。

林海藍,你早就出局了。

她扯了扯火火,「走吧,我想回去了。」

……

下午四點,火火的司機開車送她回到了家。

進門時見家裏安安靜靜的也沒人在,她問傭人,「爸爸還沒回來嗎?」

「先生也剛回來,還帶了位客人回來了,這會兒正在樓上呢。」

客人?林海藍解下圍巾,抬頭朝樓上瞄了幾眼,這些日子她還沒見有客人上門過,可又不好貿貿然上去打擾,於是她轉身把手上的中藥遞給傭人,「麻煩幫我收起來。」

因為從市區過來的路程比較遠,她坐車坐久了身體覺得累,便在沙發上坐着休息了一會兒,等緩過勁來,踱步去了廚房。

傭人一進來就看到她開着冰箱在翻食材,忙跑過來,「小姐,你怎麼在這兒啊?上次你吐得厲害,先生千叮嚀萬囑咐你不好受累的。」

林海藍笑着關上冰箱,把意粉放進冷水中先泡起來,「突然嘴饞想吃意粉,正好又閑着沒事,就想親自做來試試……沒事,反正也不累的,爸爸不會說什麼。」

見她堅持,傭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能由着她去。

對西餐她是真的不拿手,只能按照食譜上的順序按部就班,當煲里的水燒開后,她倒了適量的玉米油和鹽進去,然後把意粉倒進去。

煲內漸漸沸騰的熱氣熏得人眼睛發紅,漸漸地,霧氣蒙住了她的眼睛。

「你在做什麼,已經燒糊了!」兩條手臂忽然從身後伸過來扶住她的肩,把她拉到一旁,然後關火,把燒糊的煲端到水池裏,冷水一衝,發出嗤地一聲聲響。

鼻間也聞到了糊味,林海藍尷尬地看了眼黑乎乎的意粉,「我第一次做意粉……」

「想吃意粉和我說就是了。」高啟卻是無奈地笑了下,拍拍她的手臂,「去外面等著,爸爸來做。」

「你會做意粉?」林海藍好奇地看着他重新拿了個煲鍋,一連串連貫的動作,包括煮粉,煎培根,炒麵粉。

高啟只是笑笑,還是將她趕了出去,命她在餐廳只管等著吃就好。

並沒有讓她等很久,散發着食物香氣的意粉便被端到了她面前。

她其實並不是很想吃意粉,也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來要吃,只當是懷孕了之後嘴巴無端地任性。

放在桌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桌面,只覺心裏空落落的,轉瞬,卻又酸脹欲裂。

然而,當她看到高啟端到她面前來的那份意粉時,她竟然呆怔了幾秒。

下意識抬頭看着高啟。

「不是想吃么?怎麼不吃?」高啟溫潤地勾了勾唇角。

林海藍拿起叉子挑起意粉慢慢放進嘴裏,煙肉白汁,是她最喜歡的口味。

自從高脩去世,她幾乎就不怎麼吃意粉了。

她記得小時候她因為生病不愛吃飯,乾爸和錦恆哥怎麼哄都哄不好,於是乾爸親自做了煙肉白汁意粉給她吃,也許是因為雛鳥情結,後來吃任何口味的意粉都不及煙肉白汁的好吃,而再昂貴的西餐廳做得也不及乾爸親自做得好吃。

所以自他去世,她便不怎麼吃了。

爸爸做得味道有些不同,可這一瞬間,竟讓她猛地找到一種熟悉的感覺。

「好吃嗎?」

林海藍剛想問他怎麼知道她喜歡吃這個口味的意粉的,卻見對面的高啟忽然抬起頭朝樓上看了一眼,「起來了?」

林海藍這才想起來,還有客人在,忙放下手上的叉子,站起來轉過身。

剛要問好,卻在看見那慢慢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聲音陡然卡在喉嚨里,只能驚愕地直視着他。

「小海藍。」許久不曾聽過的聲音,彷彿陌生,卻又熟悉得難以遺忘。

「為什麼他會在這裏……」林海藍扭頭看着高啟。

高啟看了眼樓上下來的人,「他的精神狀況好多了,所以我把他接了回來,不過之前那些葯的副作用太大,對大腦有一定損傷,他現在記得更多的是你們結婚前的那些日子。」

「你和高脩,你不是……」林海藍張了張嘴。

「我和高脩只是情敵,無關生死,但和那個家,卻是敵人,他們殺了蘇蘊。」高啟的表情幾不可見地猙獰了一下,但很快這種神情就消失不見了,「說來也是幼稚,當初只是因為那家老爺子不喜歡高家,我才刻意接近高家的子孫給他添堵,沒想到最終卻是不忍了。」

他看着林海藍,「終究他們高家也將你撫育長大了,爸爸權當有恩必報。」

林海藍忽然想到,或許他當初更姓改名也是想着膈應一下賀家才會特意冠了高姓。

「小海藍。」這時高錦恆又叫了她一聲,她一轉頭正對上高錦恆俊美如昔的臉,除了瘦了些,他看起來並沒什麼不同,只是她已經看過許多年的冷漠厭惡不見了,後來發病時那些痛苦也不見了,他像是回到她記憶中最美好的那個時候,看着她時眼中滿是寵溺和縱容的溫柔。

這樣,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林海藍釋然地笑了笑。

高錦恆卻忽然一把將她抱進了懷裏,「小海藍,你變得有點不一樣了,我感覺和你分開很久。」

一樣是擁抱,但沒有了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更多的是釋然和淡淡的懷念,林海藍也抱了他一下,叫了他一聲,「錦恆哥。」

……

因為爸爸把高錦恆帶回了家,家裏忽然多了個人,氛圍似乎也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高錦恆一心只記得多年前那些事,正是和她感情最好的時候,以致於平日裏總喜歡和她在一起,高啟似乎對他如此粘著林海藍也沒表現出不滿。

林海藍甚至隱約覺著,高啟在刻意製造機會讓她和高錦恆單獨相處,往往高錦恆找到她和她呆在一塊兒,高啟就會借故離開。

爸爸他想做什麼?

為什麼她覺得,雖說高啟是一時心軟才將高錦恆接回家和他們一起住,但他對高錦恆又不僅僅是一般的施善者而已。

一天,高錦恆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把結他,他就像多年前校慶時坐在舞台上獨自撫弦清唱一樣,有時候會在陽光燦爛的午後坐在窗邊的地毯上,唱着那時候他唱過的歌,一首接着一首。

林海藍看着看着,就想到了曾經她朦朧的愛慕,如今只剩下一點點懷念,便又想到那天透過玻璃窗淡淡看着自己的賀承淵。

是啊,無論多麼深的愛戀,終究都會過去的,賀承淵會日漸一日地一點點將她淡忘,到後來再相見時再無半點波瀾。

……

時間又過去半個月,林海藍這段日子一直在堅持喝保胎的中藥,平時也不常出門,出去坐車太久反而容易勞累,反正住的地方空氣清新怡人,她大多數時間都在周圍的竹林里散步。

只是這天早上她剛散了步回來,正打算進家門,卻在家門口不小心滑了下,幸好她及時抓住了門柱才沒有摔倒,但也受了場虛驚,撫著尚且平坦的小腹剛要進門,餘光忽然瞥到二樓窗邊有個人在打電話。

本來也沒留意,可是在看到打電話那人滿是陰霾的臉時,她的腳步硬生生地頓在了那兒。

這棟小樓不像賀家別墅那麼大,小而精緻,所以從下面看二樓也很清晰。

從重逢開始,她從未見過高啟露出這種表情。

陰沉中帶着些扭曲,黑色的眼裏是濃郁的恨意。

單這匆匆一瞥,竟叫林海藍的後背倏地出了身冷汗。

在高啟一言不發地砸了手機后,林海藍不敢再多看一眼,悶頭走進房子裏。

誰知才走進客廳,便看見高啟正從樓上下來,看到她眼中立時升起了柔意,「又去散步了?林子裏露水重,下次去記得多穿件衣服,免得凍感冒了。」

「嗯,知道了。」林海藍乖順地點頭。

「要是困就再睡會兒回籠覺,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高啟揉了揉她的頭髮,抬腳往外走。

「爸爸。」林海藍驀地出聲叫住了他。

「嗯?」高啟轉身詢問地看着她,「怎麼了?有事要我替你辦?」

林海藍卻又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想問些什麼,只能搖搖頭,「沒、沒有,你去忙吧,我上樓了。」

「看你灰撲撲的臉色,難道是怪爸爸最近總是在忙,沒時間陪你?」高啟笑望着她。

林海藍被他說地很窘,就好像她是個離不開家長的小孩兒似的,不過隨着月份增加,肚子裏胎兒的不穩定確實越來越影響到她的情緒,時常會覺得寂寞孤獨,總是不由自主地悶悶不樂,渴望有人能在她身旁寸步不離地陪着她。

但她此時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只是一時無法把自己從剛才那種沒來由的戰慄中拔出來,尤其是前一秒她還在看着他陰狠暴戾的樣子,下一秒,他已微笑如初地對她關懷備至。

高啟笑了笑,抬腳要走。

接着他的腳步又是一停,回頭道,「海藍,這段時間我還有些事情不得不忙,不過很快就要忙完了,等這邊的事情都了結了,我們三人便一起回美國,以後再也不回來這裏,也再不用見這裏的人,你也可以拋下過去,重新開始生活。」

林海藍的面容猛地滯住,抬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離開……」

「是啊。」高啟依舊笑着按了按她的肩頭,語氣柔和,「這樣不好么?」

林海藍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高啟看着她低頭沉默的樣子,眼中微光閃過,語氣卻愈發溫和,「美國那邊的醫療技術也比國內好,我們早一些過去,對你肚子裏的孩子也好。」

說到孩子,林海藍緊繃的表情終於是柔軟了幾分。

高啟很快就走了,她站在原地撫著肚子,又想到他方才說的離開這裏,再不回來,一時心亂如麻。

回到樓上的時候正好經過高啟的書房,之前從來沒在意過這裏的林海藍此時也不知怎麼的,忽然就停下來朝那書房看了一眼。

有一種無端產生的衝動讓她很想推門進去瞧一瞧。

爸爸最近究竟在忙些什麼?那個陰沉着臉一言不發地摔了手機的高啟讓她覺得心裏突突直跳。

好在她終究是個知分寸識大體的人,雖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把蠢蠢欲動從那扇門上收了回來,然後徑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

周一,下起了雪,可今天是她和醫生預約了再次做孕檢的日子,所以早早地她就來到了醫院。

火火這兩天忙得脫不開身,實在抽不出時間陪她,她便一個人去了仁康的婦產科。

最開始那些日子,她還有意避開與她和賀承淵都相熟的仁康醫院,只是後來得知賀承淵也默許了她的離開,她還是回到了仁康,畢竟這裏是安城最好的醫院。

檢查結果和上次相差無幾,她自己也知道單單半個來月,就算再怎麼努力身體狀況也不會有太明顯的變化,到也沒有覺得難過。

但剛從婦產科出來,就聽見外面異常喧鬧,有人在大哭,也有人在哇哇大叫。

她皺眉快走了幾步過去,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身邊匆匆跑過的醫生忽然腳步一停,「林醫生,是你!」

「許醫生?」林海藍也驚訝地看了眼同科室另一個辦公室的同事,「這是發生什麼事故了?怎麼這麼多傷患?」

「是啊,舞台坍塌事故,死傷不少,傷患已經分流到各個醫院。」許醫生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副院長昨天剛帶主任們去廣州參加醫學論壇,咱們科室人手不足,對了,林醫生你請假了,如果你能回來幫忙就好了。」她像是情急之下隨口一說,就匆匆忙忙跑過去接應傷患了。

林海藍看着眼前哀嚎哭泣的傷患們,看着忙碌搶救的醫生,這一剎那,想到的是很久以前,她因為恐懼而不敢進入手術室,那雙溫暖的手握住她的手,認真又充滿鼓勵地問她,「你做得到嗎?」

能,當然能,你曾經所愛上的,不就是那個在你的鼓勵下可以完美地完成一場手術,救活一條人命的我嗎?

林海藍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腹,「孩子,媽媽知道你不能受累,但是媽媽很想救那些人的生命,陪着媽媽一起努力一把好不好?」

……

身體的勞累讓林海藍睡得很沉很沉,她的頭微微朝外側歪著,呼吸間胸口起伏着。

緊接着,一條毛毯輕輕蓋在了她的身上,而蓋毛毯的人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沙發旁蹲了下來。

林海藍夢到這一幕,身體動了動,便感覺到一雙稍稍有些乾燥卻又溫暖的手覆在了她的額頭上,推開她額前的頭髮,下一秒,她就覺得額頭上一熱。

而那觸碰的熱感沒有很快消失,反而像是極為流連地一直在她的臉上徘徊,放在小腹上的手亦被一隻溫暖的手牢牢地握在掌心裏,當那隻撫摸着她頭髮的手慢慢落在她小腹上時,她睡夢中的身體本能地警覺了一瞬,只是轉眼,身體彷彿自動察覺到那隻手不僅不會傷害她的寶寶,而且那從掌心透過來的熱度和溫柔更讓她還沒成形的寶寶感受到了安心般,也讓她的身體重又放鬆了下來。

這種令人眷戀的溫暖讓她貪戀,睡了不知多久,她緩緩睜開眼,先是別過臉往窗外看了眼,雪停了,又轉回來,對上一雙深邃的黑眸。

冬日的暖陽從窗外投射進來,將他英俊的臉染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暈。

林海藍朝他笑了笑,「我做得好不好?」

重傷者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當告知傷者家屬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時,家屬幾乎跪倒下來感激醫生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現。

「嗯,很好。」

林海藍就像得了誇獎的小孩子那般笑了。

「你一直都是我心裏最好的。」額頭上又被親了一下,林海藍很想保持清醒,但手術讓她的身體感覺到十分的疲累,再度閉上眼之前,似乎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說,「等我來接你!」

……

因為身體緣故,她到底沒有勉強自己和自己的同事在崗位上通宵奮戰,只儘可能地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後來也知確實不能再讓身體繼續透支了,她才打車回家。

「小姐,小姐?」司機在前面叫她。

林海藍在車上又累得淺眠,聽到他的聲音才陡然醒來,「到了嗎?」

「才過了不到二十分鐘呢,小姐,你一上車就在睡,我沒好叫醒你,但是你瞧,我剛上崗的,對那塊地方真的不熟,也不知路怎麼走,要不你給指一下,對不住了,真的對不住。」

「嗯,沒事,我告訴你怎麼……」林海藍朝窗外看了眼,聲音便戛然而止。

厲豐大廈……

她握緊自己的雙手,剛才在辦公室里醒來的那一刻,她以為……在她睡着時賀承淵來過,手上的溫暖似乎還殘留着,身上似乎還留有他身上獨特的清冽氣味。

他小心翼翼地擁抱過她,親吻過她……

她依稀聽見他在耳邊說——他會來接她。

她抬頭,看着斜對面的厲豐大廈,就在這時,一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從她的身邊倏地開過,擦身而過間,她看到的是賀承淵完美硬朗的側顏和副駕駛座上巧笑着正側眸和他在說着什麼的女人。

是上次那個美麗的女人。

「小姐?」司機回頭奇怪地看着她。

不是沒有做過夢,怎麼竟會把夢當真,林海藍閉了閉眼,再抬頭已淡淡笑了笑,「師傅咱們走吧,我把路線告訴你。」

「好叻。」

……

林海藍前腳到家,高啟後腳就跟着回來了,以前她沒特別留意,現在稍稍多觀察了一下,果然看見高啟在下車之際眼中還瀰漫着戾氣,但抬眼一看見她,那股子戾氣頃刻間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極致的溫和。

這種一瞬間劇烈的轉變讓他像是瞬間分裂成兩個人。

而林海藍,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禁有些害怕他的另一面,那種眼神就像淬了毒般可怕。

「小海藍,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電話也沒接,真叫人擔心。」高錦恆一見到她便快步走了過來。

林海藍發現他和高啟之間的氣氛很奇怪,高啟對他說不上親近卻也不疏遠,而高錦恆對高啟,卻更似帶着本能地排斥。

以他們的關係,高啟的態度倒也說得過去,只是高錦恆的態度令人費解,難道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但上一代的恩怨無論如何和他也扯不上什麼關係吧?況且,過去那些恩怨,高錦恆也未必知道。

「我今天在外面耽誤了些時間,回來時手機沒電就自動關機了。」林海藍拿出手機按了幾下,果然沒有亮。

「以後我陪你出去,免得聯繫不上心裏擔心。」高錦恆說這話的樣子很像他十幾歲的模樣,好看的眼睛甚至黑得發亮。

林海藍噗地笑了出來。

一旁的高啟看着他們兩人,眯了眯眼,走過去時說了一句,「也好,你們倆本就是一起長大的,有他守着你,我到也能放心些。」

他並沒有刻意流露出什麼信息,但不知怎麼的,林海藍今天聽了這句話,心裏忽然很不舒服,她暗暗皺了下眉,忽而笑着開口,「嗯,我早就把錦恆哥當成我的親哥哥了。」

正在脫大衣的高啟聞言側身看看她。

林海藍彎了彎眉眼,轉身上了樓。

……

這一晚,白天下過了一陣的小雪到了深夜,竟發展成了鵝毛大雪,清晨醒來,林海藍就看到外面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

看着滿眼的白,她的思緒陡然倒退回到在新藏市的那段日子,她忽然很羨慕那時候的自己,無論是曾經讓她有多痛苦的誤會,至少那還有抹平傷害的可能性。

可現在她所遭遇的,遠不是他們努力就能改變的事實。

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她的眼皮驀地一跳。

……

「眼睛怎麼了?」吃飯的時候高錦恆見她不時地按着眼皮,蹙眉問了句。

林海藍揉揉眼皮,「起來就一直突突地跳,到現在都沒好。」

傭人把早飯端上來,憂心地看着她,「小姐,都說左眼跳會來災,你今天就別出去了,留在家裏休息吧。」

林海藍不由地發笑,「不要相信那種迷信的說法啦。」

「哎,這可說不好,以防萬一啊。」傭人卻還是直搖頭。

看着她神叨叨的樣子,林海藍只覺得好笑,但反正她今天也沒什麼事要出去,就留在家裏安心養胎好了。

「對了,爸爸呢?」

「先生一大早就出門了。」

他近來越來越忙了,林海藍低頭吃了口早餐,沉默地想。

上午她就在家裏看看書,上了會兒網,吃過午飯本來想午睡一個小時的,剛回到樓上房間就接到了火火的電話。

「海藍。」

「火火,怎麼今天不忙了么?居然有時間打電話給我。」林海藍掀開被子坐上/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靠下來。

「海藍,賀承淵出事了。」

林海藍騰地坐直了身體。

「你不能激動,我本來也不想告訴你的,但你也知道,我不能不告訴你,你對他……」火火沒有說下去,其中的意味卻是分明。

「他到底怎麼了?我不激動,一點都不激動,火火!快告訴我!」她重新下床,忘了穿鞋,就跑到衣櫃前,拿出幾件衣服扔在床上,邊解家居服的紐扣。

……

「暫時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只知道有人在厲豐大廈大廳放了自製雷管,正好賀承淵經過的時候爆炸了,當時爆炸範圍除了他沒什麼人,所以只有他受了傷,已經被送去醫院了,聽說被送進了ICU。」

姚火停下車,「賀承淵一受傷,不僅是他自己的事,要是老爺子馬上出面還好,不然厲豐的股東一定會馬上sao亂起來,已經過去小半天了,我就怕他們已經坐不住了。」

林海藍死死握著拳頭,她知道自己不能激動,否則她會倒下,孩子會保不住,可是賀承淵……

她的心劇痛無比。

只是她要去見他,必須要去見他。

跟着火火下了車,她手機也顧不得拿,關了車門,就見一道黑影驟然出現在火火身後。

她猛地瞪大眼,驚叫還沒發出來,就被一隻大手從後面悄然捂住了嘴,不等她掙扎,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道,「噓!」

……

賀家老宅里,氣氛很是僵凝。

賀巍山坐在主位上,賀老太太則坐在他身邊,兩人的臉色都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反倒是坐在他們對面的男人看着他們忽然笑了起來,「大少爺,大少奶奶,我突然登門拜訪,看起來讓你們感到很困擾啊。」

賀老爺子的嘴唇動了動,看着他已然完全陌生的臉,終究輕輕一嘆,「華亭,我知道你恨我。」

「恨?」高啟挑了挑眉毛,「這話怎麼說?你什麼時候做過對不起我的事了嗎?」

賀老爺子臉色一滯。

是,華亭從以前到現在,一聲都不曾質問過他,是不是他把他和蘇蘊的藏身之地告訴了他們的父親,才會讓他們被雙雙抓回,從此天各一方。

他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而是直接將那扇門的鑰匙送到他手裏,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當初就是因為他在父親前透露的短短几個字,一個地址,就出賣了他的兄弟。

「當初……」賀老爺子憶起當年,整個人瞬間變得蒼老,他沉痛地捂住臉,發出沙啞的聲音,「當初若非如此,怎麼保住你,他們會殺了你和蘇蘊,我沒辦法,我不能看着你死,我只是沒想到你會自殺,真的沒想到啊。」

身旁的老太太緊抿著唇閉了閉眼睛。

曾經她猜測過會是如此,但親耳聽到,只覺得一下子很無力。

「既然都是為了我好,我更不可能恨你了。」高啟點點頭,忽然很認真地問了一句,「對了,說到那些人,聽說這次調查組搜獲了不少證據,當初凡是和這件案子有關的人這次恐怕都逃不了了,你覺得如何?那些當年害了我的那些人總算可以得到應有的報應,值得慶幸么?」

賀巍山沉痛的臉色陡然一變。

高啟揚唇笑道,「怎麼?你們還不知道嗎?證據此刻恐怕已經送到上頭去了,不知道厲豐會不會受影響啊。」

「厲豐和這件事毫無關係,承淵更是碰都沒有碰過這些事一下!」賀巍山的身影陡然提高,連身形也跟着激動地一動。

「承淵是個好孩子,所以我一貫也是疼他的。」高啟說着語氣忽然一沉,「只是沒想到他會遇到那麼嚴重的事。」

「承淵他怎麼了?!」老太太聞言猛地站了起來。

高啟驚訝地看着他們,「你們還不知道嗎?厲豐今天發生了爆炸案,承淵重傷被送進醫院了,到現在還生死不明地躺在ICU病房裏,這麼大的事,竟然沒有人告訴你們!」

「承淵他……」老太太急火攻心,踉蹌著又坐倒下去。

老爺子亦因受了刺激心口刺痛,他死死按著胸口,掀起眼睛盯着高啟,「是你故意攔了消息不讓我們知道……」

「我怎麼會幹這麼缺德的事,在你眼裏,我就是這種人嗎?」高啟的笑容扭曲了下,「婚禮前夕連見我一面都不敢,專程讓承淵來找我,自己卻躲著不見人,敢做不敢當的不是大少爺你嗎?」

賀巍山的胸脯不停起伏。

「是我當年自私才走錯一步,但是華亭,這不關承淵的事,你以前明明最疼的就是他了,至少請你不要傷害他……」

「父親如果看到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大兒子今天這副低聲下氣的樣子,怕是會哭着從墳墓里爬出來。」高啟看着他冷笑,語氣里是對這個價完完全全的憎惡。

「不需要你多言,我自然不會害他,我只是來幫他而已。」他說着把身旁的文件夾扔在前面的茶几上,爾後打了個響指。

看到門外陸續進來的幾個公司股東,賀巍山震驚地睜大眼。

「你們!」

「賀老爺子,對不起了,現在賀總重傷進了醫院,不知道何時能醒,也不知道醒不醒得過來,我們這一大群人還要吃飯,不能群龍無首,既然賀老爺子你已經退隱,賀總生死未卜,眼下恐怕高先生是最合適的人選來接手賀總的職位了。」

領頭的怕早已被高啟收買得透透的了,言語中咄咄逼人,沒有絲毫恭敬。

「我和承淵什麼時候虧待過你們,你們竟然如此!」賀巍山氣得鬍子都抖了起來。

「你是沒虧待他們,只不過我更加厚待了他們而已。」高啟笑得坦然,「現在正是賀家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我身為賀家唯一的合法繼承人,自然要為賀家分憂。」

他拿起那份文件,「幾位股東已經簽了名,承淵現在恐怕也沒辦法拿筆,就有勞大少爺你動一下手指頭了。」

賀巍山如何再心存愧疚,也斷不會讓他們如此輕易地搶了賀承淵的位置,「只說繼承人,青裴也已滿十八了。」

「他雖然姓賀,說到底也不過是成家人,當初賀家可沒有過入贅的女婿。」高啟不緊不慢地說着。

氣氛一度僵冷。

直到外面幽幽傳來一道沉沉的聲音,「至少還有我在。」

此話一出,整個客廳里都怔了數秒。

到底是慈母心切,老太太第一個跳了起來,朝着從門外走進來的人就沖了過去,「承淵!承淵!是你!你沒事?他們不是說你受傷了嗎?」

隨即又看到他牽着一起進來的人,目色變得有些心痛,「海藍……」

林海藍也是渾然盲目的,木然地跟着賀承淵走進客廳,看到那麼多人中的高啟,張了張嘴,「爸爸……」

看到賀承淵進來,高啟的臉色也是驟然一變,不過頃刻間便恢復如初,咬着牙卻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不錯,我竟然被你騙過了。」

賀承淵冷冷地掃了一眼那群倒戈的股東,須臾才望向高啟,「我知道你心急想毀了我們賀家然後離開這裏,聽說我出事必然立刻出面生事,只不過演一場戲配合你而已。」

高啟呵地笑了笑。

「你剛才說沒有我父親和我,你是賀家唯一的繼承人,我想知道,這種說法從何說起?高先生。」

高先生?!

賀老爺子和老太太齊齊詫異地看看高啟,又看向賀承淵。

林海藍更是如被石擊,她拉了拉賀承淵的衣服,「承淵,我不明白。」

她真的一點兒都不明白,從她在停車場被他捂了嘴偷偷帶走,到回到賀家見到這對峙的場面,再到他忽然改口稱呼高先生,她全都不明白。

「你會這麼說,顯然是已經查得夠明白了?」高啟懶洋洋地站起來,瞟著賀承淵,搖了搖頭,「鼎鼎有名的賀總,我果然不能小看你啊,足夠冷靜。」

「過獎。」賀承淵的表情淡淡的,波瀾不驚地看着他。

高啟幽幽嘆了口氣,「我原本以為你會因為不敢面對事實而拒絕做親子鑒定,只要有這一小段時間,我就足夠完成我的計劃了,這麼看來,你一早就知道結果了?」

「不早,卻也不晚,剛剛好。」

「承淵,你們究竟在說什麼?」林海藍終於再也忍不住不去插話。

賀承淵伸手把她攬進懷裏,低頭親了親她的發心,低沉而緩慢到如同要給她一個緩衝,「我和你沒有半分血緣關係。」

林海藍的身體猛地僵住,卻在聽到他下一句話時更加驚愕。

「他也不是賀華亭。」

「什麼?!」老爺子和老太太震驚。

「他不是賀華亭……那他是誰……我和他明明……父女關係成立……」林海藍茫然地揪著賀承淵的衣服喃喃自問。

「哈哈哈。」高啟忽然哈哈大笑了兩聲,聲音中滿是無盡地嘲諷,他看着老爺子,譏諷道,「看看你們的臉,難道真的以為賀華亭會活下來嗎?怎麼活?是爆炸后飛上天還是游過太平洋去了美國?那個可憐蟲早就被炸成無數塊,恐怕早讓海里的魚吃得一乾二淨了!」

「住口,不許你這麼說華亭!」老爺子一聲厲喝。

高啟冷笑,「不能說也已經說了,他當初既然敢搶我的妻子,就該知道下場會是什麼,炸得四分五裂已是便宜了他了!」

賀巍山眼前一昏,「你、難道是你……」

「對,是我讓人偷偷在他的船上放了幾管炸藥,本來也想發發善心留他一具全屍的,嘖嘖,不小心炸藥放多了。」

賀巍山猛地捂住胸口急促喘氣。

「巍山!」老太太驚呼著扶住他,卻是看着高啟眼神難以置信,「你殺了華亭,你好歹毒!」

「歹毒嘛,難道當年的賀老不歹毒嗎?他為了自己的兒子,企圖把蘇蘊交出去任人宰殺,要不是我及時把她帶回身邊,她早就被凌虐致死了!」他惡狠狠地瞪着賀巍山,「難道你不歹毒嗎?你的女兒撞飛了她我姑且只當做是意外,可你又做了什麼,竟連一絲掙扎都沒有就把她拋棄在手術台上,讓她躺着等死,誰沒有歹毒過,我要了賀華亭一條命是窮凶極惡,你們賀家聯合起來殺死我的妻子,又算什麼?」他表情扭曲,「嗯?告訴我,算什麼?」

「明明是你不知道珍惜蘇蘊,在外面風流成性,卻將她棄之不顧,因為華亭愛她敬她關心她,她才會愛上華亭,既然你不愛她為什麼她提離婚你不肯放了她!卻要折磨她,更慫恿公公幾乎將華亭打死!」

老太太說着眼淚都流了下來。

「當年那些人為什麼會知道蘇蘊手上有蘇振雄交給她的證據?」賀承淵淡淡地掀眼,「你眼看蘇蘊和賀華亭感情日益深厚,無力再把他們分開,便把這個消息放了出去,私下卻與那些人做了交易,你替他們干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換回蘇蘊一條命,蘇蘊離了賀華亭,又知有人正在搜捕她,只能回到你身邊,卻沒想到,她如此貞烈,寧願獨自艱難過活,也不願背叛賀華亭再和你一起,所以她才會從你身邊偷偷溜走。」

「蘇蘊那麼專一堅強,能和她這樣的女人相愛的賀華亭又怎麼會是一個因絕望而自殺的人,他恐怕一直在等待着機會,可以順利離開賀家,逃出去后找到蘇蘊,但是,你殺了他。」

「閉嘴!」高啟驟然大吼,眼睛發紅充血,「蘇蘊是我的妻子,是我名正言順娶進門的妻子,賀華亭算什麼東西,他該死!」

「你們賀家的所有人都該死!」高啟咧開嘴森森笑了起來,「我當年干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又如何,你們賀家難道就乾淨嗎?這次調查組的東西一送上去,你們賀家還不是一樣完蛋!」

賀老爺子神情緊繃。

當年那些事他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說,在那種大環境下,不參與者只有死路一條,就像蘇家,活生生被逼得崩潰。

如果真的證據確鑿,上面真打算一次性動了他們這幾個大家族,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賀承淵卻是淡定地勾了勾唇角,「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高先生。」

高啟狐疑地盯着他。

「上面已經把這件事壓下了。」賀承淵看了眼賀老爺子,見他緊張地盯着自己,眼中沒什麼波動,他並不贊成插手黑色生意,但那是父輩壓下來的擔子,他亦不得不為家族打算。

「不可能!」

「你不知道,當年那些人和安城最緊密的聯繫不是你們高家,商人只會幫他們賺錢,而有些人能保他們的順暢平安……」賀承淵淡定地往北方瞟了一眼。

高啟的臉色猛地大變,「他們竟然在那裏都有人!」

賀承淵又冷冽地掃了眼茶几上的文件,「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既然必須得到我父親的簽名才能將厲豐搶到手,不過是因為厲豐還有部分股東一心只忠於我,否則你何不讓他們全體投票支持你,正好,這次也順便讓我處理掉一些公司里有二心的蝗蟲!」

說着,他把文件啪一聲扔在茶几上。

高啟的臉是真的白了。

沒想到他機關算盡,原本以為賀家這次終將走上死路,卻被這個男人悉數攻破。

「你是乾爸……」這時,一直聽着他們來來回回激烈交鋒的林海藍忽然發出聲音,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一臉無法相信地看着正前方的高啟。

高啟看到她,眼中疼愛盡顯,和從前沒有絲毫差別,可林海藍此時只覺得毛骨悚然。

他對她的疼愛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

「怪不得你會知道我喜歡吃什麼意粉,怪不得我感覺和你那麼親近……」她眼眶濕潤,卻掉不出淚來,「你竟然是我乾爸,你還是我親生父親,為什麼,你那時候一定要逼着高錦恆娶我,你明知道我和他……」

她臉色驀地蒼白。

原來她和賀承淵不是堂兄妹,和高錦恆才是嫡親的親兄妹。

「呵呵……」高啟笑了起來,「你是爸爸的寶貝,爸爸怎麼捨得把你交給其他男人,留在高家不好嗎?一輩子都做高家人不好嗎?而且你那時候那麼愛錦恆,爸爸當然要成全你,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來,過來。」高啟朝她伸出手,「和爸爸一起走好不好?錦恆也帶回來了,我們一起去國外,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到時候我會讓你和錦恆結婚……」

「別說了!」林海藍捂住耳朵大叫,「別說了別說了!」

「當初你和那些人是接觸最深的,其他家族不過只沾染了一小部分,而只有你,幾乎是他們在亞洲的總代理,所以事發后,只有你為了躲避調查,刻意製造了一場假死事故順利離開國內,還整了容,恐怕這些年你一直都在暗中監視着海藍和高家的情況,只是因為一些原因之前你還不敢回國,後來怕是高錦恆不小心查到了你還活着的蛛絲馬跡,你怕他打亂你的計劃,所以收買了顧語喬,指使她給高錦恆偷偷服用了會致他精神紊亂的葯,把他送進精神病院,又利用何家蒙難之機利用何茉時不時在我和海藍之間製造嫌隙,然後你再悄悄回國,收購了岌岌可危的高氏,利用它暗地裏對我百般刁難,目的是為了讓我分身乏術,顧此失彼,好讓你順順利利地把我們賀家打垮,搶走海藍,我的分析不知對不對?也確實是下了一手好棋,可是你忘了,這世上,最擅於下棋的人在賀家,不論對上誰,你終究是手下敗將!」賀承淵冰冷地說。

林海藍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啟。

高錦恆會變成那樣,竟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做的。

甚至連語喬和何茉都受了他的利用。

還企圖把她騙走,再讓她嫁給自己的親哥哥。

他瘋了,一定是瘋了!

小腹猛地傳來一陣劇痛……

「啊!」林海藍痛叫了一聲。

「海藍!」幸好身邊一雙手臂如往常任何一次般及時抱穩了她,可以讓她不懼怕冰涼的地面,安心地倒下去。

……

這一覺,彷彿睡了幾個世紀,夢裏是無窮無盡的往事,恩怨開始,恩怨落幕,最後,她看見夢裏的媽媽終於等到了她深愛的人,他們兩人靠在一起,朝她揮手說再見。

她想追上去,媽媽笑着搖了搖頭。

「你不需要我了,因為你有了更值得依賴的人。」媽媽說完,笑容漸漸變得透明。

漸漸,不見了。

林海藍睜開眼,發了幾秒的呆,轉頭,看到的卻是賀承淵沉沉的黑眸中掩飾不了的憂心。

「怎麼眉頭皺成這樣?」她抬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眉宇,之後卻忽然頓了一下,一把按住自己小腹,「孩子?!」

是不是孩子沒了,他才……

「孩子還在。」賀承淵安撫地吻了吻被他握在手裏的另一隻手,但眉宇間的褶皺卻越來越深。

「既然孩子還在,你這麼愁眉苦臉幹嘛?」林海藍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禁好笑。

賀承淵黑眸深邃地望着她,看了許久,才溫聲道,「我先前不放心才讓姚火帶你去看那位老中醫,但是現在看你的狀態,海藍,這個孩子不如……」

原來那老中醫是他找來的。

林海藍心裏甜蜜,也知道他的擔憂,笑着摸了摸他依舊英俊非凡卻因為憂慮而平添幾分柔軟的臉,「承淵,我們一起努力一把好不好,我能感覺得到,小傢伙在我肚子裏越來越結實了,我一定能平平安安生下他的。

見賀承淵不說話,她又豎起三根手指,「我保證直到生下來為止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躺着我絕對不起來,保證讓自己壯得像頭牛!」

說完,又一臉期待地盯着他面無表情的俊臉瞧。

偏偏這時,他的手機有了一通來電。

賀承淵看了眼屏幕,便起身接了起來,聽到電話那邊悅耳的女音,林海藍的表情一僵。

賀承淵掛斷電話轉過來,就見她含着濃濃的苦楚卻強顏歡笑的樣子,便深深地看着她。

「我知道當時你腹背受敵,肯定很難熬,逢場作戲什麼的也是為了渡過難關,我理解的,只要你心裏只有我就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卻越說嘴巴越扁,快要忍不住時她一把把被子拉起來蒙住頭。

賀承淵把被子輕輕拉下來,就看到她縮在被子裏紅着眼睛掉眼淚,頓時心疼不已。

「傻老婆,我怎麼會去碰別的女人。」他俯身親了親她的太陽穴,指腹抹去她的淚珠,「當時是為了拿她掩人耳目,她父親是首都的人,她自小在國外留學,沒什麼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所以正好方便了我們私下在她的公寓碰面。」

聽到首都的人,林海藍就隱約知道什麼意思了。

他們會故意在外面表現適當的親密恐怕也是為了放煙霧彈給高啟的人看。

「沒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時候么?沒有***的時候么?」林海藍撅嘴。

賀承淵就笑了,「剛才還說可以理解,現在怎麼吃醋吃得這麼厲害!」

「就厲害!」林海藍抓過他的手咬了一口,「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好好。」賀承淵寵溺地揉亂了她的頭髮,「本來就只有你一個,有你一個足夠了。」

「那你早知道我們不是兄妹,幹嘛不告訴我,害我那麼絕望。」林海藍氣咻咻地瞪着他。

「因為高啟是真的疼你,當時的情形把你放在他身邊是最好的選擇,否則提前撕破臉,於你我於整個計劃都不利,他戒備心很重,提前告訴你惹他懷疑就前功盡棄了,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必須一次性把障礙全都掃清了,我說過會去接你,在你沒有受到絲毫傷害前解決他,接回你。」

林海藍抱着被子蜷縮起來,「那你說媽媽她知道我其實不是賀華亭的孩子嗎?她那麼疼我。」

賀承淵捏了捏她的下巴,不置可否,「你知道她疼你就足夠了。」

「嗯。」林海藍點頭,隨即又抬眼看他,「承淵,我們什麼時候回家?」

「爸說想和你談談。」

林海藍眼色一暗,抱緊被子,「下次吧。」

……

六個月後

柔和的光線暖暖地照在臉上,溫柔又暖和,但更溫暖的是正在輕輕撫摸着她的那隻手。

林海藍慢慢睜開疲累的臉,就猛地對上一大堆人臉,把她嚇了一跳。

「媽媽醒啦!」

「媽媽累壞了,睡那麼久!」

「媽媽還在發懵,是不是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做了媽媽?」

一大堆人臉之後是一大堆媽媽,媽媽,媽的她耳朵疼,轉過頭卻又被一口親在額頭上,親得她一愣。

直到一分鐘后,她才驟然反應過來,蹭地想要起身又因為耗力過度倒了下去,「寶寶,我的寶寶呢?」

賀承淵忙扶着她讓她半躺在自己懷裏,隨即抱起床另一側的小傢伙放進她懷裏,和她一起環抱着,「女兒,像你。」

林海藍低頭看着懷裏小小的寶貝,一股母愛升騰不息,撥弄着她的小臉,笑得傻乎乎的,一臉幸福,「小寶貝小寶貝,好乖好乖。」

又抬頭和賀承淵對視了一眼,便又被他寵溺地在臉頰上偷了個吻。

「幸福得閃瞎眼,自動生成旁人進入不了的領域啊。」宴其發揮毒舌本色,嘴角亦是笑意滿滿。

火火懷裏也抱了個小傢伙,一指林海藍懷裏那個,「兒子,那是媳婦兒,快睜大眼瞧瞧,雛鳥情結,讓她對咱一見鍾情好不?」

梁業棠走到她身後,姚火雖沒抬頭卻似有所察覺般退開一步,抱着兒子跑到林海藍面前,「咱家兒媳婦兒是早產的,沒想到生下來很健康,居然比我足月的還重三兩,不得不說,是你照顧有方啊。」朝賀承淵拋了個媚眼。

賀承淵內斂地笑笑,看到病房外猶豫走動的人影,他給林海藍披了件衣服,剛要出去,林海藍卻拉了他一下,低聲說,「叫爺爺奶奶也進來看看孩子吧,還有青裴呢?」

賀承淵頓了頓,驚訝地垂眸看着她,「爸前天不小心崴了腳,青裴在陪着他。」

林海藍釋然地朝他笑了笑,「都一起吧。」

因為始終有他陪伴在身邊,因為有他的溫和而從容,她才會愈加包容。

賀承淵捏了捏她的手,轉身出了病房。

林海藍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恍如看到了那一日,她最落魄時,亦是在病床上悠悠醒來,看見他站在窗前,矜貴淡然,回頭看她,顏上眸中是內斂的溫柔。

那時候她沒想到,這一眼,註定了他們的一生。

這樣的溫柔,竟全被她獨佔了。

真好。

《完結了!撒花!字數太多我一直刪刪刪,刪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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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婚不昏,繼承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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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言情穿越 二婚不昏,繼承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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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尾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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