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天氣奇冷，大雪紛紛而下。院子裏的梅花暗香撲鼻而來，林如海躺在軟榻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幽幽的看着。

炭火燒的旺旺的，屋內並不冷，只是聽着外面寒風梭梭的吹着，心裏不由得覺得有些冷了。

臨近午時，腳步聲由遠到近，林如海那顯得有些渾濁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胸腔振動着，他勉力撐起身子來，等著門被推開，那個他牽動着他全部身心的女子走進來。

哐啷一聲，一隻綉著寒梅的靴子跨進來，雪白的狐裘下那略微顯得單薄的身子，還有那一張溫婉的臉，他牢記在腦海中的容顏，她的臉上很平靜，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她的眼底，帶着一絲急切擔憂。

她在擔心他，這個想法讓林如海心情激揚起來。

「若兒。」他開口，聲音顯得蒼老，他忽然就閉嘴了，抬頭看着艾若那依舊年輕美麗的容顏，心裏浮現一絲的自卑。

她從十二歲跟了自己，那個時候他都三十多了。現在他六十五，她才四十多一點，可是她看起來也不過二十歲上下，這樣的她，這樣蒼老的自己，林如海猛然咳嗽起來。

艾若抬手扶住他，輕輕的撫着他的後背，她開口，聲音帶着那江南特有的甜糯韻味，眉頭微微的皺了起來，眼底閃過擔憂。「老爺，你還是躺下休息吧。」

兩人冷淡相處了前後共有三十年了，可現在看着他這樣，艾若心裏卻覺得憋的難受，這個男人啊，是她的丈夫啊。

「不要緊的。」林如海掩嘴輕咳了幾聲，好不容易挺下來了，他抬頭看着她的臉，仔細的盯着她看，好像要將她記住一般，艾若眼眶微微的紅了，她扭開頭，低聲道：「還是躺下吧。我讓人燉了湯來，你多少喝些，暖暖胃吧。」

「好。」林如海點頭，他帶着一種滿足的神色看着她，艾若喂他喝了湯，又扶着他靠在錦被上，抬手輕輕的抹去他額頭上的冷汗，輕聲勸說他放寬心思。

林如海含笑聽着她說話，哪怕她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清冷，他依舊滿懷欣喜，他愉悅的盯着她看，好似看不夠似的。

雖然他將艾若帶回他的身邊了，可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再也不能進入她的房間，夫妻之間，就宛如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她對他溫和有禮，卻再也沒有一絲親昵，他只能看着，卻無法可想。

兒子長大了，成親了，他一直看在眼底，所以的一切都在變化，除了她。

「若兒、、、、、、」他抬手想要去碰碰她的肌膚，艾若怔怔的看着他，這一次她並沒有移開，他的手終於摸到了她的肌膚，一如記憶中的那般細膩光滑，他微微的笑了，很是滿足。

林如海已經老了，在她刻意的迴避下，他老了。

艾若低頭，她的喉嚨間哽咽了下，忽然之間，她好似脆弱的小姑娘，無助極了。

「別哭。」他說，帶着微微的笑意，他的手指輕輕的劃過她的臉頰，艾若微微一楞，原來她的眼淚不知不覺的滾落下來，濕了他的手指。

「我很高興，若兒，很高興。」他笑着說道，「哪怕現在就死了，我也是高興的。」

「不要說了！」艾若忽然生氣了，她握住他的手，低垂著頭，林如海只能看到她彎彎長長的睫毛，宛如蝴蝶一般輕輕的顫動着，她的手緊緊地抓着他的手，緊的有些疼。可惜林如海只是笑着，滿是皺紋的臉上只有開心的笑容。

他並不在意他自己，他只是覺得心疼。她應該一如既往的討厭自己的，那麼等到自己死了，她才不會傷心。他是這麼想的，心裏卻又為了她的眼淚而高興。她心裏還是記掛着自己的，哪怕她從來都不說。

若兒，我若是真的死了，你會不會開心一些？

他很想要問她，可惜卻又擔心傷了她。他總是這樣，不自覺的就會傷到她的心，等到他後悔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是的，他早就後悔了。他應該好好的疼愛她，好好的憐惜她，好好的寵着她的，可惜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后，她早已經心灰意冷了。

「你不要說了。」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他忽然覺得心揪得緊緊的，很疼很疼，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擠出話來，低低的說：「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你別難過了。」

現在比起自己，他更擔心她。

若是說他的前半生他愛着敏兒，那麼他的後半生用來想着若兒，日日想着夜夜記着，他想若是再有二十年，想必他也是用來思念著若兒了。

「你好好休息吧。」艾若沉默了一會兒，氣息已經穩住了，她抬頭看他，輕聲道：「今天很冷，你多加床被子吧。」

林如海看着她，手握住她的手，捨不得放開。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握着她的手了，他點了點頭，卻不願意鬆手。

艾若怔怔的盯着兩人握在一起的雙手，眼眶又微微的泛紅了。

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可他握得很緊，艾若忽然覺得她的手失去了力氣，她該抽回手，她該離開的。只是，她安靜的坐着，她有這麼一種感覺，她不能就這麼走了。

他的臉色並不好看，久病的人，臉色通常都不好看。

他又笑了，在現她的妥協后，咧嘴笑了起來。這是多年來她的第一次妥協，他微微的閉了下眼睛，等他再次睜眼，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的纏繞着她，她微微的抬起視線看他，四目相對，彼此都沉默著。

他的時間不多了。

艾若在看到他的眼神后，馬上就知道了這一點，迴光返照，他很快就會離開了，這一次是永久的離開了。

她的眼淚再次滑落，她總覺得林如海死了也沒有關係，可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她的喉嚨堵得說不出話來。她哽咽了下，咬住下唇，睜着眼睛看着他。

他牽着她的手，輕輕的放在唇邊吻了一下，他的目光，溫柔深情，他嘴角勾出一抹滿足的笑容來，他說：「若有下輩子，若兒，你可願意嫁給我？」

他很想知道答案，也許她願意許給自己，一個新的機會，一個重新開始的人生？

艾若抿著嘴角，她愣愣的看着他。

下輩子嗎？

她應該拒絕的，只是她說不出來。

這輩子的糾纏已經足夠了，為何還想要有下輩子？

我自私冷漠，你的後半生感觸最多，為何有這樣的念頭？

他眼底的光芒逐漸消失，艾若眨了下眼睛，他臉上的期待逐漸被失落取代，腦門一熱，她開口道：「若是真的相遇了，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隨即黯淡下去，他的手從她的手心滑落，艾若垂下眼皮，嘴角微微一勾，無聲的笑了。

風吹了進來，帶來一股梅花香味，艾若安靜的坐着，她的手緊緊地抓在被單上，幾道痕迹清晰可見。

不傷心的，這有什麼好傷心的？

她對自己說道，可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滴在他的臉上，安詳平靜宛如只是熟睡一般的臉上，依稀可見滿足的微笑。

他帶着笑容離開，可艾若知道，他心裏藏有的遺憾。

她不該這樣的，她太過冷清也太過倔強了。

六十五歲還是很年輕的，若是她用心，若是他有心養著，多活十年二十年很尋常的。只是他心裏存了太多的事情，大部分都與她有關。

她在哭，林如海飄在她的身邊，他伸手想要去擁抱她，想要安慰她，可惜他的手穿過她的臉，哪怕知道她的痛苦，他也做不了什麼了。

「不要哭、、、、、、」他低低的說着，他的手不甘心的一次又一次的伸到她的臉頰邊上，那大顆大顆滾落下來的眼淚看的他心疼極了，這一次他抬手碰到她手腕上的手鐲，忽然一陣白光閃過，他眼前一黑，身子好像被什麼拉扯著，他心裏一急，想要開口說什麼，卻什麼也聽不到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