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兩年前的航線

第19章 兩年前的航線

第19章兩年前的航線

眼前像是擋了一塊黑色的磨砂玻璃,李政使勁眨了幾下眼,聽見外面的人問了聲:「你好了沒?」

「等會兒。」李政晃了晃頭,擰開水龍頭,接了幾捧水沖臉,也不擦乾,滴著水就去開門。

周焱站在門口,仰著頭說:「怎麼臉也不擦?」

李政甩了下頭,水珠飛到了周焱臉上,周焱「呀」了聲,躲開一步,李政拍了下她的腦袋,然後摁住,推她進去,笑着說:「麻利點兒。」

周焱抱怨:「哎呀!」

李政跟進去,擠上自己的牙膏說:「哎呀什麼哎呀,一起刷牙?」

「不要。」周焱撞開他,「你去廚房刷。」

「嗬……」李政一笑,拿上牙杯出去,不耽誤她放水。

水杯接上水,李政擰了幾下眉心,喊:「你有沒有眼藥水?」

「沒有。你要眼藥水?」

「嗯,沒就算了。」李政刷起牙。

過了一會兒,衛生間門打開,周焱問:「怎麼要眼藥水?你眼睛不舒服?」

李政含着牙膏說:「也沒什麼,剛有點,現在好了。」

「待會兒去藥店買?」

「不用,刷你的牙。」

周焱瞥了他一眼,回到水池邊刷牙,門沒關,廚房裏的人刷完直接走了進來,放下牙杯,翻出了一個剃鬚刀。

周焱刷完牙,要拿毛巾洗臉,邊上的人自覺把她的毛巾遞了過來,她頓了下才接走。洗完臉,她正要去掛毛巾,邊上的人又把她的毛巾抽走,掛到了架子上,拍了下她的屁股,剃著鬍鬚說:「別做早飯,出去吃。」

周焱打了下他的手:「我一個人可以的。」

李政看着鏡子,說:「我比你大12,別廢話了。」

周焱在卧室里收拾,李政套上T恤,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先開門出去。

連續下了四五天雨,河水上漲,碼頭上停泊著的船隻已經開走了一些,耳邊全是雨水敲打甲板的聲音。

李政撐著傘,走上甲板,立在花盆前。

雨勢大,盆里泥土濕濘,雜草還好,野花已經被打下了幾朵,軟趴趴地謝在了泥土上,李政搬起一個花盆,走到屋裏放下。周焱剛好背著書包出來,見到地上的花盆,還有他單手搬花盆導致髒了一片的T恤胸口,愣了愣。

李政說:「什麼時候把那東西栽進去的?」

「……就那天。」

「哪天?」

「我走的那天。」周焱臉有點熱,走到花盆前,低頭看了眼。

那天栽進去的粉白色小野花,此刻已經消失了。

李政看了她一眼,踢了踢花盆,「成化肥了,這個盆以後還能開出花來。」

萬物有靈,生生不息……周焱下意識地望向大門外一望無垠的江水。

李政又撐著傘走上了甲板,剛彎下腰準備搬花盤,拿着傘的手突然一熱。

周焱抽走傘,遮在他頭上,眼神一瞥,示意了一下,李政雙手抬起花盆,往屋裏走,邊上多了條小尾巴,頭頂的雨傘豎得高高的。

來回兩趟,花盆搬完了,李政洗完手,走到周焱邊上,突然拎了下她的書包。

周焱問:「幹嘛?」

「背個空書包幹什麼。」

「裝了東西的。」

李政拉開拉鏈,往裏面看,就一個充電器和手機,夾層里應該塞了錢,他走回去,把膠袋裏的糖果拿了出來,塞進她書包,拉上拉鏈,拍了拍說:「走。」

警局。

王麟生只睡了三四個小時,醒來看了眼時間,他倒了杯水,撥通一個電話,響了幾聲,對方接起,他說:「師父,是我。」

老警官聲音爽朗:「怎麼突然給我電話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王麟生笑道:「您那兒沒下雨呢?這幾天還有太陽?」

「你這小子連句玩笑話都接不上,以後怎麼陞官發財!」

「還陞官發財呢,我這忙的都幾天沒吃上一頓熱乎飯了。」

「忙什麼呢?」

「我這正有一個事想跟您拿點資料呢。」

「什麼事?」

「您還記不記得兩年前您處理過的一起自殺案?」

「自殺?你這可是為難我了,我每年得處理多少自殺案知不知道?」

王麟生說:「就那回,同一晚,發生了兩起自殺案,一個是對夫妻,一個是個中年教師,我記得是兩年前的六月份。」

「……哦!」電話那頭的人恍悟,「你說那回?我記得了,一晚上三個人自殺……怎麼了?你手上的案子跟這個有關?」

王麟生道:「我手上一個案子,嫌疑人是當年那個中年教師的老婆。」

「什麼?!」

王麟生頓了頓,說:「我這次是想問問您,當年那起自殺案的詳細情況,有沒有什麼內情,案發後,死者妻子是什麼反應,跟什麼人有過衝突,或者跟什麼人有過特別的聯繫?」

地上坑坑窪窪,到處都是小水坑。

周焱原本打算坐公交車,李政直接攔了輛計程車,周焱想了想,也沒拒絕。兩人坐在後排,周焱趁著時間,翻找手機里所有的記錄,努力回憶家裏親戚的號碼。

家裏親戚少,大部分都在鄉下,她父母也沒有什麼兄弟姐妹,她有一個姑姑和兩個舅舅,姑姑早年病逝,而母親那邊,跟舅舅們也甚少往來,只在逢年過節走一走。

李政看她握着手機發獃,問:「在想什麼?」

周焱說:「我媽小時候家裏窮,她不到三歲,就被我外公外婆送給別人了,因為就在隔壁村,所以關係也沒有斷乾淨,到了十六歲,就又被要了回去。」

李政靜靜地聽着她說。

「要回去也不是別的原因,是因為我兩個舅舅還要念書,外公外婆讓我媽替他們掙學費。我媽一直供到我兩個舅舅技校畢業,後來外公外婆又想把她嫁出去拿彩禮,給我兩個舅舅娶媳婦。」

李政問:「你媽沒聽?」

「嗯,我媽沒聽,她去了衢臨打工,後來就認識了我爸,到我六歲的時候,我們家又搬到了廣陽。」周焱攥着手機,回憶著父母從前告訴她的往事,「我小時候大概一兩歲吧,我外公外婆都過世了,那個時候才重新有了聯繫,兩個舅舅對我倒挺好的,但我們也就偶爾往來。」

李政還沒說什麼,前面的司機聽不下去了,「這種人你還叫外公外婆啊?認他們幹什麼,你媽也是,是包子也別怪狗惦記,居然還供兩個兄弟讀書,你外公外婆得多大臉!你們家這都可以上電視了,跟那什麼什麼尋親節目多像!」

李政瞥了眼司機:「師傅,開你的車。」

「嘿……」司機還想說什麼,瞧了眼後視鏡,最後嘟囔了句,「算了算了,懶得多說,年紀輕輕思想愚昧!」

「……」周焱輕聲道,「當年喪禮,我舅舅他們也來了,他們會不會知道什麼?」

「你想問他們?」

「嗯……可是我不知道他們號碼。」

李政摸出手機,撥了通電話,沒多久掛斷,說:「等會兒。」

「……你問了舅公?」周焱問。

「不都是親戚么,讓他再問問別的親戚,總能問到。」

等計程車停下的時候,舅公還沒問來電話號碼。

兩人下了車,走進了小旅館,直接上了二樓,敲開了一間房門。

「這麼快就到了?」吳叔把他們讓進來,「我給你們燒水……等會兒,我再讓樓下拿兩個茶包上來。」

周焱說:「不忙,吳叔你坐,我還想問你點事情。」

「好好,你問吧問吧。」

「我媽來了慶州之後,去過哪些地方?」

吳叔說:「這些昨天那個警察不已經問過了嗎?」

周焱抿唇:「你沒有漏下的嗎?或者我媽有沒有見過什麼人?」

「沒有了啊,這些我昨天都已經說過了。」

周焱想了想,又問:「我媽在慶州有認識的人嗎?」

「沒聽她提起啊。」

周焱翻出一個本子,說:「吳叔,你再仔細想想,把你們下了高速之後,一路經過的地方都幫我寫下來,包括你們上了哪裏吃飯,我媽在哪裏打過什麼電話,在哪裏休息過,統統都寫下來。」

「這……這有用嗎?」

「……要不然呢?」還能有什麼辦法?

吳叔絞盡腦汁回憶,把周焱要求的都寫了下來,事無巨細,連吃的什麼,喝的什麼,都盡量一樣不落地寫了下來,短短几天的經歷躍然紙上,周焱低着頭,摸著本子,彷彿看見了那些日子從她的指尖走了出來。

兩人從旅館出來的時候,雨已經小了一點,李政撐開傘,問:「接下來想去哪兒?」

周焱四處找了找,拉着李政的手腕,帶着他走進了附近的一家早餐店,跟外廚房的人說:「

一碗雪菜肉絲麵。」仰頭問李政,「你呢?」

李政說:「兩個肉包,一碗蔥油拌面,再來一籠生煎。」

早餐店面積小,兩人擠進去,找了個靠近內廚房的位置坐下。

早飯很快上桌,白瓷碗邊上磕了缺口,桌子上還有前一桌客人用過的紙巾。周焱掰開一次性筷子,用筷尾把紙巾掃到地上,攪了攪面,攥著垂下來的頭髮,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李政兩三口解決了蔥油拌面,又吃起了肉包,說:「再吃點生煎,包子吃不吃?」

周焱吸溜著麵條:「我面都吃不完。」

果然沒吃完,最後還剩下小半碗,李政看她放下筷子,問:「吃完了?」

「嗯,吃不下了。」

李政端起她的碗,撈著剩下的麵條,狼吞虎咽下了肚,眼神示意生煎。

周焱頓了下,才夾起一個生煎塞進嘴裏,招手結賬,掏出錢付了,李政也沒在意,把雪菜肉絲麵的湯也喝得一乾二淨。

抽了幾張紙巾離開,剛走上行人路,周焱手機突然響了。

郊區小道邊,一個廢棄小作坊邊上,數名警察穿着雨衣走來走去。

王麟生脫下雨衣,坐進了車裏,望着前方的那輛白色廂式貨車,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車子找到了,沒有人。」

過了會兒,王麟生問:「周焱,你有沒有聽你父母提到過……」

「提到過樹苗天使基金?」

周焱一怔,下意識看向李政。

音量響,行人路上沒其他路人,李政聽得分明,皺了下眉。

周焱說:「沒,他們沒跟我提到過。」她剛想說個「但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掛斷電話,周焱看着李政,李政拿出手機,直接撥通林泰的號碼,問了兩句掛斷,攔下一輛計程車,跟司機說:「去寶林路125號的意大利餐廳。」

李政關上車門,跟邊上的人說:「樹苗天使基金那個女的,就姓張的那個,現在就在餐廳里。」

計程車抵達「TiAMo」,李政和周焱推門進去,看見裏面的情形,一時頓住腳。

午飯時間,餐廳里只有幾桌客人,唱片機里放着懷舊的意大利歌曲,靠牆的位置周圍站着幾個人,扛着攝影機,拿着話筒,舉著本子,打着電話,被他們圍在中間的四個學生樣的人,兩男兩女,年齡不一,有人指揮着其中一個男學生坐到盆栽邊上,沈亞萍沖手下員工招了下手:「把歌關了。」

對面的人說:「不用,你餐廳平常怎麼樣現在就怎麼樣。」

李政和周焱認出說話這人是上次來這兒的記者,叫高安。

樓梯口的林泰沖他們喊:「李政!」

李政回神,問:「怎麼回事?」

林泰走近,說:「拍個新聞紀實,就是他們做慈善的那些事。」

李政皺了皺眉,側頭望向身邊的周焱。

林泰拍了下他的肩:「張姐就在那兒,你不是找她有事嗎?」

林泰朝那邊走去,叫了聲:「張姐!」

張妍溪正在跟一個女學生說話,聞聲抬頭,一臉驚喜:「李先生!」

她推開邊上的高安,拉着幾個學生,說:「您怎麼過來了?我來跟您介紹,這是羅浩,開學剛好升高二,這是單月彤,剛升高中,這是顧俊海,今年參加高考,被西南政法大學錄取了,下個月他就要去學校了,還有朱紅紅,馬上高三了,這幾個孩子學習成績都特別優異,當年差點失學,全靠了您的捐款,讓他們能繼續完成學業!」

幾個孩子有的臉紅,有的激動,有的木訥,異口同聲道:「李叔叔!」

四個人的聲音響得參差不齊,餐廳客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有那麼一瞬間,像眾星捧月,光芒萬丈,四道或崇拜或感激的視線,讓李政心裏有點說不清的古怪。

他有點狼狽,沖幾個人點了下頭,問:「在忙?」

張妍溪說:「不是很忙,今天主要就拍下其中兩個孩子,還有亞萍的餐廳,李先生您要不要……」

李政打斷她,說:「我來這裏是想請你幫個忙,不知道你今天方不方便?」

「您說,能幫我一定幫。」

李政邊上的人終於開口:「張小姐,是我想向你打聽點事情。」

周焱低聲說。

樓下太鬧,沈亞萍將幾人引上樓,客廳里一堆臟衣服,地上散佈着兩個飲料罐和幾袋薯片,沈亞萍臉色一沉,房間里有人跑了出來,大聲喊:「我死在上面都沒人知道,你還上來幹什麼!反正你不是我親媽,你用不着管我,我去賣血,就不信湊不夠劉濤的醫藥費,你們這種人眼裏就只有錢,良……」

喊聲戛然而止,穿着籃球背心衫的李正傑惡狠狠地瞪着站在樓梯口的男人,指着他大喊:「讓他來幹什麼,讓他給我滾!」

周焱看向李政,悄悄拉住他的手指。

「給我閉嘴!」沈亞萍沉着臉喝道,「滾回房間去!」

李正傑怒不可遏:「你忘了他害死了我爸媽,你居然還讓他進來,我知道了,你跟他舊情復燃!」

沈亞萍上前朝他頭上來了一記,李正傑推開她,跑向樓梯,狠狠瞪着李政,瞥見他邊上的人,他用力一撞,跟着衝下樓。

周焱跌下一節樓梯,李政將她一拽,沈亞萍追着人下去:「給我站住!」

李政攬著周焱,問:「沒事?」

周焱搖頭:「沒事。」

張妍溪一路旁觀,有點尷尬,她朝沙發抬了下手,說:「我們坐那兒談吧。」

三人坐下,張妍溪跟周焱說:「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叫我張姐,你說要問什麼事?」

周焱張了張嘴,醞釀着開場白,李政瞥了她一眼,問張妍溪:「張小姐在樹苗天使基金工作多久了?」

張妍溪說:「十一年多了,快十二年了。」

「你們基金一直都幫助那些貧困學生?」

「是的,也不光是他們,還有很多孩子,包括畸形兒童等等。」

李政看向周焱,周焱咬了下嘴唇,問:「張姐,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周國濤的人?」

「周國濤?」張妍溪不解。

周焱說:「可能兩年前跟你們基金會有過接觸。」

「抱歉,聽名字我沒什麼印象,或者他是什麼人?是義工還是……」

「他是個老師,兩年前在廣陽市千林中學教書。」

「千林中學?」張妍溪詫異,「我記得,我知道千林中學的高校長,但是叫周國濤的老師……」

周焱一愣:「高校長……跟你們基金會有什麼關係嗎?」

張妍溪不明白她的意圖,說:「介不介意我問下,你為什麼想問這些?」

周焱說:「周國濤是我爸爸。」

周焱簡明扼要,張妍溪聽完她簡短的敘述后,有點不可思議,回憶了一會兒,才說:「高校長德高望重,一直有幫助那些因為貧困而上不起學的孩子,我記得兩年前,他曾經發起過一個活動,為貧困學子募集助學金,而這筆助學金,將捐給我們基金會,用於幫助幾十名貧困學子。」

李政聽到這裏,不禁皺眉,看向周焱,也對上她的視線,兩人同時將目光落回張妍溪身上。

張妍溪望着兩人,心中的不可思議一點點擴大,「我們最後,並沒有收到那筆助學金,後來——」張妍溪看向李政,說,「我們及時收到了一筆高額善款,是以沈亞萍女士的名義捐出的,全靠這筆善款,幫助我們解決了困難,而善款的真正捐助者,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是李先生您。」

窗外雨絲紛紛,盛夏里潮濕的天氣並沒讓人覺得涼快,反而是裹着一層悶熱的衣服,有汗發不出,心砰砰跳,帶着一絲燥。

世上人千千萬,世上事種種繁,誰也不知道哪個擦肩而過的瞬間,眼角滑過誰的側臉,沒有隻言片語的交集,卻有影子的重疊。

而經年以後,那些人和事,回到了這個盛夏。

李政蓋住周焱的手,用力一握,周焱無聲地望着他,嘴唇動了動,卻什麼話也說不出,所有言語都蒼白多餘,不如對方眼仁中寧靜的自己。

一下子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來不及想。

許久,周焱重新看向張妍溪,嗓音有點低啞,問:「助學金沒有了,是什麼原因,你們知道嗎?」

張妍溪說:「其實具體的情況,我並不是特別清楚。」

「那你們也沒有追究高校長的責任?」

「這個事情怎麼說呢,用詐捐來說,也並不是很合適,但在我們的立場來看,高校長屬於愛心人士。」

周焱握了下拳頭,過了幾秒,問:「你有沒有聽說過,李梅?」

「李梅?」

「……我媽。」周焱說,「警方說,兩年前發生那件事之後,我媽曾經跟警察提到過你們。」

張妍溪說:「我並沒有印象,也許我的同事……」

她的話還沒說完,手機來了一個電話。

張妍溪說:「不好意思,我先接下電話。」

也沒離座,她直接接起。

李政拍拍周焱的手背,周焱搖了下頭,突然看見張妍溪神色古怪的望向他們,周焱一愣。

張妍溪跟電話那邊說:「好的,那我現在就過去。」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周焱問:「怎麼了?」

張妍溪遲疑了一下,說:「警察找到我們基金會,想了解兩年前那件事的具體情況,因為我剛好在慶州,所以同事先讓我過去處理一下,協助調查。」

周焱跟着她站了起來,張妍溪想了想,說:「你先別急,要不在這裏等一會兒,我有什麼馬上跟你說。」

「……謝謝。」

張妍溪握了下她的手,說:「別太擔心,我儘快給你消息。」

人走了,只剩他們二人。

周焱坐了回去,擰著指頭,心臟砰砰地跳,腳趾冰涼,她低頭看着,胡思亂想。

李政手勾了下她的脖子,說:「想什麼?」

「……我涼鞋好臟。」

「……」

李政低頭看去,二十多天功夫,那雙白色涼鞋已經變得灰撲撲的,紋理有了褶皺。他撫了撫周焱的脖頸,也不說什麼,到處看了看。

地上一堆垃圾,茶几上擺着水果和一本聖經,電視機柜上團著幾捆棉線。

李政走了過去,把插在棉線上的針拔下來,扯長棉線,繞了幾圈,環在兩隻手上,回到沙發,說:「來,挑一下。」

周焱一直看着他動作,直到他走回來,她才說:「你會這個?」

李政坐在茶几上,彎腰跟她面對面,「會,我姐喜歡翻花繩。」

「……你還有姐姐?」

「嗯,比我大三歲,小學的時候生了場病,沒熬過去。我家裏排行老三。」

周焱垂眸看着花繩,說:「所以我叫你三哥哥?」

李政一笑:「你連為什麼這麼叫都不知道,還瞎叫?來,挑一個。」

周焱猶豫了一下,挑了幾根線,接到了手裏。

李政動作不太流暢,試了試才挑着線,順利接回來,周焱又挑了一次,兩人漸漸順了起來。

小學時才會玩的花樣,長大了,記憶依舊能翻出來。

周焱說:「以前大人說翻花繩會下雨。」

李政說:「現在不正下雨么。」

「還要下多久?」

「總有天晴的時候。」

周焱拍了下他的指頭,「等會兒,我還沒翻過來。」

李政繞了一下繩子,說:「從這兒穿。」

周焱聽他的,順利穿過,接回手裏。

李政打量著,說:「高難度了。」他試着挑起一根,研究一下,再挑起另一根,嘗試翻,危險,他又鬆開,再試一次,仍舊不成功。

周焱說:「你幫我撐著,我來。」

李政替上她的手指,周焱鬆開,另闢蹊徑,第二次時成功翻了起來。

她邊翻邊說:「不管多難,總能有解,是不是?」

李政看向她,牽着嘴角說:「嗯。」

周焱接住了,撐著花繩,沖他一笑。

笑得像雨後的晴天,濕潤的天空,洗滌后的湛藍。

李政看了她一會兒,說:「等會兒。」

他抬起周焱的腿,將她的腳放到自己大腿上,從邊上抽了張紙巾,捧着她的腳腕,低着頭,一點一點擦拭著白色涼鞋上的泥和灰。

樓梯下,端著茶盤的沈亞萍轉過身,朝林泰使了個眼色,兩人一聲不響地下了樓。

「看看你這腳,昨晚洗腳了嗎?」

腳主人撥了下指頭。

捧着她的人輕輕一敲,說:「多大了!」

「……二十。」

輕笑:「唔。」

「李政。」

「怎麼?」

「你還翻不翻?」

「你先撐著。」

意大利歌曲輕輕淺淺地吟唱着,腳上輕微的癢,粗糲的指頭偶爾擦過她的皮膚,有個人在擦着她腳上的白色涼鞋。

翻繩有解。

泥垢能去。

有人這樣溫柔地對待她。

周焱望向窗外,細雨中,陽光一閃,總有最好的晴天會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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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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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兩年前的航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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