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知我遂心憂
有句老話說，等人久，嫌人丑。
紀昀卻總覺得，等待的日子每一天都飛快，中級學院的三年，如同樹梢上搖曳的短暫春光，不言不語間就消失不見。昭明太子受傷從前線歸來，傷愈后沒有再親赴戰場，而是在長安星為前方的官兵們奔走。雖然後方有宋準將軍坐鎮，不至於讓前線官兵短少什麼，但還有一些方面是軍部不能顧全到的，比如前方官兵們的親屬。
昭明太子做這件事時沒有任何功利心，但他卻因此獲得了聯邦從上到下的讚美與認同，他讓原本就名正言順的第一順位繼承權更加讓人充滿期待。永嘉陛下曾說過他會在聯邦這場戰役過後退位，幾千年來，聯邦皇室的更迭幾乎都沒有什麼血腥，一來忠實地奉行長子制，二來長子不幸身亡，靠的就是貢獻點，誰貢獻點高誰上位。貢獻點可不好刷，皇室刷破宇宙去的也只有裕****仲樞而已，連昭武大帝在前期都沒怎麼刷著。
聯邦已經在開始準備昭明太子的繼位相關事宜，因為前方傳來消息，他宇宙文明有退兵的跡象。至於為什麼退兵，聯邦的軍團什麼時候退回，是否還要駐守之類的，都還在觀望之中。
「大帝現在還不會回來吧？」小野行洋問紀昀，這位還一心想着要跟隨大帝成為男神呢，沒想到戰事結束得這樣快。
「不會，應該還要再過一兩年。還在考慮完全關閉銀核通道的事。」對此，昭武仍然存有一些顧慮，萬一無數年後，本宇宙真的面臨能源問題，生存空間問題，以及宇宙坍塌問題，確實會需要一條退路。本宇宙中又沒有其他通道的消息，關閉了這條通道，人類就徹底沒有退路。
宇宙雖然廣闊無垠，但再廣闊終究也並非無限。昭武考慮的從來不是目下安全與否。而是真正站在萬世之上，去看待這些問題。否則，當年昭武就一炮轟過去，把銀核毀壞。關閉這條通道。
「你覺得。大帝最終會關閉通道嗎？」這個事。聯邦還沒有公開的消息，但該知道的人，都已經知道了。小野行洋是從紀昀這申城聽到的。這個難題，小野行洋也一樣認為很難選擇。
「也許不會，要不然當年發現的時候就會直接關掉。他宇宙文明在戰役中的作為，讓曾祖父有所懷疑，對方並沒有真正入侵聯邦的意思，但有什麼讓他們很急切。」紀昀說完把手裏清理好的輪軸放到機械人面前的分類筐里，側頭看一眼小野行洋，問他一句，「那你認為，通道應該不應該關閉，在不知道對方是否有威脅的情況下。」
「這個很難說啊，對方武力和裝備明顯高過我們，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讓他們退兵，讓他們沒有真正入侵。但有一柄劍天天懸在頭頂，誰心裏都不會真正安穩，他們說打就打，他們佔優勢，他們說來就來，而我們過去就有威脅，不對等的實力就意味着不對等的外交和地位。但徹底封閉通道，就像大帝顧慮的那樣，萬一有一天人類真的到毀滅邊緣，需要離開本宇宙尋找其他出路，而唯一的通道在現在被關閉……可以想像到，會有多少人詛咒大帝。」小野行洋這番話，深切地表達了「知我者謂我心憂」，他對大帝的擔憂，簡直比擔心他自己的學業都更多。
在他們討論著的時候，在鬱壘星上休整的昭武也在思索同樣的問題，這個問題，昭武從他為帝王時就在思索，然而即使是到現在，他也沒有答案。都說為帝應當殺伐果斷，然而這並非殺伐果斷就能解決的問題，有某些時候，人並不需要所謂退路，但更多的時候，有路可退，是一劑能令全人類都安心的良藥。
「閣下，我始終認為，應當封閉通道。」
「不，即使聯邦星域廣闊，也已經有數種常用礦產枯竭，我們曾被逼得不得不尋找替代品。我不同意封閉通道，也許不會是太遠的將來，需要這條通道存在的就不是他宇宙文明，而是我們。」
「廣闊宇宙里，真正有人類紮根的星域不過數百，我們的退路在我們自己手裏，不需要求任何人。」
「你確定，當古地球人類進入銀河系時，他們也認為，銀河系天地廣闊，足夠他們玩。結果幾千年而已，資源就告枯竭。」
「我確定，銀河系之於宇宙，這個比例誰不會算，銀河系連宇宙的億萬分之一都稱不上。」
「需要我給你拿出數據來嗎，這些數據，哪一個不觸目驚心，我們不應該讓歷史上因為能源枯竭而發生的全人類戰爭重演。我不同意關閉通道，他宇宙文明有所顧忌，他們打虎也怕自傷，我們何必自己弱了聲勢，就如同古地球時代的閉關鎖國一樣，拒絕一切入侵，也同樣拒絕一切進階的可能。」
「閣下，您是怎麼想的呢？」
「各有各的好。」
眾官兵面面相覷，大帝從來決斷利落，居然也會猶豫難決：「閣下，您作決定吧，我們聽從您的決斷。」
人人都認為，昭武是不會犯錯的，當然，昭武中年之後，確實幾乎沒犯過錯，他犯錯的機會都在年少輕狂的時候消耗掉了，所以在世人眼裏，他是的決斷從來沒有錯誤，即使有那麼幾次記錄，也不過是——差一點點。
「叫你們來，就是要聽聽你們的意思，一人計短，眾人計長，繼續討論。」
「閣下，我們全力發展科技，什麼時候能追上他們？」
「只是追上他們現在，幾十年就夠了，但我們在追趕時，他們也在前進。」
「閣下，我們是否走入誤區。他宇宙文明生物似乎自身就足夠強悍，他們可以依靠肉身橫穿宇宙真空，甚至跨越蟲洞，這才是我們進化的方向吧？」
「我倒認為只追趕一個方向是不夠的，必需一齊追趕，否則我們會永遠被甩出好幾個星域去。」
「如果我們的壽命能增加到五百歲，什麼都有希望，如果不能……就會如同銀河系時代的祖先和古地球時代的祖先之間存在的鴻溝一樣，很難真正跨越過去。」
「五百歲，說得容易。從進入宇宙時代開始到現在。已經幾千年過去，我們也不過把壽命提升五十歲而已。」那靠的還不是生命科學，而是宇宙間存在着的一些原生植物，他們的提取物可以大大延緩衰老。再者。人類經過宇宙旅行后。也發生了一些小小的改變，對氧氣的需求比古地球時代要小得多。人體的含氧量一直在以非常緩慢的速度下降，相應的。器官被氧化的過程被拉長，不過，含氧量還應該算是銀河系時代基因工程的餘澤。
「不死葯項目太過滅絕人性，被官方打得像過街老鼠一樣，現在誰還敢研究這個，難道我們要放開這個滅絕人性的研究項目？」
「絕對不行。」
「不死葯項目根本就不在生命科學範疇，那是藥劑學，不要本末倒置。生命科學才是真正能提升我們壽命的學科，藥劑學更像是飲鴆止渴，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也未必，科學院現在也有不死葯項目，已經進入對比試驗中，如果成功，很有可能進入臨床。」
「就是臨床，也非你我能等到的。」
「我們中大半都等不到，就像長壽基因一樣，沒準得從新生兒抓起。」
「藥劑和基因不能相提並論，藥劑我們沒準能等到，如果是長壽基因，那就肯定等不到。」
「我們不是在說關閉通道的事嗎？」
「閣下，我認為應該再等等，至少幾年內，他宇宙文明不會再次來犯。到時候也許會有轉機，如果沒有，再關閉通道也不遲。」
「這個倒是可以。」
「附議。」
「附議。」
昭武掃視一圈，果然，就不該相信他們能討論出什麼結果來，聯邦軍中的會議從來都是一鍋粥，從古至今都沒變過：「散會。」
「是，閣下。」
「閣下，中午我們吃烤肉，您來嗎？」
昭武無比糟心地擺手，表示他不去，於是一群高級將官和精英士兵們勾肩搭背走出會議室，無比熱鬧地商量著烤肉刷什麼調味料，另外烤點什麼蔬菜，烤肉配什麼飲品。昭武不得不對自己抱以懷疑，為什麼明明好好的士兵，到他手底下后，都會變得這樣骨骼清奇：「女王。」
「閣下。」
「進行模擬運算吧，」
「好的。」
昭武幾乎從不依靠光腦的運算來輔助作出決策，但此時此刻，昭武卻選擇了模擬運算。運算的結果，兩個小時后才出來，每個運算都大概花去一個小時。
「是否現在觀看運算結果？」
「是。」
「播放運算一結果。」運算一是不關閉通道，結果有兩個，一個是雙方井水不犯河水，像多個不怎麼友好的鄰邦一樣，互相防備但貿易往來頻繁。另外一個是雙方打得你死我活，最終本宇宙傷亡巨大，且最終被統治。
「播放運算二結果。」運算二自然是關閉通道，無數年後，資源枯竭，人類為資源引爆戰爭自我毀滅。運算二也有另外一個結果，那就是人類終於找到了真正可持續利用的綠色能源，宇宙太平，人類永遠和平。
昭武：「這和沒運算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閣下，不運算的話，可能的結果千千萬萬，運算過後，結果只有這四個，而且我有標註，運算一第一個結果更加可能，運算二也同樣是第一個結果可能性更高。」
「讓你進行策略建議的話，你會怎麼建議？」
「當然是不關閉通道。」
「理由。」
「理由有很多，但關鍵的只有兩點，一是他們與本宇宙人類同根同源，二是他們並沒有真正發動戰爭，他們有所顧忌。」
「同根同源？」銀河系時的人類，也同樣同根同源，卻從沒一天真正太平過。
「閣下，經過我的運算，他們的情感程度要高過本宇宙人類，這種情感並非指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而是……而是一種類似悲天憫人的情感。他們對一切持有的態度很像是古地球時代的東方傳統宗教宗旨，順其自然，袖手旁觀。」
「古地球時代哪個東方傳統宗教的宗旨是這樣的？」
「道教啊！經過我的運算，這個教派的宗旨就會這樣干。」
昭武對古地球時代的宗教並不感興趣：「我再想想吧，你去跟紀昀通話吧。」
女王每隔幾天就要和它家親愛的小公主通話，這是為了避免小公主移情別戀，愛上別的機甲啊，實在是永嘉陛下的機甲太威風了，即使女王擁有巫山的內核，也照樣深懷憂慮。
「主人，主人，你有想我嗎？」
紀昀看過巫山的影像后，對女王頂着個軍裝蘿莉樣撒嬌完全無法接受，被雷得又焦又脆的：「有有有，想死了。」
「哎呀，不要用死這個字嘛，不吉利。」
「好好好，你說了算。」
「主人有好好吃飯沒有，有好好休息沒有。」
「有，我很聽話，每頓都吃得很好，每天都休息得很好，真的，不信你可以查我的個人終端數據嘛，還可以問羅宋。」
「那就好，知道主人乖乖的，我就放心了。還有啊，主人，我們今年過年會回來的，雖然過完年還要繼續在神座星系駐防，但至少能和主人一起過年呀，主人開心不開心，終於能和我相聚了呢。」
紀昀：好好說話，我們還能繼續做小夥伴。
「那你早點回來。」為了女王的玻璃心，紀昀滿臉歡喜。
女王：「我會給主人帶特產的。」
「好啊，謝謝。」
「閣下也挺好的，我還會把他也安全帶回來。」
「嗯，謝謝。」
「主人，88。」
「再見。」
掛斷通訊，女王就想要準備什麼特產，去弄幾十噸水回去？神座星系除水果和那個著名的天然泉水之外，好像也沒什麼特產。
紀昀則在考慮昭武回到長安星之後的事，大概會開新聞發佈會，昭明太子的繼位，昭武大概既不會插手，也不會插話。
那麼……她該怎麼面對，那張霍錚的臉。
紀昀嘆口氣：「哪怕是那麼偉大的靈魂寄居在你的身體里，我也覺得很遺憾，因為你本身就很偉大啊，哪裏需要別人來幫你達成偉大這個成就。」
「我中級學院都已經畢業，三年多過去了，你怎麼還是不回來呢？」
紀昀忽然很害怕，霍錚真的再也回不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