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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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二郎這麼一說,明珠一張嬌顏霎時變色。她心中一沉,暗道萬萬不妙,方才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拾掇,這可好,留下罪證來了!忙忙乾笑着打了個哈哈,廣袖微抬掩住緋紅的雙頰,別過頭去,煞有其事地咳嗽了一陣,「二兄多慮了,我沒害什麼病,只是天氣熱了些,怕是胸悶之症。」

禮鑫是郎子,心思本就不及姑娘家細膩,聞言也沒有深究,只頷首關切道,「讓房中丫鬟熏些藥草,可千萬得仔細身子。」說完眸子一抬朝前頭掃了掃,續道,「這些天籌備你四姐的及笄禮,明日起便要復學了,若是鬧出什麼病來耽誤了,父親只怕又要責難你。」

七娘子聞言嘴角一抽,心道二兄不仗義,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十二萬分不想復學,偏偏要來提醒她。心頭懨懨的,說話也沒了精神,只是點着頭有氣無力地敷衍,「我省得了,二兄放心,明日定不會耽擱復學的事。」

二郎頷首,接着便轉過頭,通身旁的禮書說話去了。明珠拿微涼的兩隻小手摸了摸臉頰,果然滾燙一片,她微蹙眉,這副模樣實在詭異,自己那套說辭糊弄得過禮鑫,想糊弄一乾女眷可不容易。

正忖度著,邊兒上華珠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挑眉側目,只見四姐姐朝她陰惻惻地眯了眯眼,纖長的左手食指微勾。

明珠不解,貼首過去低低道,「怎麼?」

「方才就是和七王在一起吧。」四娘子的聲音壓得極低,一雙晶亮的眸子蹭蹭冒着幾絲賊光,附耳道:「還胡扯什麼胸悶之症,二兄傻,我可不傻,沒那麼好騙。」

七姑娘臉皮抖了抖,巴巴道,「姐姐你說什麼呢,我聽不明白……」

「還跟我裝傻?」華珠眼兒一橫,神色中顯出幾分驚詫來,嘖嘖道:「七王的膽子也太大了,這兒可是咱們趙府,他老人家還真是不怕人發現。」

四娘子一貫是個嘴上沒門兒的,這話出口,驚得明珠連忙去捂她的嘴。到底是做賊心虛,明珠發憷,左右四顧見沒人注意她們,這才壓着嗓子道,「姐姐留點兒心,讓人聽見了可怎麼辦?」

華珠嗤了聲,被她這副心驚肉跳的模樣給逗笑了,換上副曖昧的神情飛了個眼色,「別怕嘛,你與七殿下有那種關係,我又不是不知道。說來你跟着我休學了這麼久,他心中思念也是應該的。」邊說邊一副寬慰地姿態拍拍妹妹的瘦弱的小肩膀,「你要理解。」

明珠扶額,心道我理解個鬼!一頭癟嘴咕噥道,「什麼是那種關係?我與七王殿下只是師徒,純潔得很!」

四娘子聽了白眼亂飛,一面頷首道是是是,一面又想起了什麼,面色跟着凝重幾分。拉着她的手低聲道,「你年紀小不懂事,有些東西姐姐必須提醒你。我理解七王殿下年輕氣盛血氣方剛,可是你二人畢竟還未成婚,萬萬不能衝動。」

「……」明珠嘴角抽搐,一時無言以對。

華珠見她不開腔,又是一番苦口婆心諄諄說教,一行人邊聊便前行,在僕婦的引領下穿過抄手游廊,正德堂前照例鋪了地衣。另有穿戴周正的僕從小子立於旁,見了一干貴人,當即伏地跪下去,神色恭敬,大氣不聞。

趙家諸位娘子郎君們立在了門前,待客人先行。家主趙青山恭謹抬手一比,一眾貴客們中,三位天潢貴胄走在最前頭,蕭念真在嬤嬤們的攙扶下笑盈盈提步進門檻,美眸微轉,餘光里瞥見一張冷沉俊美的側顏,不由挑眉,壓着嗓子道:「老七方才料理要事去了?」

蕭衍唇角微勾,面上浮起一絲寡淡的笑意,淡淡道,「的確是件要緊事。」

這道嗓音不咸不淡,輕飄飄地前方傳來。明珠聽了去,精雕玉琢的俏臉上不爭氣地泛起紅霜,心頭嘀咕了一句登徒子,也不敢抬眼,只是垂著頭默默地立在孫夫人同華珠身旁。

長公主不明其中門道,側目看了眼七王的近衛孟楚,微微蹙眉,語氣稍低了幾分,「孟大人,如今雖然七王分管三部,可尚書侍郎到底還是在的,今後有什麼事,先與另幾位大人商議,七殿下既要統領三軍又任太學博士,能不勞煩他的便不要勞煩。」說着一笑,神色稍稍柔和幾分,「本宮是個婦道人家不懂朝政,可皇後娘娘掛心七王,這話,本宮不得不說。還望孟大人不嫌本宮嘮叨。」

孟楚滿腦子疑雲瀰漫,一頭揖手稱是,一頭在心中思索。今日他跟着七王來趙府,轉個眼殿下便不見了蹤影,高門府邸不好亂走,他在前院裏乾等了好半晌,再見到七王的時辰不比長公主一眾人早多少。

琢磨著,孟楚的目光在七王面上掃了眼,卻見他們殿下面上雖淡漠如常,可眉眼間分明神清氣爽。他納罕,復又試探著看了眼趙府的七娘子,只見趙明珠的臻首垂得低低的,白皙如雪的耳根子隱隱泛紅,心中霎時瞭然一片。

好么,七王殿下盜香竊玉,罪名反倒讓自己給頂了。

孟大人暗暗覺得好笑,面上卻絲毫不顯,跟着一道進了正德堂。

及笄禮的一切用度都準備了妥當,貴客們按序入座,陣仗拉開,赫赫然的世家排場。趙氏大婦上前唱詞,明珠則捧笄從旁而立,低眉斂目神色端莊。著一襲盛裝的華珠跪於中央,眸子垂得低低的,眉目平和靜靜聽訓。

越人行笄禮不如前朝繁複,許多可有無可的程序都省了,只留下了些必備的精魄。不過即便如此,一場正經的笄禮行完仍舊需要好些時候。七娘子捧著托案端然站立,時間一長,只覺裙下的兩隻腳隱隱發麻。可是這種境況,眾目睽睽,各家大戶的貴客都在,她自然要擺足趙家嫡女的譜,咬咬牙,強自忍着足下的酸麻,微笑端立。

一頭忍耐著,一頭又有些心疼華珠。自己站着尚且耐不住,更不提華珠是跪着的了。蒲團這東西此時的用處不大,跪了好些時辰,四娘子的面色已經全不如此前淡然了。她暗暗咬牙,跪在地上朝明珠遞了個眼色,示意她看看唱詞還剩多少。

明珠悄然點了點頭,眼風兒一掃轉向母親手上,看了幾眼之後小肩一垮——這詞兒也忒長了,這麼久了,連一半兒都沒說完,真是可憐見的。

七娘子暗暗癟了癟嘴,心中感嘆著做姑娘着實不易,但是及笄禮這一樁都夠人消受的。正忖度著,忽然察覺到了什麼,她眸光微動,眼帘一掀便同一道銳利灼灼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蕭衍在看她。

兩人之間隔着不遠的距離,他坐在長公主的身旁,修長如玉的右手捻著茶蓋,慢條斯理地拂弄著浮在面上的茶沫兒。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似笑非笑。

明珠心口驀地發緊,下一瞬連忙垂下了頭。着實是件令人懊惱的事,他分明沒有任何動作,單是一道眼神就能讓她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從這一刻起,這場及笄禮,七娘子便成了所有人中最難熬的一個。在那道目光的注視下,她沒由來地忐忑,甚至連捧著紫檀雕花托案的兩隻小手都在發顫,再這樣下去,她甚至覺得自己會緊張地出錯。

不自在,卻又偏偏不能躲閃,她感到煩躁,秀麗的眉宇不由微微蹙起。腦子裏驀地便想起了方才那個吻,熾烈灼熱,男人的低啞微沉的嗓音猶在耳畔,她甚至還能清晰地記得他清冽的氣息噴在她頸窩的感受,薄薄的,微涼。

蕭衍……這個男人實在令她感到害怕。

纖細白皙的十指不自覺地收攏,明珠若有所思,垂著頭自顧自地出神。

這頭孫夫人已經畢了,接下來便是及笄禮中至關重要的加笄,需由座上女賓從嫡女手中取過笄,親自替行禮的娘子簪發。孫芸袖面上盪開一抹笑意,目光望向上座的念真長公主,長公主亦是笑容滿面,左右上前攙扶,她施施然起身,提步款款走到了華珠跟前。

孫氏含笑,對掖着雙手退至一旁。

「加笄——」禮鑫道。說完,屋中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手捧托案的七娘子。

明珠垂著頭沒有動。

正德堂中有剎那的寂靜,二郎面色微變,不由又高聲重複了一道:「加笄——」

蕭念真挑了挑眉。

然而明珠仍舊沒有動。一時間趙氏眾人的臉色都起了變化,孫夫人眉頭微蹙,不好明著提醒女兒,只好朝身旁的久珠遞了個眼色。無娘子會意,當即悄然扯了扯七姑娘的衣裳,聲音壓得極低,「么寶,趕緊奉笄,大傢伙都在等你。」

這道聲音如穿雲破霧之利箭,霎時間將明珠飛遠的思緒拽了回來。她回過神後面色大變,眸兒一抬,只見屋中眾人全都定定看着自己。她心頭暗道一聲糟糕,羞窘得恨不能以頭搶地,看看,她的擔心果然不是多餘,蕭衍是瘟神,只要同他呆在一處,准沒好事。

一面腹誹,手上的動作也不敢耽擱。明珠垂眸,壓着小碎步恭謹上前,低着頭將手中的托案呈了上去,嗓音柔軟而恭敬,「讓殿下久等了,還望殿下恕罪。」

蕭念真的目光在眼前的娘子面上細打量,面上只是一笑,溫煦柔和的語氣,「不礙事。」說着便掖袖探手,將托案上的白玉笄取了起來。

明珠垂首退至一旁。

長公主生了一雙白皙纖長的玉手,十指微動,將華珠垂落的長發全都挽了起來,將白玉笄插了上去。四娘子俯首跪叩,「多謝長公主。」

二郎面上露出幾分難掩的喜色,高聲呼曰:「禮成——」

擲地有聲的兩個字,鏗鏘有力,一時間趙氏上下緊著的心全都鬆懈了下來。嫡女及笄是大事,萬幸沒出什麼大亂子,雖然中途么寶鬧了個小插曲,不過無傷大雅,眾人都沒往心裏去。

一場儀式下來,明珠同已然及笄的四姑娘都元氣大傷。家主大婦們請賓客往花廳用膳,幾個娘子郎君們照例走在最後。

華珠的膝蓋發軟,然而人前卻不敢有絲毫表露,明珠微蹙眉,腳下步子微動,廣袖下的五指下勁架住四姐的胳膊,壓着嗓子道,「能走么?」

膝蓋骨發麻得厲害,四娘子蹙眉,咬着牙根兒維持着面上的微笑,低低道,「你扶着我,不然鐵定得摔倒。跪了那麼長時辰,不死也去半條命了。」

「大吉的日子,什麼死啊死的。」明珠作勢在她的胳膊上擰了一把,嗔道,「得虧沒讓父親聽見,否則有你受的。」

侯爺引著一眾貴客往花廳,長公主微微回首,看了眼走在後頭的趙氏么女,只見日光照耀下,明珠一身的冰肌玉骨尤為耀眼,無雙的妙顏上眼波流轉,顧盼神飛,彷彿畫中人。

蕭念真面上暈開一抹淺笑,轉頭朝孫夫人溫聲道:「本宮上回看七娘子,是一年多前,如今再見,倒出落得愈發玲瓏精進了。那姿色,恐怕遍尋大越也找不出第二來。」說着稍稍掩唇,聲音中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如今娘子們都大了,婚配之事……夫人可有什麼打算?」

她的嗓音不大,可卻清清楚楚地傳入了許多人的耳朵。承遠侯神色一滯,側目同孫夫人相視一眼,兩人快速地交換了眼神。

孫氏唇畔勾起一絲淡笑,沉聲道,「回公主的話,如今長女蘭珠才剛出嫁一年有餘,其餘娘子,最大的也才將將及笄,妾身還想再多留她們幾年。」

長公主極緩慢地頷首,清麗明眸中有幾分意味不明,「也是,夫人身為人母,捨不得娘子們也是人之常情。」說着一笑,伸手寬慰地拍了拍孫芸袖的手背,「既然捨不得,那就多留幾年,反正娘子們也還小,不急的。」

這番話聽似無意,細品卻隱隱有些不對勁。

賓客們都出身高貴,名門之後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兒,自然不會以為,長公主只是隨口一提。眾人心頭暗暗琢磨起來,蕭念真先提七娘子,又詢問趙家嬌客們的婚配之事,顯然是有所圖,只不過之後的話沒說出口,讓孫夫人三言兩語就給堵了回去。

那這沒說出口的話……究竟是什麼呢?

承遠侯同孫夫人在揣測,一眾賓客們在揣測,唯有七王的臉色沉冷如冰。

蕭穆手中的摺扇一頓,側目看了一眼七弟如布嚴霜的面色,思忖了會兒,不禁想起一年多前,皇后壽誕時六王蕭琮對趙七娘子的那番評頭論足。

蕭琮府上美人雖多,可至今都未立正妃,此前六王的母親燕貴妃曾為他物色了許多名門閨秀,全都讓他給拒了。很顯然,正妃的位置懸空,是他刻意為之。或者說,是有人讓他刻意為之。

宣王是個心思剔透的人,他的目光不著痕迹地看了眼長公主。

他們的這個長姊自幼便溫良和善,深得皇父母后寵愛,待一眾皇弟皇妹們也甚好。只可惜,道不同不相為謀,說到底,蕭念真和六王蕭琮一樣,都是太子一黨的人……

思及此,蕭穆眼中溜過一絲詫異,摺扇一打看向七王,聲音壓得幾不可聞:「看來趙氏這塊肉,三皇兄還是放不下。」

蕭衍浮起一絲冷厲的笑容。

自己娶了楊家女,再讓六王將趙氏嫡女立為正妃,蕭桓這手算盤打得果真是好,分明是要一併將趙楊兩族全都納入麾下。

「先使些手段,令長公主成為趙華珠的座上女賓,如此一來,長姊與趙氏便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即便此時不開口,將來也有的是機會,替六王提親。」蕭穆一面思索一面壓着嗓子道,忽地眉頭蹙起,一向閑散隨性的神態凝重幾分,「老七,情形對咱們不利。」

七王唇畔綻開一抹譏誚的笑顏,嗓音寡淡,「五兄稍安勿躁,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蕭穆聞言頷首,面上隱隱有一絲尷尬的神態,「是我急躁了。」說着面露狐疑,視線古怪地在蕭衍漠然的面容上掃視一遭,「怎麼,你這樣氣定神閑,不怕蕭琮那混賬把你的寶貝收入囊中?」

蕭衍淡淡瞥了他一眼,「只怕他沒那個本事。」

宣王覺出了一絲不對頭,眉頭大皺覷他,腦子裏隱隱生出了一個詭異的猜測來,遲疑道:「老七,你該不會把那丫頭……」

「沒有。」

聽他這麼說,蕭穆好歹鬆了口氣,搖著摺扇慢悠悠道,「平日裏寶貝得跟什麼一樣,料你也捨不得。」

這話陰陽怪氣,蕭衍聽了也不動怒,只是寒聲道,「各家各掃門前雪,五兄還是多操心自己的事為好。」說着,他冷淡的視線有意無意地掃過趙華珠,側目朝蕭穆勾了勾唇,兀自旋身,撩了袍子施施然入花廳去了。

「你……」

五王被堵得啞口無言,愣在原地半天沒動。花廳前立侍的丫鬟瞧見了,當即恭恭敬敬地納福見禮,沉聲恭謹道:「五王殿下,可是有什麼吩咐?」

蕭穆不耐地擺了擺手,回首看了眼趙家娘子郎君們一行,嘆了口氣,提步買過門檻進了花廳。

孩子們都大了,家中也來了外客,自當男女分桌而食。長公主同孫夫人帶着一眾娘子們同席,趙青山則恭請兩位親王入上座,其餘世家來客按序依次落座。明珠坐在孫夫人身旁,聽着長公主同母親含笑交談,兀自埋着頭,兩隻小手不安地絞着衣擺。

她能清楚地察覺到那道目光,銳利灼熱,令人無法忽視,儘管中間還橫亘著一道六扇君子大屏風。

她不敢抬眼,更不敢往那個方向看,只覺心跳如擂鼓,莫名感到慌張不安。

明珠坐立不安,吃飯時也覺得索然無味,只可惜了一桌琳琅滿目的佳肴。孫夫人起初沒在意,多瞧幾眼,見女兒面前的青花瓷碗乾乾淨淨,不由微微蹙眉,壓着嗓子柔聲道:「怎麼了么寶,你胃口不佳,可是不舒服?」

七娘子一滯,忙忙擠出個笑容隨手夾起一塊八寶鴨放進小碗中,含笑道,「母親多慮了,我沒事。」

「沒事就好。」孫氏頷首。

長公主在明珠白皙的小臉上端詳一陣兒,笑道,「明姐兒今年多大了?」

明珠沒想到蕭念真會突然與自己說話,連忙神色恭謹道,「回殿下,十三有餘了。」

「我上回見你,你還是個小丫頭,果然女大十八變,這才一年多的光景,都快長成大姑娘了。」長公主掩口而笑,頓了頓又道,「可讀過什麼書?」

明珠垂著眸兒,濃長的眼睫交錯掩映,答道:「臣女在太學館進學。」

話音方落,蕭念真的眉目中極快地掠過一絲異樣。她很快恢復如常,笑盈盈打趣兒道,「不簡單,與華珠一樣,都是女太學生,將來可是有大出息的。」邊說邊看向孫芸袖,「夫人真是好福氣。」

孫芸袖溫婉道,「長公主謬讚了。這兩個丫頭自幼頑劣,從不讓妾身省心,您再這麼誇下去,將來只怕更難管教了。」

蕭念真微微一笑,忽然朝明珠招了招手。七娘子面露詫色,卻不敢悖逆,只好站起身壓着步子謹慎上前,到了長公主跟前站定,納福見禮,「殿下請吩咐。」

念真公主拉起她的手看向孫氏,目光誠摯笑盈盈道,「夫人,本宮覺得與明珠甚是投緣,將來她的婚配之事,我若要做媒,還望您與侯爺不要推辭才好。」

她半帶玩笑的,一番話卻令一眾女眷全都變了臉色。

孫芸袖眸光微動。

這會兒當着這許多人,眾目睽睽之下,若是拒絕,無疑便是駁了長公主的面子。蕭念真是皇女,今日又是恭熙帝親封的女賓,萬萬不能得罪。可是若應承下來,那不就是將么女的姻親大事交給了旁人?

久珠皺了眉,面色忐忑地看了眼華珠,卻見四娘子的神色也不好看,抿著唇,望着大婦一言不發。

應承或不應承,趙氏都吃大虧。

明珠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不明白長公主為何會忽然有此意圖。她心頭飛快地盤算,依照上一世的命數,蕭念真是太子一派的人,太子一派……她眸子驀地驚瞪。

莫非……是要代六王提親?壞了,這可大大不妙,千方百計才蹉跎蘭珠同太子蕭桓的婚事,若是這時候她再栽進去,豈非又回到老路子上去了?

心頭正焦灼不已,一道低沉冷凝的嗓音卻驀地響起了,道,「夫人,難得長公主有此美意,你何不欣然接受?」

這聲音再熟悉不過,明珠一愣,猛地抬頭望向不遠處面色沉冷淡漠的男人。她一雙秀眉霎時高高挑起,心頭幾乎要嘔得吐出血來——這人的腦子是有毛病還是怎麼?這個節骨眼兒來摻和,怎麼能瞎添亂呢!

她感到無比地困頓。

蕭念真是太子那方的人,蕭衍應當心知肚明,長公主此行分明是有意替太子拉攏趙氏,難道他看不出來么?真是氣死人了!

明珠胸中氣憤難平,正要福身開口,七王卻寥寥一笑,朝身旁的承遠侯趙青山說,「侯爺,長公主對明珠的婚姻大事這樣關心,本王與五皇兄身為她的博士,更應該將之放在心上。」

說着,蕭衍微挑眉,視線落在面色已經極難看的長公主臉上,淡淡道,「皇長姊,你以為呢?」

花廳中有剎那的死寂,這個變故太過突然,眾人都有些回不過神。

倒是宣王反應最快,他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附和,說:「七弟說得在理。博士是師尊嘛,理應為太學生的婚姻之事操心的。」

蕭念真僵硬的面色已經恢復如常,她勾了勾唇,眼底劃過一絲不甘之色,卻仍舊道,「七弟所言甚是。」

聽了這話,趙青山面上當即綻開一抹笑色,含笑揖手道,「那臣就多謝長公主,肅王,宣王三位殿下的美意了。」說着側目看了眼明珠,「明姐兒,還不謝過殿下們恩典,這可是天大的福分,旁人求都不求來。」

明珠訥訥地回過神,連忙將面上的震驚之色斂盡,先是朝跟前的長公主福身道謝,接着便微微旋身,朝着七王同宣王的方向福了福,「學生謝過二位博士。」

道過謝,這件事便算過去了。席上諸人繼續推杯換盞,寒暄談笑,只是心境卻都與之前大大的不同。

用膳時長公主同七王都不曾再說過一句話,直到散席,承遠侯親自送貴客們離府,兩人才十分冷淡地寒暄了兩句。

蕭衍乘輦去了,明珠立在獸頭門前遙遙張望,一直目送著那輛華輿。馬蹄聲漸遠,漸漸的便再也不聽見,終於轉過一個拐角徹底消失。她癟了癟嘴,垂著眸子回頭一看,眼前赫然是華珠那張妝容精細的俏臉。

「……」她唬了一跳,腳下朝後踉蹌了幾步,道:「四姐姐這樣一聲不響的,想嚇死人么?」

華珠挑眉,揚手在她的胳膊上擰了一把,「起先還教訓我來着,你這小丫頭,這樣的大吉日子,死啊死的掛在嘴邊,仔細父親收拾你!」

明珠扶額。自己教訓華珠的話,被這人原封不動遞送還了回來,果真是應了那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對華珠有樣學樣的行徑頗為鄙薄,嗤了一聲道,「我不同,今兒個又不是我及笄,四姐姐你是正角兒,自然凡事都得苛刻些。」邊說邊背着兩隻小手摺返回去,老氣橫秋道:「今後就是徹頭徹尾的大姑娘了,可不能再莽撞毛躁了。」

教訓人的口吻,可是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四娘子端詳著妹妹這副心情大好的模樣,不由湊近幾分笑道,「有這麼高興么?」

明珠撅嘴,轉過頭來瞪了她一眼,「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在高興?」

「得了吧,瞧你這副春風滿面的模樣,我哪隻眼睛都看見你在高興。」華珠在那張嬌艷嫵媚的容顏上細細端詳,面上笑得愈發曖昧:「因為七王替你解了圍?你不是最討厭人家了么?現在不討厭了?」

她抿了抿唇,唇角的線條稍稍上翹,「好像……沒那麼討厭了。」

「今日七王殿下為了你,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兒給了長公主難堪,這可不是誰都敢的。」華珠步子邁得懶散,一面走一面低聲道,「果然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明珠卻不贊同,她眉頭微蹙,淡淡道,「姐姐這話錯了,七王蕭衍,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他今日雖然的確幫了我,不過也是幫了他自己。」

四姑娘面露惑色,「幫他自己?」

明珠頷首,「是的。如今朝中的形勢愈發明朗了,太子同七王奪嫡,上至皇室,下至臣工,全都劃開了陣營,唯有咱們趙家還不清不楚。」她四下張望一眼,拉着華珠的手快步行至影壁後站定,繼續道:「姐姐有所不知,長公主雖心地良善,卻是太子一方的人。將來她若干預咱們的婚事,必定是想替太子將趙家收入囊中。」

華珠聽了面露訝色,目光上下在她身上打量,「么寶,我有時萬分困惑,這些事你是從何得知的?」

「……」明珠一愣,乾笑了兩聲打算糊弄過去,「聽太學里人說的嘛。唉,其實也只是瞎猜,究竟是與不是,我哪兒知道呢。」

四娘子心中的懷疑卻分毫不減,她定定看着眼前的七妹,細細地回憶這一年多來她說的很多事。半晌才道,「你此前不曾見過七王,卻說他心狠手辣極為陰鷙,又費盡心機地阻攔蘭珠嫁與太子……你似乎,知道將來會發什麼事?」

明珠面色驟然一僵,別過頭笑道,「……姐姐胡說什麼呢,我又不是神仙,哪兒能未卜先知呢。」

「不對,你就是能知道。」華珠卻極為篤定,她半眯了眸子上前一步,「從整治柳如意時我便覺得不對勁了,還有程家表妹……」驀地,腦子裏一道靈光乍現,她衝口而出道:「重生?你難道是傳說中的重生?你是不是上輩子死過?」

這回換明珠目瞪口呆,她大驚失色,趕忙拽緊了華珠的手臂道,「為什麼姐姐會知道這個秘密?」

四娘子非但沒有絲毫驚恐之態,反倒頗為歡心,瞪大了眸子興奮道,「你是重生的,那就一定知道將來能發生什麼了。」說着一頓,四下張望一番見無旁人,因沉聲問道:「先告訴我,奪嫡之爭,將來誰會即位?」

這個反應大大出乎明珠意料,不過這位四姐姐自幼言行怪誕,她也習以為常了。忖了忖道,「應當……是七王。」

「那你還對人家退避三舍?」華珠扶額,對這種做法簡直無法理解,語重心長道:「那可是金大腿啊妹妹,七王多稀罕你啊,你是他的心肝寶貝,如果你與他成婚,將來就是皇后啊,咱們一家老小都能得道!」

「金大腿?」這個比擬倒是很新奇,不過也極生動。

明珠覺得有趣,咕噥著念了幾遍,復又嘟著小嘴碎碎道,「姐姐有所不知,七王為登極,當真是不擇手段。我心中對他,始終有些怕。」

「有什麼可怕的?」華珠朝她飛了個眼色,勾著那尖俏滑膩的小下巴賊兮兮道,「就你這張臉蛋兒,保准迷得肅王神魂顛倒。我告訴你,這個金大腿你可得千萬給我抱牢了,趙氏一族榮辱興衰,全繫於你一人之身,明白了么?」

七娘子被她逼得死死抵在影壁上,一雙大眼眸子怯生生地盯着華珠,聲嬌軟糯,「……怎麼抱?」

華珠扶著下巴略微思忖了一瞬,道,「這個我不大明白……算了算了,我看他喜歡你喜歡得都要着火了,你就這麼着吧。」說着擺了擺手,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神色忽然變得凝重幾分,定定道:「明珠,你以前幾次三番在我跟前說宣王的好話,難道……有用意?」

明珠小腦袋點得小雞啄米似的,「當然了。姐姐今後是要與宣王成婚的,我自然千方百計撮合你們。」

「……」華珠聞言翻了個白眼,消沉道,「可是我不喜歡他。」

七娘子忖了忖,伸出小手很寬慰地拍了拍四姐姐的肩膀,鄭重道:「你不是說感情都是慢慢培養的么?往後成了婚,你與宣王培養培養就有了。」

次日兩位娘子便跟着三位郎君復學。

明珠換上了褒衣博帶,與華珠攜手乘車輿入太學館,門前的小童上前打帘子,進學堂時裏頭已經坐滿了太學生,一個個搖頭晃腦地誦著前日博士留下的課業。

七姑娘麻溜地跑到座位上坐好,攤開書冊往旁邊一看,湊過去幾分,「這段日子都教了哪些東西?」

與她領桌的禮部侍郎的嫡子任西青,任家四郎聞言白了她一眼,將桌上的書往懷裏一收,哼道,「上回讓你把課業借我看一眼都不行,現在有求於我了?沒門兒。」

「……」明珠聞言柳眉一橫,抄起書卷就往西青的腦門兒上打下去,「信不信我讓我四姐收拾你!」

話音方落,門口便傳來一道清寒的嗓音,低沉嚴厲,斥道:「趙明珠,給我出來!」

「……」七娘子欲哭無淚,這堂竟然是兵法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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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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