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自從一見徐郎后

第455章 自從一見徐郎后

第二天早上,紅日剛剛升起,夏秋交接時的異常悶熱就給了人下馬威。徐佑在冬至的服侍下穿好衣服,走到門口眯着眼睛,感受着陽光的熾烈,嘆道:「希望崔元修不像金陵的天這麼惹人厭……」

「偏偏讓小郎說着了!」冬至笑道:「崔元修出身清河崔氏,可性情古怪,常愛打罵門人子弟,嗜美酒、酷愛葉子戲,賭起來沒日沒夜,放浪形骸,為人十分的率性!」

「不足為奇!」徐佑負手而立,道:「除了袁氏,現在哪裏還有正宗的儒生?都被玄學那點蠱惑人心的道術帶入了歧途。」

備好禮物,徐佑率清明冬至方斯年蒼處等人一起乘舟前往倪塘。倪塘位於建康東南的方山埭的北側,孫吳時倪氏家族曾在此築塘,故而稱名。準確來說,倪塘已經遠離了京城的城市圈,不過由於方山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自古以來又有很多名人隱士在此逸居,所以維持着基本的繁榮和興盛,和金陵屬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裙帶關係。

到了倪塘崔府,才知道崔元修昨日起行去了清溪里的宅院,弟子二十餘人也隨同身側侍奉。據說是因為今年暑氣走的太遲,待在倪塘受不了悶熱和蚊蟲叮咬,去清溪里消暑去了。

尋人不遇,雖然掃興,卻也不能急於一時,徐佑既來之則安之,乾脆登上方山遊覽山景,再回到長干里已經是黃昏,只好偃旗息鼓,等到明日再去清溪里拜會崔元修。

清溪里位於台城東,衣冠南渡后,華族雲集金陵,原先的地方住不下這麼多人,於是動員十萬人力耗時三月開闢了清溪里為居住之地,經過百年發展,這裏達官貴人云集,是金陵名副其實的「富人區」。

沿途盡覽秦淮河的美景,號稱「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舉目所見,綺窗絲幛,十里珠簾,畫船蕭鼓,晝夜不絕。逆流而上,不一會抵達清溪里,來到崔元修的宅院前,蒼處上前扣門,等了數十息,才有人匆匆忙忙的過來開門。

道明來意,應門童子神態倨傲,道:「你們且回去吧,我家主人從三月起就不再接納新的弟子了!」

徐佑微笑道:「請小哥通稟一聲,或許崔公會改變主意。」

童子以眼角餘光打量著徐佑,唇邊浮上不屑之意,語帶譏諷的道:「每日慕名登門的人那麼多,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夠進來的!我勸郎君別費心思,早早退去為好!」

蒼處聞言大怒,蒲扇大小的手掌抓住童子的衣襟,道:「知道你眼前是何人嗎?再敢口吐穢語,小心你的腦袋!」

童子也不驚慌,雙手攏入袖中,任由蒼處把身子懸在半空,淡淡的道:「瞧你們的衣着打扮,不是金陵人,談吐舉止也非名門出身——就算是士族,我猜位在下品,不值一提。呵,我倒想問問,敢來清河崔氏的府邸前撒野,究竟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以小見大,可知崔元修確實有點本事,能把應門童子調理的如此伶牙俐齒,可也從另外一方面證實了冬至所說,此人性情不好,甚至稱得上暴戾。

清河崔氏,春秋時就是齊國公卿,歷經兩漢三國,至魏時已經是天下第一高門。五胡亂華之後,崔氏子弟大部分留在北魏,成為元氏的重臣,比如崔伯余,現任左光祿大夫,深得元瑜的信任。而還有一小部分南渡楚國,雖人少式微,不復往日榮光,更不能和柳、庾、袁、蕭四大頂級門閥相比,可清河崔氏的名望仍在,無人敢小覷之。

「蒼處,不得無禮!」

徐佑發了話,蒼處按捺住性子,鬆手將童子摜在地上,銅鈴般的眼珠子似乎要冒出火來。童子整了整衣襟,冷哼道:「趕緊走,再來惹事,我就報官!」

說完砰的關上大門,庭院森森,竟然不得其門而入。徐佑示意冬至再去敲門,過了半響,還是那個童子,沒好氣的道:「敲什麼敲?催魂呢?你們還要耍賴是不是?我可真的報官去了……」

「小哥莫動氣,這是晉陵袁蔚的薦信,請轉交崔公。若是崔公仍不見,我們立刻就走,絕不驚擾貴府清凈。」

「袁蔚?」童子顯然聽過袁蔚的名號,半信半疑的接過信箋,看到上面的題字,猶豫了會,道:「好吧,我試試,你的拜帖呢?」

原以為有了袁蔚的信,見到崔元修十拿九穩,可沒想到等了一柱香的時間,童子出來將信和拜帖扔了回來,道:「主人說了,袁老匹夫背信棄義,恨不得生啖其肉,凡是他舉薦的人,一概不收!」

哐當,朱門緊閉,這次是無論如何都敲不開了。眾人齊齊瞠目,好一會才聽徐佑失笑道:「妙!」

冬至忍不住問道:「小郎不生氣么?」

徐佑笑道:「何必生氣?都說袁蔚和崔元修相交莫逆,可看今日情形,怕是以訛傳訛。我們拿着人家仇敵的薦信上門,沒挨打就是祖宗保佑了……」

「袁左軍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冬至頗為悻悻然,袁階給徐佑推薦的袁蔚,信誓旦旦,拍著胸口作保,結果搞成這樣,真是又好氣又無奈。

「郎君,我們接下來怎麼辦?」清明憂慮的是,徐佑以求學《尚書》的名義留在金陵,若崔元修的府門始終叩不開,該換個別的什麼理由呢?

「劉備三顧茅廬,才請動卧龍出山。今日不成,明日再來就是了!」

冬至氣鼓鼓道:「崔元修怎麼比得上諸葛亮……」

「我們也比不得劉皇叔,人在屋檐下,暫且低頭,無傷大雅!」徐佑轉身而行,道:「走吧,去四處逛逛,莫辜負了這初秋的秦淮美景!」

此後接連三日,徐佑天天登門求見,卻一直吃閉門羹。不知誰傳出去的消息,從第四日開始,竟在崔府的門外圍聚了不少人,其中大半都是女郎,爭相觀看徐佑的姿容。

「這就是幽夜逸光么?果然文如其人,溫潤如玉……」

「噫,此言不假,日光輝映之下,真真是玉潤呢!」

「江東很少有人像他這麼高大,可又不顯得粗壯,反而挺拔如松,壁立千仞,讓人一見難忘。」

「也只有這樣的神秀,才寫得出青天有月來幾時的蒼茫大氣,才寫得出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悲情長嘆。」

「九斗之才,九斗之才。」

「今日見徐郎君,方知何謂意中人……」

「小娘思春了,快回去讓父母來提親。」

「清溪裏外千百女娘,思春者十之八九,哪裏輪到我得償所願?」

「人貴自知,你倒是悟了!可憐我自恃容色,還不曾死心呢……」

「呸,你個不要臉的!」

周遭竊竊私語,男子服膺,女子仰慕,徐佑不為外物所動,矗立門前三尺,眼觀鼻,鼻觀心,靜等崔元修的消息。從早至午,從午至晚,大門始終緊閉,連圍觀的人都知道今日又是無功而返,唉聲四起,徐佑恭敬的作揖施禮,然後長袖翻飛,從容又洒然的離開。

回到長干里,冬至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道:「崔元修不識好歹,咱們沒必要跟他耗著,金陵的大儒不乏其人,離了崔元修,難不成還學不了《尚書》嗎?」

清明搖頭道:「騎虎難下!也不知誰放出的風聲,現在人人盡知郎君要拜崔元修為師,若半道而廢,恐怕旁人也是不肯接納的……」

言外之意,崔元修不要的弟子,別的大儒若收了去,豈不是表明自己不如人?人性是很複雜的東西,況且徐佑寫《尚書正義》,無論如何避不開崔元修,眼下的局勢,哪怕知道碰的頭破血流,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已經四日了,小郎日日站足三四個時辰,這樣悶熱的天,換了別人,非搞出病來不可。」冬至越說越氣,她原本就言語刻薄,跟了徐佑才略有收斂,這會怒火攻心,口上可不饒人,道:「崔元修毫無人心,夷獠之輩,就算拜入他門下也求不來尚書真義,還不如另覓他途……」

「拜崔元修門下,只是為了容身金陵,不至招來四方猜疑,研習尚書算是附贈。清明說的對,騎虎難下啊,事到如今,崔氏的府門,我是不入不可了。」

徐佑晉位小宗師,若非受嚴重的內傷,等閑不會受病痛折磨,不過他武功恢復的事只有寥寥數人知曉,若按常理推測,也到了露出疲態的時候了。

「冬至,讓楊順去市坊尋一善作團扇的巧匠,我要做個小玩意。」

又是一日,徐佑剛到清溪,沿途就聚集了很多人,有那大膽的女娘甚至走到近前往他懷裏塞香囊和信箋,還有瓜果菜蔬,反正楚國風氣大開,這樣的事,算不得驚世駭俗。

幸好蒼處開路,徐佑沒有太過狼狽,到了府門前,再次靜立等候。正午時分,艷陽高照,身上隱隱透出汗漬,他探手入懷,拿了把摺扇出來,瀟灑之極的揮舞開來,輕輕的搖了搖。

摺扇的出現最早應該在宋朝,漢唐都是以團扇為主要形態,或圓或方或梅花或葵花,像這種可以摺疊的扇形卻從未面世。

其時風在天,水在側,波光瀲灧,柳葉如絲,徐佑白色戎服裹身,眉目疏朗,頸長如鵝,骨秀如鶴,宛若神仙中人。

尤其那摺扇,彷彿神來之筆,徒然把他和那些喜歡執麈尾、穿峨袍的名士們區別開來,無論金陵還是江東,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正當眾人被徐佑風神所迷,如痴如醉的時候,卻見他突然屈膝,面露痛苦之色,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驚呼聲頓時響徹清溪,蒼處急忙上前負起徐佑,言說郞主中暍,也就是中暑的意思,急需尋醫,然後分開擁擠如一堵牆的人潮,速速離去。

是夜,金陵城為徐佑愁思不眠者無以計數,更有傳聞說因他染恙而流下的女郎的眼淚,讓秦淮河水上漲了三寸。不知誰人作詩道:

風送秋荷滿鼻香,月過疏簾夜正涼。

自從一見徐郎后,斷盡相思寸寸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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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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