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第75章

迷迷糊糊像醒了又像睡着,杜瀲衣枕着枕頭,全然記不清發生了什麼,眼前的房間如此熟悉,似乎時常在夢中夢見,她扶著額頭像床外瞧瞧,紫檀的傢具精緻古樸,牆上的字畫筆力蒼勁,畫中山水依稀是九華風物,書桌上的筆墨紙硯,博古架上的文玩瓷器,堂中八仙桌上她慣用的紫砂茶具……

「道長,你醒了嗎?」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身着道袍的秀美小女孩款步走進來,她的眼眸漆黑明亮,瞧見杜瀲衣起身,臉上的表情平靜中帶一些欣喜。

「霜兒?」杜瀲衣的眼眸適應着光線,心中忽然突的一跳,這場景似乎發生過無數次,那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大大方方推門而入,見了她便是笑容,全不在意,坐在她桌邊拿□□心大吃大喝。

蕭瀟走過去,站在她床邊,好奇的看着她道:「霜兒是誰?」

杜瀲衣吸了口氣,伸手去碰她的臉,怕把她碰碎般,鼻子一酸道:「你不是她……你只是長得像她……」

「這個人長的很像我嗎?」霜兒越發好奇,大眼睛眨巴看着她,但任務不能忘記,從懷裏掏出一枚藥丸道:「何掌教說那□□對你記憶有些影響,你昏睡日久怕是要兩天才能恢復。她剛被她師父叫走回話,來不及看你,命我把這顆丹藥給你,有助你清醒。」

她拿着葯,小大人般踮起腳,手指湊在杜瀲衣嘴邊喂她道:「道長,你好起來就可以帶我去找姑姑,姑姑現下還不知道怎麼樣了。」

一絲清苦在嘴唇邊,杜瀲衣喉嚨發緊,就連這場面也似曾相識,這房間中的一磚一木都叫她萬分難捱,這小女孩的動作神態更叫她感到心碎不已。張嘴吃了葯,她的神智混亂中又有很多事十分清晰,十年之後故地重遊,原是這般讓人心神俱碎之事。

「道長?你還好嗎?」蕭瀟覺得她有些異樣,側頭看她,小聲道:「你不知怎麼中了毒,昏迷半月有餘,掌教抓住我們,帶我們回了九華。現下我們是在九華山上,我和若可一直在等你醒來,你若有事,便不能帶我們去找姑姑。」

「玉兒……她走了……」杜瀲衣皺着眉頭,腦中慢慢浮現出當夜情景,心中惦念起那女人容顏,心痛萬分。這一番出生入死,玉節難道不明白,自己離不了她嗎?何苦做下這事,獨獨去了,丟下自己?

二人在床前答非所問,蕭瀟心中只道她仍未清醒,對前塵往事一概不知,她純如宣紙,但杜瀲衣歷經世事滄桑,如今大夢初醒,回到原點,萬千感慨不知從何說起,一時撐著從床上起來,忍着十幾日未活動的筋骨酸澀,急急下地道:「是了,我得去找玉兒,她不能沒有我。」

「道長,你的鞋。」蕭瀟見她手忙腳亂,鞋也左右腳穿錯就欲往外去。門還沒開,當面撞上了端著一碗粥的李若可,哐當一聲撒了一地,李若可撞倒在地哎呦道:「師父你跑什麼啊!看着點路,你說是第幾次撞了我了?」

「若可。」蕭瀟見她摔了,連忙過去扶她,杜瀲衣跟沒瞧見似的,一頭沖入院子只往它處奔,可無論怎麼跑,四周的風物都叫她想逃,那些庭院青磚鋪地,青苔附於石階,松柏亭亭如蓋,其下石桌石凳一一俱都眼熟。天光刺目,她被陽光一晃,十幾日昏睡未曾進食,身體虛弱腳下發軟,心念一時紛沓而至,有幼時練功諸師兄諄諄教誨,有與小弟子們互相玩笑耍鬧,有那大戰的血流成河,又道是蕭玉節那晚走前的淺笑低語……

奔至她住處山前的小路,眼前一黑,急火攻心,向後打了個趔趄,杜瀲衣差點跌倒,卻聽一個溫柔的嗓音喊了聲小心,何君瑤見了掌門,正來看她,猛然碰見急忙從道前閃身過來,一手拉着她胳膊,扶着她在懷中,神情關切:「太師叔,你剛醒來,怎麼這樣奔出來。」

杜瀲衣皺着眉頭,自我點了幾處穴位,控制住那一股心中急火,勉強站穩身子,瞧着眼前人熟悉的面孔,嘴角動了動,全然又說不出話,心中納納的,推開扶着她的人,低聲嘆息一口氣。

何君瑤極少見她這般喪氣模樣,心中知是為何,忍不住柔聲安慰道:「你是怪我帶你回來了嗎?」

杜瀲衣氣的冷著臉,一聲不吭,她生平從未有這一刻感到一絲凄涼,便是當年離開之時也不曾有。

「事出緊急,我不得已。」何君瑤嘆口氣,在她身側道:「你要責罰,我都領得,只是你中毒剛醒,先歇息吃點東西,有了力氣再做打算。」

杜瀲衣眼瞧著舊時風物,滿心堵的實在難受。可偏生怎麼也宣洩不出來般,雙眼都是乾澀,原是這般深深的無力感。

見她不說話,何君瑤才急了些,伸手拉她衣袖認錯道:「太師叔,是君瑤不好,你先別生氣,身子要緊……」

杜瀲衣深吸口氣,這才肯看她一眼,倒也並非責怪,雙眸滿是心灰意懶之色,聲音小而顫道:「你何苦又帶我回來?你說這山中已經沒有了我……對我來說,這山中何嘗不是沒有了小霜兒……我多瞧這兒一眼,心中就多難過幾分。當初我說了,今生不再踏入這地界半步,你為何逼我犯了誓言。」頓了頓,悲痛至極淡淡道:「我向來體諒你為難之事,你又原何不肯體諒我半分?」

「太師叔……」她為人平和極少說重話,只說的何君瑤一瞬間紅了眼眸,眼淚全湧出來,心中也滿是酸楚哭了道:「你這樣問我,想要我怎麼說?在你心中君瑤是這般不體貼你?我七歲入門,八歲侍奉在你膝下,與你相依為伴。你渴了,我給你打井水,你餓了,我幫你做羹湯。秋冬寒涼,我給你加衣生火……十幾年如一日,我在你跟前,太師叔心中又可曾想過我?」

她生的花容月貌,平日端莊沉穩,生平落淚極少,倒是近日兩回都是為了杜瀲衣。淚眼看着這人,她要理論,索性都說明白,嘴角苦澀道:「霜兒是我親妹,父母親臨終託孤,我為活她性命,七歲背着她爬了兩天山路,爬到觀前跪足一夜求師父收留。門中人多也並非人人和睦,我處處護着她,辛苦帶她長大,太師叔待我們姐妹好,我與她都拿你當這世上唯一依靠,心中敬你愛你,尤勝師尊。我本以為這日子就這樣平淡清凈到老,可出了這等事,我失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心中難道不曾煎熬?」她一邊說一邊擦眼淚,往日壓抑苦澀,今日索性都說開了道:「太師叔心中難過,我又該怪怨誰?她畢竟只是青春少艾16歲的小丫頭,不知輕重迷上那男人。她武功低微毫無能力自保,拿什麼去追隨魔道殺手?那蕭家二人自顧不暇,又拿什麼護我妹妹周全?我一再阻止,太師叔卻只顧討那女人歡喜,讓她盜走我妹妹,結果如何?我事前萬般阻撓,都是錯了嗎?若你肯聽我一星半點,她失了情人不打緊,這世上男子千千萬,她今生指不定又能再愛上誰。可跟了那人,是丟了命!你想過我心中痛苦幾何?」

她生性溫文爾雅,言談修養冠絕八派,與人交談想來禮數周全,對着杜瀲衣從來無一分稍加逾越。此際哭的梨花帶雨,險些腳下也站不穩,這些話她從來憋在心中,即便是最痛苦的時候也從未吐露一絲一毫,如今一吐為快,心中又像練武脫力空空茫茫。

杜瀲衣見她痛哭失聲,內心一時又萬分自責起來,喉嚨發緊,張不開嘴,皺着眉頭終是低聲喚她道:「阿瑤,這些事千錯萬錯俱都是我的錯……」

何君瑤在小路旁淚眼朦朧,肩膀微微聳動,聽她答話,心中更加悲切,只淡淡道:「在太師叔心中,君瑤只是你們逍遙快活的拖累,自一力反對霜兒和那男子之事,你們怨我惱我疏遠於我,這也都罷。大家同受師恩,你們只顧自己逍遙,從未考慮這滿門安危。這十年,師父病重,是我扛着這上百人的門派……」頓了頓,淚水劃過臉頰,嘴角微微顫動道:「太師叔,若你不執意出走,這重振門派的重擔自壓不到我頭上,你傳功與我撂下擔子,可想過自此君瑤就要束髮出家,一生青燈古卷,拷上這你們誰都想逃的枷鎖……」

她說的聲音不大,卻字字鏗鏘,都是心中之痛。恍惚間,這山林外天高雲闊,她便好似困獸於籠,眼睜睜瞧著鶴飛九天,只有她半步不能逾越,一生困頓難解。杜瀲衣胸中氣息悶的難受,眼見這丫頭哭的可憐,又想起她幼時形貌,只覺得天地無情,歲月流逝,各人都有各人逃不出的苦處。

抬了手,杜瀲衣愧疚中以衣袖給她拭淚,小聲哽咽道:「不哭了,太師叔心中曉得,你是九華的好弟子,是我不好,讓阿瑤你受了這些苦。」

縱然是千帆已過,恩怨交織,縱然是流水無情,時光空許。待這一聲遲了的安慰出口,何君瑤被她擦著淚水,眼中水汽卻越發抹不幹凈。腳下的路仍是那一條羊腸小道,道旁的樹每一棵都那般熟悉,這長老峰上的一磚一石都活生生在心中,十年來每天走上一個來回,哪怕人去樓空,仍讓她魂牽夢繞。

「太師叔,你為何丟下我,阿瑤好想你……」她心中悲喜交加,顧不得其它,便算做是她逾越一回,撲入杜瀲衣懷中,雙眸含淚靠在她肩頭,哽咽的說不成話。

杜瀲衣一時答不上話,見她情緒不穩,只微微皺着眉頭,未曾推開她,心中對她愧疚,又念著往事,摟着她在懷中長嘆口氣,有一些問題杜瀲衣也沒有答案,她只是武功高了些,並非聖賢。也許當初她不走,九華由她打理,未必強過何君瑤。這一切都是如果,沒有任何答案,她想了想,可能是這天下人對她期望太高,又要她做門派頭腦,又要她做正道救星,捫心自問,她做不到。

她生性耳根子太軟,連霜兒那樣的小丫頭片子都鬥不過,軟聲一求,她就帶她去闖那紅塵凡界。如此平庸,如何去統帥群倫?她沒有殺伐決斷,沒有心胸擔當……

是那些人高看了她。

摟着那丫頭,杜瀲衣喜憂參半,她心中待她仍如幼時,十年之後,若說她在這世上還有親人,阿瑤仍是她想要心疼的妹妹,這份自幼的感情總難以割捨,將她抱在懷中安慰道:「不哭了,我不怪你帶我山上,可這山中我萬萬不能再住。我答應你,不像上次那樣丟下你不告而別,這幾日,我會帶着孩子暫住在山下農家。」

聽得何君瑤心中一喜,嘴角露出些笑,在她懷裏不住點頭,宛如幼時乖巧順從,全然沒了平日統帥門派的掌教威風。不管杜瀲衣是何身份模樣,她在她跟前總是心甘情願做她的丫鬟,一心一意都為了她:「阿瑤都聽太師叔吩咐。」

杜瀲衣見她破涕為笑,心下稍安,低頭看她清秀絕倫的容姿,暗道,無怪玉兒總愛言語擠兌阿瑤,玉兒生的國色天香是魔道第一美人,我們正道中人未必就輸於她,阿瑤她端莊雅緻容貌好看,這些年誇她的人一定不少,玉兒心眼小聽見了必然不開心。想起蕭玉節古靈精怪的模樣,心中擔憂道:「我不走,可你若有心幫我,便派人幫我打探玉節消息,她此際遭遇關乎武林安危,我不能不管。」

卻聽何君瑤在她懷中開口:「非是我要帶走你,原是蕭玉節把你交給我。她走時留了一份信件,叫我在你醒后給你。」

杜瀲衣吸口氣,把她從懷裏扶起來一些道:「信呢?」

何君瑤從懷裏掏出一張摺疊的紙張遞給她。

杜瀲衣打開一看,卻是一副圖畫,畫着鍾馗捉鬼。

旁邊寫着一行小楷,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心有靈犀方可得見。

「她這是何意?」何君瑤一直看不懂。

杜瀲衣拿着紙,仔細再看看,想起蕭玉節那廝習慣性惡作劇的臉,不免想扇她,每每到了火急火燎的時候,蕭玉節這人也不知道是有多心大,萬般是非恩怨,都抵不過她開玩笑來的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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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江邊在湖邊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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