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番外四 見家長
晚冬的某天早晨，三花鎮被濃霧籠罩着，能見度只有十米。好在鎮上不似大城市車水馬龍，又彼此認識，行人走走喊喊，倒有些熱鬧。
靠近街邊的五金店，平常這個時候已經開門做生意，如今鐵門緊閉，老街坊張嫂急用螺絲刀，「咚咚咚「把門敲的震響：「大海，在嗎？大海？」
「」
「奇怪，人呢？」張嫂嘀咕句，轉身朝巷子裏轉。
鎮上多是平房，沒有大城市寬敞的路道，尋地兒得七拐八拐的挪腳步。張嫂有點近視眼，本來就瞧不清楚遠方，今兒更是霧裏看花的狀況。
這不，為了尋求方便，她隔老遠就大聲嚷嚷:「大海，大海？」
「誰啊？」有人拉開大門，頭朝外回話。
「我，張嫂。」
「哦，張嫂，什麼事找大海啊？」
「家裏缺了把螺絲刀，你家店沒開！」
趙母笑笑，沒回話。奈何霧氣重，這揣著事兒的笑容張嫂沒看見，所以她又說：「家裏急着用，讓大海給我找一把吧。」
說完，她眯眼盯住地面，小心翼翼地拿腳尖呼啦了下地板，確定沒有絆人的石子兒，這才敢朝前走。
「既然你這麼着急，那行，張嫂你進來吧，正好喝完粥熱熱胃。這大冷天的，吹得人可不舒坦兒。」
張嫂聽完，嗯嗯兩聲算是答應。其實一把螺絲刀，能着急到哪裏去？偏生張嫂是個愛竄門子的，走哪歇哪，從不問別人家方便不方便。旁人呢，也有煩的。但一想到張嫂空巢老人的情況，遂都笑臉哄著。如果碰上餐點，也都客氣的招呼她吃點。
趙母更是心軟，她踏出石階，過來扶著張嫂入門。
入門的當口，朦朧之色的院落，隱隱綽綽看的見趙家老爺子養的臘梅，出挑的紅色刺穿霧氣很是扎眼。
「這梅花，長得真好。」
趙母嗯聲，算是回應。
「欸，對了，元旦的時候曉琪沒回家？」
「是啊，沒回。」
「那豈不是得等到過年？」張嫂有些埋怨的叨叨，「這些年輕人，一個個的沒良心，裝不知道我們在想她。」
「忙！」
張嫂一聽，急眼了：「忙什麼？」
「忙談戀愛呢！呵呵呵」她話音剛落，兩人的腳步跨進玄關。張嫂就見着入眼的客廳內，有位長相稍顯霸道的男人，坐在沙發上，一邊陪趙家老爺子看新聞早報，一邊捏著油條吃。
男人聞見身後的腳步聲，忙站起身：「伯母」
趙母笑着說：「去叫那兩位小祖宗吃早餐。」
「嗯。」
趙家老爺子一聽，拄著拐杖跟在男人後頭，「我也去，曉琪賴床，只有我叫得動。」
趙母無奈笑笑，張嫂驚訝的瞪着男人背影：「他是曉琪的男朋友？長得真俊俏！」
「不是，是曉琪男朋友的哥哥。」
她倆正站在客廳聊著，趙大海從右邊廚房鑽出來沖她說：「曉琪媽，我去叫曉琪和家晟吃早飯！」
「爸跟家佑去叫咯。」
「哦。」趙大海遺憾地應聲，他扭頭看見張嫂，口氣像是抱怨，「張嫂，來啦？家裏的孩子太渴睡了，都九點了還不起。」
張嫂剛想回他，他就搶話：「呵呵，曉琪談了男朋友還像小孩子，真是的！一點沒學到家晟身上的讀書氣兒！」
不知為何，他故意在「讀書氣兒」上加重語氣，聽在張嫂耳里有股炫耀的意思。
也是好奇，張嫂不用他們客氣，就自己做到餐桌旁，眨巴着眼等着他們嘴裏的「家晟」出現。
「張嫂，你可不知道，家晟讀書特別厲害，還會寫毛筆字。等過年，我們家的春聯就等着他來寫了！哦，到時候誰要寫帖子，就到我家找他，絕對寫的漂漂亮亮！」
張嫂張嘴問：「家」
「對，曉琪男朋友叫李家晟！家是家庭的家，晟是日字加成的晟！」
「他」
「做文字編輯的，看看讀書多就是好。坐的都是跟文字打交道兒的清閑活兒，哪像曉琪整天對着電腦敲敲打打，沒出息！」
「長」
「肯定長得好！我們家曉琪啊，顏控!打小就愛好看的男孩子，我之前還罵她，沒想到孩子主見地很，還真找到家晟這麼好看的男孩子！」
聞言，張嫂咽咽吐沫。她悄悄別開臉，不願去看趙大海那泛光輝的大餅臉。有些人就是說話鬧心，不懂得什麼叫收斂。她問了嗎？她想聽嗎？她不就是想來要把螺絲刀的嘛！
**
趙大海吐沫橫飛的講完，才恍若想起來問張嫂：「張嫂，你來找我什麼事？」
「哦，我想要用螺絲」
「爸！」
張嫂馬上回頭望，只見門內穿進一對男女，男人噙著暖人的微笑、眸眼溫柔良善；女人親親密密的挽着他，笑的很是嬌俏。
「曉琪？」
似是驚訝似是熟絡。
而趙曉琪僅僅回了聲：「早上好。」就和李家晟落座於餐桌前。趙大海笑呵呵地起身給他們盛粥端小菜。後面，趙老爺子跟李家佑也跟着坐下來。
「這是？」
「我男朋友啊！他叫李家晟。」
落落大方，便是迴響。
張嫂伸頭往李家晟那邊探，她企圖開口向他搭訕，沒料到還沒問半句，就被趙老爺子截了胡。
「張嫂，可喝了粥？」
「沒沒呢！」
「哦，喝碗再走？」
明顯趕人的話，跟剛剛趙大海的熱氣截然相反。張嫂裝沒聽見反倒別過頭，悄悄打量起李家晟。她才不要馬上走呢!有些「談資」錯過了就是過錯！
沒有惡意的探究目光直射到李家晟身上，微微讓他心跳慌亂。他習慣性屈起手指準備敲擊桌面。然不過三秒，這個小動作就被收回，隨後他抿嘴沖張嫂笑笑，算是打招呼。
趙曉琪拍拍他的手，李家佑斜睨了張嫂一眼，趙老爺子朝趙母使了一個眼色。
「張嫂，我娘家送來一籃子鹹鴨蛋，他們不愛吃，我送你一些？」
張嫂下意識抬頭望向說話的那人，唔唔點頭答應。
「那我順道找把螺絲刀，你拿回家。」
「嗯，麻煩你了。」
就在她話音落地那刻，趙大海渾厚的男中音順時插進來：「趕緊吃早飯，別涼了。」
於是，所有人都默契的拿起碗碟。打過蠟的木質圓桌，光滑的表皮倒映出他們舉筷吃飯的影子。稍顯安靜的氛圍，倒少了很多鎮里人家常里短的聒噪。張嫂忽然有種錯覺，彷彿世間所有的喧囂都不該在這個男孩子身邊響起。也許，讀書人就是這般安寧如水。
恍恍惚惚中，趙母出現在她身旁。
「吶，螺絲刀跟鹹鴨蛋，都在這兒了。」
如果張嫂再不識趣，可就真叫不上道兒！她推開眼前的那碗沒喝完的粥，跟大夥道了聲「再見，」就隨着趙母的腳步往門口走。
將近十點，外面霧氣漸漸散去，走入庭院那些臘梅紅的扎眼兒。
「這梅花，長得真好。」
趙母依舊只笑笑不說話。
張嫂回過頭看向屋內，逆光的視線里入眼都是暗影。她難免叨叨：「曉琪難得回來一趟，我都沒時間細看她。」
「沒事再來唄。她這兩天都不走。」
張嫂馬上精神抖擻，「那我明天再來看看曉琪男朋友吧。他叫李家晟，對嗎？」
「對。他叫李家晟。」趙母想了想，捻著字句說，「他很安靜，所以麻煩您別對外說太多。」
「是啊，那孩子看着是很安靜。沒想到曉琪喜歡的男孩子是」
「」
對話就此停止。
冬日的三花鎮，冷風嗖嗖，有些風氣竄入張嫂的脖頸內，令她忍不住打了幾個哆嗦。其實，
話語一旦仔細琢磨，就會咀嚼出深層次的意味來。
她垂首瞄眼右手提的鹹鴨蛋跟螺絲刀，又抬頭眯眼盯着前方瞧了瞧。
到底鎮上的路不如大城市的平坦，這不她腳下有顆大石子硌了掌心。有絲鈍痛襲上心頭，她倒退一步，拿腳尖朝前掃開石頭，然後輕輕說句：
「能走路就好。」
「什麼？」
「沒，我說，挺好的。」
趙母點點頭。
張嫂想：孩子喜歡的就是最好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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