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漫把青泥汗雪毫

第93章 漫把青泥汗雪毫

左彣久在華門,雖然沒有受過士族的教育,但看待問題的角度卻遠比普通人要高屋建瓴,道:「太子想要謀逆,恐怕不易,單單京城裏的中軍就不是太子二率等閑可以抗衡的。何況主上雄才偉略,知軍多年,不是易欺之人,以我拙見,郎君想的或許太離奇了些。」

何濡現在對左彣的態度轉變許多,他不通武藝,徐佑又不能動手,在錢塘的一切外侮,都要左彣來抵擋,對有本事,且可以讓自己在某個位置無可替代的人,何濡都會表示出一定程度的尊重。他並不急切反駁,和聲悅色的問道:「風虎可讀過韓非?」

左彣慚然道:「不曾有幸拜讀。」

「韓非這個人很有意思,說過許多有道理的話,今後若是有閑暇,風虎可以讀一讀。」

左彣點頭道:「郎君說的是!只不過我才疏學淺,怕有些地方晦澀難明,一旦理解偏差,恐傷聖人之意。」

「這是小事,若有不通之處,可來找我指點,定讓你頗有受益。」

一般人就算想要指點別人學問,也會謙遜的說互相切磋,共同進步。可何濡是什麼人,他根本懶得裝潢這些表面功夫,以他跟左彣之間的差距,說指點其實已經很給面子了。

左彣大喜,何濡的性格不怎麼討人喜歡,可學問卻是上上品的紮實,能得他指點一二,無疑於苦讀了十年。

當即起身就要下拜答謝,何濡伸手扶了一下,道:「大禮就免了,咱們日後都在七郎麾下做事,有同生共死之義,這點小事,何必多禮?」

左彣也不再堅持,正如何濡所說,今後還要一起面對不知多少腥風血雨,這些真的只是小事了。

「為什麼要提到韓非呢?是因為韓非說過一句話,很適合現在的情形。」何濡拿起一隻玉杯,在几案邊輕輕一撞,幾條清晰的裂紋草蛇般浮現,道:「他說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太子二率被裁撤,如同青樓上高卧絕色,而洞門大開,幾乎可以跟路人赤誠相見,凡有點羞恥心的人都會惱怒到無以復加,更勿論以儲君之尊?他要是不在心裏對安子道腹誹幾句誅心之言,我可以現在給風虎斟茶認錯!」

徐佑插了一句嘴,笑道:「那可不敢當,折壽啊!」

何濡乜了他一眼,徐佑忙道:「行行,你繼續!」

「但正如風虎所言,單單這一件事,還不足以讓太子狂悖到殺君弒父。一來實力不足,二來太過倉促,三來他也未必真有這樣大的膽子。但千萬記住了,楚國這千里長堤,已經因此潰爛了一處蟻穴,以太子的性情,這處蟻穴只會不停的擴大,到了無法遏制的時候,就是整個楚國轟然倒塌的日子了。」

左彣所持的論調,是近憂。何濡着眼的地方,是遠慮。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所以不能排除太子謀逆的可能性,自然也不能排除太子假借天師道的財力和人力,秘密培養死士部曲的可能性。

徐佑嘆道:「要是咱們也有人在金陵就好了,或者可以想個什麼辦法,讓詹文君將船閣的情報和咱們共享……」

何濡冷哼一聲,道:「除非你娶了她……」

兩人同時一愣,徐佑不是什麼道學君子,但詹文君對他確實有一定的吸引力,不過這種吸引力還是極淺的層次,不至於要談婚論嫁的地步。

所以聽何濡猛然說出這樣的話,有點接受不能。

至於何濡,他思考的卻完全是另外一番局面了,道:「咦,這個倒不是不可以……」

徐佑見他似乎真的要考慮這件事,馬上阻止道:「打住!我們現在住的還是人家的宅子,想什麼美事呢?」

何濡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徐佑,道:「七郎,你好像並不是十分抗拒此事嘛……」

「我都這樣說了,還叫不抗拒?莫非還得哭鬧一番才行?」

何濡拉着左彣做幫凶,道:「風虎,你說,七郎的話是不是很奇怪?他的反應不是壞了人家名節,也不是娶了詹氏女、郭氏婦所帶來的麻煩,第一個想到卻是宅子……宅子滿錢塘都是,改日去買一處不就好了……」

徐佑淚流滿面,習慣是可怕的啊,雖然前世里他擁有好幾棟屬於自己的豪宅,可在那個時空裏,房子和房價永遠是整個社會都在關注的熱點,沒有房子娶老婆不是不行,但難度會增加十倍百倍。

「你當買宅子是買菜呢,說的輕巧,明日去給我買間宅子來,不要太大,前後五六進,兩三個詹宅這樣的大小……」

何濡權當沒聽到這句話,跟左彣繼續說道:「不僅糾纏宅子,還說娶詹文君乃是美事。這算不算間接默認了我的提議呢?」

左彣憋著笑,卻不說話,他擺明立場,在徐佑和何濡鬥嘴的時候,保持絕對的中立,兩不參合,也兩不得罪!

「美你個頭!」徐佑沒好氣道:「詹文君寧可抱着靈位出嫁,也不肯悔婚,可見心性堅毅,豈會異志而嫁?此話以後休提!」

何濡固然不理解什麼叫「美你個頭」,但也聽出徐佑著惱,微微一笑,道:「滿床明月,被冷燈殘,女郎的心思,七郎未必懂的多少。」

這可真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了,徐佑經過的脂粉陣仗,怕是比何濡這一輩子見過的都多,不過好漢不提當年勇,穿越到了如今這具身體上,竟然還是一個未經人事的魯男子。更讓人羞愧的是,要是沒有條件也就算了,以徐佑的家世和儀姿,想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對女色的興緻向來不大,至少沒有比研究白虎勁的興趣大,要不然也不會擺着家裏多少貌美侍女而無動於衷了。

「兒童不識衝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你一個入世的和尚,懂得女子的冰清玉潔?」

被說做和尚,何濡也渾不在意,奇道:「七郎這兩句詩為何透著一股子脂粉氣?」

徐佑乾咳一聲,他盜用的這兩句詩是馮盼盼自殺前譏嘲白居易所做,真偽雖然不知,但十分的應景。

「你倒是鼻子好使的很……歷來閨怨詩都要講究以心比心,不將自己代入對方的心緒里,男子如何寫的出閨怨?」

何濡正要答話,敲門聲響起,左彣去開了門,詹文君正站在門外。

左彣老臉一紅,不知剛才房中的對話有沒有傳到詹文君的耳朵里,固然這其間沒他什麼事,可聽着也覺得尷尬啊!

何濡卻是淡定的很,起身拉着左彣就走,道:「不是說韓非子裏『巧詐不如拙誠,惟誠可得人心』一句,你不解其意嗎?回房中去我給你仔細講解一下。」

等兩人離開,詹文君進房后笑道:「何郎君為何匆匆離去?怕我問罪不成?」

徐佑臉皮再厚,也知道剛才的話被詹文君聽去了,道:「慚愧,慚愧!」

饒是他巧舌如簧,此刻也實在不好狡辯。若說是房中戲言,有拿人家女子的名節來開玩笑的嗎?尤其還是幾個男子的房中戲言,成什麼樣子?若說是認真的,那更是雪上加霜,人家一個寡婦,郎君死了才一年,三年孝期未過,公公又吉凶未卜,這時候說這樣的話,不是趁火打劫是什麼呢?

所以左說左錯,右說右錯,徐佑突然想起何濡臨走前的話:巧詐不如拙誠,惟誠可得人心!立刻福至心靈,不發一言,老老實實的道歉。

果見詹文君並沒有生氣,反倒目視徐佑,眼波流轉,輕聲道:「兒童不識衝天物,漫把青泥汗雪毫。徐郎君是否有過刻骨銘心的情愛,或是刻骨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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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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