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各安心思

第83章 各安心思

詹珽回到後面的雅舍,推開門,房內一燈如豆,在燈光照不到的北上角,李易鳳彷彿鬼魂一般,寂靜無聲的坐在椅子上。

詹珽嚇了一跳,這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反手關上房門,壓抑的嗓音里透著遮掩不住的怒氣,道:「李靈官,剛才在院子裏,你為什麼不出手?」

李易鳳沒有搭理他,從懷中掏出一面黑色的令牌扔到了他的腳下。詹珽臉色一變,自杜靜之派人跟他暗中聯絡,共謀大計以來,一直都十分客氣尊重,像李易鳳這樣無禮的舉動,還是第一次!

不過,現在的詹珽已經跟詹文君徹底決裂,天師道成了他唯一可抓住的救命稻草,不敢也不能得罪了這個捉鬼靈官。強忍着心中的羞恥感,彎下腰,撿起了那面令牌。

「這是十籙令,既然接受了,今後你就是我道門的十籙將,歸本靈官統屬。」

李易鳳的聲音就跟他的長相一樣,又干又澀,說好聽點叫刺耳,說難聽點叫噪音。

詹珽吃了一驚,手中的十籙令差點掉了下來。

他在多年前信奉天師道,就成了入門級別的道民,但這種道民的性質跟其他千萬士族子弟類似,僅僅表明了信眾的身份,卻並不在天師道里擔任具體職務。

按照天師道的級別劃分,最低級的是道民,然後是籙生,籙生再往上才是十籙,十籙有大籙,小籙之分,大則百十人,小則十數人,以十籙將為首。

也就是說,詹珽被李易鳳任命為十籙將,屬於越級提拔,破格任命,否則的話,以天師道里正常升遷程序,至少也要五年,且不犯一丁點的錯,才能達到這個位置。

詹珽握著冰冷的十籙令,卻感覺到一陣的心寒,道:「這是什麼意思?」

李易鳳沉默不語!

詹珽將十籙令狠狠的砸到地上,道:「李靈官,祭酒親口跟我說,只要收服了詹氏,拿下了詹文君,就讓我做五百籙將,你用這區區十籙令,就想打發我了嗎?」

十籙之上,有五十籙,百五十籙,然後才是五百籙,五百籙之上,就是五大靈官,可知杜靜之給詹珽畫了好大一個餅,怪不得他會動心,不惜出賣自己的家族!

「祭酒說過的話,自然作數。只不過你的表現太讓我失望,遇到點麻煩,就進退失據,方寸大亂,如何成的了大事?我來問你,既然知道那人名叫徐佑,為什麼不提前對我言明?卻只報告說是從晉陵過來的普通行商?」

「這……不過一個名姓,有什麼打緊?」

「哈,不打緊?你到現在還以為他是普通的行商?普通的行商能被抓進縣衙后毫髮無傷的出來,還帶了顧允的心腹鮑熙來做說客?普通的行商能讓詹文君不顧舟車勞頓,剛至錢塘,立刻馬不停蹄的過來拜會?」

李易鳳見詹珽還是一臉迷糊,冷冷道:「蠢貨,虧得你還是至賓樓的主人!徐佑,是義興徐氏的七郎,也是這次義興之變中僅存的徐氏嫡系血脈!」

「啊?是他?不可能!」詹珽震驚道:「他不是十幾日前在晉陵城外被刺身亡了嗎?」

「所以你就只當他是行商?」李易鳳唇角露出幾分譏嘲,道:「詹珽,傳言說這幾年詹氏之所以能夠興旺,全仰仗詹文君在幕後出謀劃策,照你現在的表現,這個傳言恐怕不假……」

詹珽最恨就是別人總拿詹文君來壓他,頓時怒不可遏,道:「李易鳳,你狂妄!今夜的事,到底要算到誰的頭上?我費了多少心思,才打探出詹文君的行蹤,結果你們呢?總是說天師道里多少高手,怎麼連一個女郎都抓不住?要不是詹文君突然回來,趙全,周陽怎麼會臨陣退縮?有詹氏的部曲在手,管他是不是徐氏七郎,早一併逐出了至賓樓,月黑風高,殺了沉到錢塘湖裏,不就了了嗎?」

「殺徐佑?連太子和沈氏都做不到的事,就憑你?」

「我……」詹珽真是要被氣的吐血了,道:「咱們不是約定好了?我帶人逐他們出店,由你李大靈官帶人動手,怎麼,知道是徐佑,你就怕了?」

李易鳳懶得再跟詹珽廢話,屈指彈出一道勁氣,燭火立滅,房內陷入絕對的黑暗。

「詹珽,我這就去找祭酒彙報今夜的事情,你自己考慮,要麼加入我道門,做一十籙,要麼雙方的合作,就此作罷。」

詹珽還沒來得及說話,房門無聲息的大開,又無聲息的關閉,他摸索著點起蠟燭,裏面已經空無一人!

「徐郎君,請!」

徐佑歉然道:「忘了告訴夫人,我還有一侍女感染了風寒,卧榻不起,怕是行走不便,需去雇輛牛車……」

「小事!」

詹文君回頭招了招手,八名健卒抬起紅紗步輦走了過來,對徐佑道:「若是不嫌此輦簡陋,可為貴侍代步之用!」

「豈敢?」徐佑對詹文君的豪爽大生好感,像此等不做作,不扭捏,落落大方,真性情的女子實不多見,道:「這是夫人的步輦,非侍婢所能乘卧,還是雇牛車的好……」

「這個時辰,去哪裏雇牛車?百畫,去房中請徐郎君的侍婢登輦,不要調皮,莫驚嚇了她們。」

百畫笑嘻嘻的道:「怎麼會,我這麼可愛!」

徐佑知道秋分的性子,這會一定一邊守着履霜,一邊為自己等人在外面的狀況擔憂,若是百畫突然闖進去,說不定會吃上一記兇猛的白虎勁。

「風虎,你也去吧!」

片刻之後,秋分和百畫一左一右扶著履霜出了門,得到徐佑首肯后,上了步輦安歇。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離開至賓樓,往城東那所幽靜的宅院走去。

由於只有一座主樓的緣故,徐佑等人被安排在二樓靠西的廂房。先安頓履霜睡下,吩咐秋分留下照顧,徐佑帶着何濡何左彣去了一樓。

還是之前那間屋子,這次換了詹文君坐了主位,在她身後分別站着百畫,千琴和萬棋,獨獨宋神妃不見了蹤影。千琴猶記恨日間的不滿,沖何濡狠狠的瞪了下眼睛。

等徐佑等人落座,詹文君開門見山,道:「聽聞幾位郎君白日曾登門示警,文君在此先行謝過!」

「但凡物不平則鳴,任誰見到此不平之事,都會作仗馬之鳴!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不平則鳴……徐郎君言語簡練,卻字字珠璣,文君敬佩!不過,話雖如此,諸位郎君的情義,文君心中謹記,不管有沒有良策對付杜靜之,總要報答才是!」

這份大氣的心性別說在女子當中,就是男子也很少見,徐佑笑道:「不如夫人先聽聽何郎君的對策如何?」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何濡也不推脫,道:「在獻策之前,我想先問一問夫人,杜靜之究竟為了何故,非欲得夫人而甘心?」

徐佑側目,問的這麼直白,會不會被那個冷冰冰的萬棋暴打?

詹文君渾不在意,正色道:「不瞞何郎君,此事我也匪夷所思。要說姿色,三吳之地多少美人,怎麼也輪不到文君。要說才學,我少讀詩書,粗通文理,卻僅僅是粗通而已,並不以此見長,更難入杜靜之的法眼。除此之外,實在想不出他有何緣故,甚至不惜與家舅為敵……」

魏晉時也稱公公為阿舅,詹文君意指郭勉。何濡皺眉道:「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可要是不搞清楚這一點,就摸不透杜靜之的底線,應對起來,難免束手束腳。」

徐佑忍不住道:「或許杜靜之,那個,那個,別有愛好,恰巧喜歡郭夫人這樣的樣貌……」就與區區在下一樣。

詹文君和何濡同時看了過來,直把徐佑看的心裏發毛,何濡才冷哼道:「杜靜之在林屋山上的左神、幽虛二觀里不知藏了多少美人,無不是修眉小口,嫵媚嬌柔的絕色。」

言外之意,人家杜祭酒的審美正常的很,別以你那點小見識妄自揣度。

徐佑乾咳道:「原來如此!」

詹文君對徐佑笑了笑,似乎對他的尷尬頗覺有趣,轉對何濡道:「何郎君為何這般在意此事?」

「因為我想知道,杜靜之得到你的願望究竟有多強烈,是不是強烈到可以不管不顧,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都要如願以償?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必須做好孤注一擲的準備!」

詹文君陷入了沉默,顯然在思考何濡提到的這個可能性。不過徐佑何等城府,一下子就聽出來何濡這是在挖坑給詹文君跳。

任何拋開因果的推理都是耍流氓,杜靜之針對錢塘詹氏的行動,要結合這件事的整體來看。刺史府對付的是郭勉,杜靜之與刺史府合謀,首要目標自然也是郭勉。

而詹氏,只是杜靜之私人的行動,一旦來自詹氏的抵抗威脅到了對付首要目標的大局,他必然要丟卒保帥,任如何不舍,也要放下對詹文君的所有慾望。

所以說,何濡誇大其詞,只是為了在詹文君的心目中加重己方的砝碼。畢竟,將一個人從剛剛淹沒腳踝的水泊中救出,怎麼比得上把她從即將溺斃的大湖中拉上岸呢?

智謀,術數,變譎,辭談!

陰符四相,果然不放過任何一個利益最大化的機會!

「事已至此,文君已經做好了你死我亡的準備!何郎君,若你能挽回我詹氏即將面臨的命運,今日以後,凡你有命,文君萬死不辭!」

「此計非從我出,乃是七郎的妙思!」何濡搖搖頭,道:「況且,這樣未免對夫人不公,我們不是不講情理之人。如果能夠僥倖破開此局,望夫人答應七郎三件事!」

詹文君問也不問,道:「可以!我應下了!徐郎君,何郎君,我們先要做什麼?」

何濡望向徐佑,徐佑笑道:「我們需要一條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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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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