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紅紗步輦踏月來

第80章 紅紗步輦踏月來

半個時辰后,鮑熙再次出現,進了房內,在徐佑對面的蒲團坐下,臉上帶着不悅的神色。徐佑親執茶壺,為他倒了一杯清茶,遞到身前,道:「鮑主薄何故動氣?」

鮑熙接過茶杯,道了謝,默然片刻后,說道:「愧對郎君,在下師勞無功,沒能說和此事!」

詹珽這次的謀划有杜靜之在背後撐腰,對顧允有忌憚不假,但絕不會好說話,所以鮑熙出面調解,碰一鼻子灰,早在徐佑的預料當中。

他本就打算,等鮑熙調解無效,詹珽再來相逼時,就順勢搬離至賓樓——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裏都沒有必要再待下去,否則的話,真是連吃飯喝水都要小心謹慎。

如此一來,等於給詹珽挖了一個坑,讓他間接得罪了顧允。一旦將來因為介入詹氏的紛爭而起了衝突,錢塘縣勢必會站在徐佑這一邊。就算不能面對面的與杜靜之對抗,可只要暗地裏給予一定的支持,對徐佑的幫助就已經足夠了。

徐佑臉露訝色,道:「詹無屈好大的膽子,竟然連鮑主薄親來都不理會?」

鮑熙微覺尷尬,苦笑道:「詹氏是錢塘士族,家大業大,不把我放在眼中也是尋常。只是詹郎君平日裏從不曾這樣咄咄逼人,實在不知道為何非要跟徐郎君置這口氣?」

徐佑洒然一笑,道:「……可能詹無屈看我不太順眼,也未可知。既然此事無法善了,那我只好退讓一步,搬出至賓樓就是了。偌大的錢塘,總不至於只有這一家逆旅可住人的……」

鮑熙忙道:「不急,等我回去稟告明府,聽他如何決斷再做安排。」

徐佑面露猶豫,道:「其實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沒必要再驚動飛卿。我換一家逆旅,等閑事耳……」

「話不是如此說,要是在錢塘縣還讓徐郎君受了委屈,傳出去傷的可是明府的聲望。」

聲望在這年頭可是神器,但凡想要進步的,沒有不想刷聲望的。所以鮑熙一提到這個,徐佑就不好再推脫了,道:「那,我就靜等鮑主薄佳音。」

鮑熙拱拱手,剛要起身離去,院門外發出咚的一聲巨響,皺眉道:「怎麼了?」

徐佑無奈道:「恐怕詹無屈連這片刻都等不及了……主薄,此事就此作罷,我馬上照他的意,離開至賓樓!」

鮑熙冷哼道:「我去看看,詹珽真有這麼大的膽子?」

他氣上心頭,連郎君也不叫了,直呼詹珽的名字。走過去拉開房門,院子裏黑壓壓的站着四五十人,手中刀光閃爍,暴戾之氣,撲面而來!

詹珽站在最前,看到鮑熙毫無懼色,道:「鮑主薄,失禮了!」

鮑熙眉間隱有怒意,徑自走到詹珽身前,道:「你要做什麼?」

「敢問主薄,這至賓樓,是不是我詹氏的產業?」

「是,那又如何?」

「既然是我詹氏的產業,我自然可以決定誰去誰留。錢塘縣衙不肯為百姓做主,我就自己做這個主了。今夜,不管誰來,院子裏的那幾個人,都必須給我滾蛋!」

鮑熙斥道:「詹珽,不得信口胡言,誰跟你說縣衙不為百姓做主的?」

「我自有耳目,能聽能看。他們先是過所不明,後來打傷竇棄等多人,報了官,鄭賊捕押走了人犯,可不過片刻,又大搖大擺的回來了。你身為錢塘縣主薄,竟然還居中說和,意圖讓我賠禮致歉,試問,天下可有這樣的道理?」

「沒有,沒有!」

「錢塘縣徇私,鮑主薄徇私!」

身後的人群同時響應,聲勢驚人。鮑熙抬手指著詹珽,怒道:「詹珽,你帶這麼多人,手持兵器,想要謀逆不成?」

詹珽哈哈大笑,道:「鮑主薄,你只是顧縣令的家犬,想給我編織罪名還差的遠呢。這些都是我詹氏的部曲,誰聽過自家部曲到自家的院子裏,竟是謀逆?我告訴你,別以為在錢塘你們可以隻手遮天,要是惹惱了我,我直接到刺史府具狀,讓柳使君查一查,看你們到底收受了別人多少好處,昧著良心行此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醜事!」

徐佑和何濡、左彣也從房內出來,站在台階上看鮑熙與詹珽鬥嘴。徐佑低聲笑道:「呵,這才多久,詹無屈的辯才貌似很有些長進啊……」

何濡目光毒辣,一直盯着站在詹珽身邊的一個黑瘦低矮的男子,道:「長進的不是他,而是來了高人了!」

徐佑同樣目光一掃,道:「看來又是英雄所見略同,只是不知是杜靜之的人,還是刺史府的人?」

「刺史府的目標是郭勉,不會管詹氏的小事,一定是杜靜之派來的,毋庸置疑!」

「這倒也是!其翼不如再猜一猜,這人會是誰呢?」

左彣咋舌道:「郎君這不是故意為難何郎君嗎?杜靜之麾下多少奇人異士,如何猜的出來?」

何濡一笑,道:「說難也未必多難,天師道揚州治自祭酒以下,有兩名正治,五大靈官,其他五百籙將、百五十籙將、五十籙將、十籙將若干。能被派到錢塘,協助詹珽謀划此事的人,至少也該是靈官的級別。而揚州治五大靈官,身形如同此人瘦小的,定是捉鬼靈官李易鳳!」

天師道每一治都有五大靈官,分別是祈禳靈官、除瘟靈官、消災靈官、度亡靈官和捉鬼靈官。

左彣尚且半信半疑,徐佑已經嘆道:「其翼之才智,我所不及。此人,確實是李易鳳!」

這次輪到何濡奇怪,道:「七郎認得他?」

徐佑遠遠的望着李易鳳,他的目光低垂,沒有發現自己,神色中露出幾分緬懷和悲傷,道:「多年前我隨先君上鶴鳴山,蒙大祭酒李長風出手治病,當時隨侍在他身側的弟子中,有一人就是這個李易鳳。只是沒想到,幾年沒見,他已經成了揚州治的捉鬼靈官!」

何濡和左彣知道他想起了義興的往事,對視一眼,都默不作聲。國恨家仇,從來都是用刀刻在男兒丈夫心頭的血字,水不能滅,火不能融,至死方休。任何的言語勸解都是蒼白無力的徒勞,只有潛心忍受,蟄伏待機,靜等圖窮匕見的那一刻,斬人頭,滅人族,以血寫就的字,只有以更多的血來去除!

鮑熙眼看就要壓不住場面,徐佑收拾思緒,深不見底的眼眸泛著淡淡的神光,道:「鬧到這一步,詹珽已經沒了退路,從此只能牢牢綁在杜靜之的大腿上,不管輸贏,錢塘縣都無他的容身之地,至賓樓咱們也沒必要繼續住下去了!」

何濡卻道:「七郎,你有沒有想過,詹珽為何非得這麼着急趕咱們離開呢?」

「詹珽本來是想利用鄭賊捕把你我幾人關在縣衙的大牢裏,此計不成,自然要另闢蹊徑——如果所料不差,今夜出了此門,不管宿在何處,詹無屈都有把握讓咱們人不知鬼不覺的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天師道的高手眾多,單靠風虎一人,很難抵擋的住!最重要的是,事了之後,他還能脫得干係,畢竟不是發生在至賓樓,讓人抓不到把柄……」

「既然七郎洞若觀火,為何還要按照對方的謀划走呢?」

「因為這個謀划有個大漏洞,詹珽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顧飛卿會邀我連榻夜話……哈,今夜的錢塘縣,還有什麼地方,能比縣衙的主樓更安全的呢?」

何濡抬起頭,看着天嘆了口氣,道:「什麼都讓你想到了,還要我有什麼用?七郎,其實有時候,你裝的傻一點,我會更高興!」

徐佑負手走到鮑熙身旁,笑道:「詹郎君,不就逐我們出去而已,至於明火執仗,動用這麼多人嗎?當心嚇壞了樓里其他的住客,影響你們的生意。」

看到徐佑,詹珽雙目直接噴火,森森道:「那要多謝徐郎君選了這處院子落腳,周邊僻靜的很,哪怕有人慘叫,也不會被人聽到。」

「哦?這麼僻靜?聽起來不是很安全啊,既然如此,麻煩讓讓,我們還是換個地方住的好!」

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抬頭的李易鳳在聽到徐郎君這三個字時,猛然抬頭,眼光在徐佑臉上打了個轉,驚愕之色一閃而過,又垂下頭去,並沒有多說什麼。

詹珽扭頭看了看李易鳳,見他沒有表示,仰天大笑,道:「先前禮送你出去,你不肯,這會卻沒有那麼簡單了。要麼讓人扔你們出去,要麼自己從這裏滾到門外,選一個吧,徐郎君?」

見李易鳳故作不識,徐佑也不會貿然相認,道:「是嗎?詹郎君當真這麼不留情面?」

「哼!」詹珽得意道:「你算什麼東西,也配來我面前討情面?」

「那你又是什麼東西?雪奴!」

詹珽身子一顫,不知聽到了什麼驚恐的聲音,臉上露出懼怕、憎恨、迷茫和羞辱夾雜不堪的複雜表情,連牙齒都開始一下下的抖動。

人群分散兩邊,一個垂著紅紗圓障的青竹步輦在八個身形高大的健壯男子的扛抬下,從外面慢慢的走了進來!

夜幕降臨,羞澀的月亮半遮著臉,偷偷的往人間投射下來一絲皎潔的光,於這庸俗骯髒的院子裏,照在了步輦的紅紗之上。

朱門倚遍黃昏,廊上月華如晝,

紅紗有倩影,

暗香盈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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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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