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生死來去,皆不由己

第383章 生死來去,皆不由己

出了逆旅,徐佑臉色陰沉,一言未發,帶着左彣和清明趕回明玉山。清明視若不見,只是跟在身後,淡然自若。左彣倒是想問問情況,可看了看徐佑,又看看清明,明智的閉口不語。剛進院子,徐佑頭也不回,道:「清明,去找其翼過來,說有要事相商!」

「諾!」

何濡來的不快也不慢,他和那個叫阿難的侍女一起在明玉山北麓賞花,清明找到他時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

關上房門,屋裏只有徐佑和何濡兩人,何濡笑問道:「怎麼?這麼急匆匆的找我,那位揚州治祭酒不好對付?」

徐佑雙手摩挲著碧玉雕刻的茶杯,嘆道:「何止不好對付,簡直棘手之極!」

何濡頓時來了點興趣,道:「能讓七郎覺得棘手的,想必大有來頭,此人究竟什麼身份?」

「是位多年未見的故人,你猜,她會是誰?」

「莫非是袁青杞從墳墓里爬出來不成?」

徐佑正在喝茶,一口水直接噴了出來。何濡顧不得被噴的滿身的茶水,也驚呆了,道:「真是袁青杞?」

徐佑點點頭,道:「她假死離開了袁氏,以鶴鳴山第八位大祭酒的身份出任揚州治祭酒!」

何濡眯着眼睛,側卧在蒲團上,過了好一會,道:「安子道想往天師道的棋盤裏落子,孫冠想讓出腹地打消安子道的猜忌,至於袁階,怕是管不住女兒,得罪不起皇帝,也拿天師沒有辦法。呵,袁青杞,袁青杞……能以女子之身,行這等詭異莫測之事,心志之堅,豈會是易於掌控的人?他們想的美事,卻未必心想事成!」

不必徐佑解釋,甚至不必聽他和袁青杞的對話,何濡立刻將牽連各方所有人的心思猜的通透,徐佑苦笑道:「那些都太遙遠了,迫在眉睫的難題,是我該怎麼以林通的身份和袁青杞接觸……她或許記得我的聲音……」

原本的打算,混入天師道慢慢接近新任祭酒,然後再想辦法前往鶴鳴山。可袁青杞的突然出現,徹底打亂了徐佑的計劃。身形、步伐、儀態和氣質都好隱藏,偏偏聲音最容易露出破綻,徐佑和袁青杞只見過兩次,相處的時間不長,說過的話也不算多,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是袁青杞記得徐佑的聲音,那林通的身份根本隱藏不住。

「這倒是個麻煩……」

何濡眼眸微閉,再睜開時,透著幾分笑意,道:「七郎心亂了!易容易骨這樣的事,自然找清明問個明白。青鬼律包羅萬象,以我看,想要改變一個人的聲音不是難題!」

「也對……我確實有些心緒不寧。」徐佑站了起來,負手走到門口,推開房門,望着遠處的青山如碧,道:「袁青杞突然出現,給這件事平添了許多變數。其翼,你說會變好,還是變壞?」

何濡跟着來到身側,懶洋洋道:「我覺得至少不會變得更壞,袁青杞在明,我們在暗,有心算無心,其實還多了幾分勝算。哪怕最後真的暴露了身份,七郎和她畢竟有過一段婚約,比普通朋友要來的親密,不看僧面看佛面,到時還有補救的機會。」

徐佑沉吟了良久,道:「好,先以不變應萬變,走一步看一步。清明,去告訴冬至,把履霜請來!」

履霜離開泉井,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又換了衣裙,臉色不復之前那樣的蒼白,跪伏在房屋正中的地上,沒有抬頭。

「我見到三娘了……」

履霜身子微微一顫,低聲道:「小郎,三娘對我有再生之恩,我實在沒辦法……」

「好了,你不用解釋,我都明白,也理解你的為難。」徐佑溫聲道:「三娘答應我,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等會你收拾一下,下山去逆旅中找她。她現在是揚州治祭酒,位高權重,會給你安排一個好去處。」

「小郎!」

履霜抬起頭,玉容哀戚,淚流滿面,苦苦求道:「我知道自己罪無可恕,但求小郎再容我一次,哪怕在明玉山中做個洗衣挑燈的奴婢,我也心甘情願!」

徐佑搖搖頭,道:「履霜,不要這個樣子,我知你憐你,豈能那樣的作踐你?所以給彼此留點顏面吧,離開了明玉山,我們還是朋友,等你找好了落腳點,送個信給我。這些年別的沒有,錢財倒是聚斂了些,我會讓冬至派人送給你三百萬錢,權當以後的嫁妝……」

他笑了笑,道:「還記得嗎,我們曾經聊起過,若你尋得如意郎君,我要送你份大大的彩禮,讓你風風光光的嫁人。現在看來或許等不到看着你嫁人的那天了,彩禮就提前預支了吧!」說完沒有再看履霜一眼,將剩下來的事交給冬至處理,轉身離去。

履霜收拾好包裹,其實也只是兩三件換洗的素衣,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看房間內的一切。這裏有徐佑的氣息,有她的足跡,有兩人共同度過的夜晚。雖然隔着帷幕,可她彷彿能聽到睡在裏間的徐佑的呼吸,平緩又寧靜,讓人安心舒暢,讓人無所畏懼。

他身為郞主,卻不欺暗室,進退合乎禮數,偶爾調笑,也從不涉及淫邪,舉止有度,比世間最正直的儒生還要君子。

履霜常常暗幸,今生得以遇到徐佑這樣的人,可到頭來,終究是被一時的慌亂和失措搞砸了!

當她第一次見到袁青杞,完全被死人復活的景象震懾住,大腦里渾渾噩噩,不知該做些什麼,所以聽從袁青杞的吩咐,前後見了三次,談及的全是徐佑這幾年的經歷。如何在錢塘立足,如何文章轟動天下,如何被俘虜又如何脫身,再如何造雷霆砲平了白賊之亂,凡此種種,有些履霜知道詳情,有些她也不太清楚,比如暗夭的面具等等,但袁青杞問了,她只能如實回答。

履霜可以拒絕任何人,卻無法拒絕袁青杞!

而且在她想來,袁青杞和徐佑是友非敵,或許還存有男女間的情愫,袁青杞打聽徐佑的情況,分明是想多了解他一些,因此將徐佑描述的多才多智,驍勇善謀,謙遜守禮,簡直就是女郎們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君人選。

可現在想來,她錯的太離譜了,徐佑是徐佑,袁青杞是袁青杞,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立場也不同,她不該背主私會天師道揚州治的祭酒,更不該將自家郞主的事告訴外人。

雖然,她透露的那些事本也不是什麼核心的秘密!

可不管怎樣,為時已晚,被徐佑發現她和袁青杞暗中來往,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任毀於一旦,所以只能黯然離開。

「阿姊,你恨我嗎?」

冬至咬着唇,看着履霜,眼眶微微泛紅。履霜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輕撫著後背,柔聲道:「傻丫頭,此事是我做的不對,你盡忠職守,我只有為你開心,何來的恨意?等我離開之後,小郎身邊沒有貼心的婢女伺候,你以後要多多費心,不要只顧著情報消息,卻疏忽了小郎的衣食用度,明白嗎?」

冬至噙著淚,用力的點點頭,哽咽道:「阿姊,我捨不得你,秋分去了,你也去了,以後這裏只剩我一人……」

「乖,等我找到安身之地,就給你寫信,等有閑暇時可稟明小郎來找我。我們這一世姊妹,這點總不會變!」

履霜終究跟着袁青杞離開了錢塘,正如同當年她被袁青杞送給了徐佑一樣。在這個亂世,沒有根基和出身的女郎,從來只是別人手中的棋子,生死不由己,來去不由己,宛如浮萍,四海飄零,直到紅顏枯骨,方能了此一生。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馬一鳴親自送袁青杞離開錢塘地界,迴轉道觀后喜形於色,徐佑錄完一波新入道的道民命籍,趁休息的檔口問道:「度師紅光滿面,可是要高升了么?」

馬一鳴撫著鬍鬚,瞧左右無人,低聲道:「祭酒應了我,等這次巡視完畢,回到鶴鳴山就曉諭揚州,升我為五十籙將!」

「大喜啊,恭賀度師!」

馬一鳴含笑點頭,道:「你好好做事,跟着為師絕不會薄待你的!」

正在這時,苦泉入內來稟,毛啟帶着數十奴僕來了道觀,馬一鳴這兩天忙着逢迎袁青杞,竟忘記這一茬,以為是興師問罪,剛準備掉頭躲避,徐佑拉住了他,道:「度師且住,那毛使君我已經按照度師留下的方子給他治好了,這次應該是來謝禮的。」

「嗯?」馬一鳴心生疑惑,他幾時留過方子?還待追問,眼角餘光瞥到毛啟走在前面,氣色大有好轉,後面跟着的奴僕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有錦緞,有絲帛,有布匹,也有糧米,粗估有二十多箱,至少值得數萬錢。

這可是很大一筆收入,馬一鳴頓時顧不得詢問徐佑,抖了抖衣袍,端正身姿,氣質為之一變,仙風道骨眉宇帶,清絕逸秀冠中藏,就這賣相,足夠糊弄的那些愚民磕頭跪拜了。

毛啟竟是來入道的,他盛讚馬一鳴道術通神,符到病消,順帶的也狠狠誇獎了徐佑。這時道觀里齊民眾多,見連毛啟這樣的有名望的士族也入了天師道,更是爭先恐後的繳納五斗米,以求入道門,彷彿如此,就能跟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平起平坐。

哪怕,只是心理上的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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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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