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潛規則

第1章 潛規則

第一章/潛規則

醫院的燈光晦暗,顧棲遲總覺得自己坐下的排椅像是個冷氣製造機。

明明是初夏,她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卻覺得一陣又一陣的寒意爬滿脊背,一路爬進她的心底。

手中的那張手術通知單被她攥了一刻鐘,早已不復最初平整光潔的模樣。

她嗤笑一聲,看到上面那個力透紙背的簽名,落寞和譏諷從眼底慢慢滲出來。

通知單上籤的是她的助理顏淡的名字。

多麼可笑……

她的名字這些年載着無數娛樂圈的榮耀登上過各大紙媒、網媒的版面。此刻在這個暗地裏見不得光的角落,她卻要借用別人的名義,去殺死自己無法出世的孩子。

她將掌心慢慢扣在自己和此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無異的小腹上,眼微闔去感受那個胚胎的存在。

睜開眼的瞬間,就看到助手顏淡小跑着向她挪過來。

顏淡一臉要生要死的糾結,顧棲遲已然在她糾結死之前領悟過來:「上午片場那兒方城摔那一跤,人給摔殘了?」

顏淡盡量客觀卻有些心虛地答:「看他現在爬不起來那樣子,應該是很嚴重。」

顧棲遲哂笑:「所以他準備請長假休養,想讓整個劇組停工陪他躺屍?」

顏淡的語調加上身體都有些顫巍巍的:「顧導,他還沒死。離死透更差十萬八千里,躺屍這事兒存在根本性技術困難……」

顧棲遲狠狠瞪她一眼,漠然的表情似乎能將整個醫院廊道冰封。

顏淡下意識地手繼續顫巍巍移動撐在牆上借力,安全感岌岌可危。

「呵」,顧棲遲唇畔的弧度譏誚,「告訴他下午無法復工的話,這輩子都別想繼續出現在劇組裏」。

果然要趕盡殺絕。

投資方是坐大山。顏淡有些惶恐,試圖提醒她:「顧導,方城是帶資進組,而且他的戲份已經拍了大半。」

可惜顧棲遲絲毫不為所動:「那就讓他帶着他的資滾回去好好養他嬌貴的金身,免得體力不支日後被人插/死在床上。」

跟了顧棲遲那麼多年,顏淡不是第一天見識顧棲遲粗暴直接的說話方式,可乍一聽還是覺得悚然心驚。

照理說,顧棲遲這種性格在娛樂圈裏是很難生存的。可偏偏這些年她地位穩固以後混的越發如魚得水,甚至率直的性格也成了她的一塊兒金字招牌。

比如她執導的這第一部電影,已經傳出一個選角標準——抗罵。

顏淡這下連牆壁都不敢撐,雙手就差合十叫顧棲遲一聲祖宗:「顧導,方城和尹半夏搭的戲份拍了個差不多,如果現在換人,尹半夏的檔期說不定無法配合重拍,她馬上要回美國完成期末考試,這點在簽約的時候已經說明並且當時已經得到我們許可。」

顧棲遲抬頭瞥了顏淡一眼,極盡怒色,入眼滿是無可轉圜。

人都有規避風險的潛意識,顏淡預見到自己被虐的哭爹喊娘的場景很有先見之明的徹底閉了嘴。

******

方城這個新晉上位的偶像小生顏淡跟着顧棲遲在圈裏混了這麼多年,自然有所了解。

簡言之有靠山,人任性。

至於靠山是誰,足夠bbs里開扒築起高樓,讓人摸不著頭緒。

他帶資進組。

進組前甚至神通廣大到拿到顧棲遲酒店包房的房卡想要爬上顧棲遲的床。目的很簡單,妄圖得到顧棲遲垂青,潛規則他。

沒錯,這個競爭激烈的世道……連男演員都喪心病狂地爭先搶后想被潛規則。

他計劃的不錯,想獻身完顧棲遲就開口擠掉男一號的位置,男二晉陞男一。

也不知道他的金主是不是那麼大度,竟然樂意共享,允許他往別人床上爬。難道打算加上顧棲遲合夥玩3p?

竟然忍得了方城這三線男星這樣作的做法。

結果他自然是失敗了。

想和顧棲遲玩3p,簡直是嫌活多了。

想往顧棲遲床上爬,那簡直是嫌死得太好看。

顧棲遲是誰?

影后、票房靈藥、新晉導演,她現在身上掛的頭銜很多。

在這個看臉的社會,顧棲遲有一張艷麗且辨識度分明讓人過目難忘的臉。

顏淡雖然暗地裏一直吐槽她嘴毒,可是也不得不承認,顧棲遲有驕傲的資本。

在這個女星里花瓶為數眾多的年代,她既有業內對於演技的肯定,又有各大獎項加持。比得了美,扮得了丑,可唯獨難低下頭。

更別提接受一個主動上門的人肉炸彈。

方城那可真是貨真價實的自殺式襲擊。只是可惜殺了自己絕了後路,顧棲遲那兒卻懶得正眼瞧他一下。

當是時顧棲遲已經火冒三丈要他滾……可他滾了一天,製片人又帶着他回來好說歹說還是保住了他的角色,雖說戲份實際上已經少到淪落成男n。

可沒想到這個小生這樣不甘寂寞。

一邊想着爬上女導演的床被潛規則,一邊又在失敗之後刻意製造事故拖累全組進度。

上午片場他平地上那一摔……那倒地的姿勢實在虛假得*。

連顏淡這樣被顧棲遲罵慣了智商降低的人,都覺得他那一摔簡直是侮辱包括她在內的目擊者的智商。

放眼整個娛樂圈,很少有人敢挑戰顧棲遲的耐心,這個打頭炮的新手,既然不成功便只能成死人。

實在作得一手好死。

**

《念念不忘》這部影片開機已經近兩個月。

這是影後顧棲遲轉型導演的處女作,加之改編自當紅暢銷小說,從選角開始,就備受各界關注。

顧棲遲要開了方城的消息,在她將那張手術通知單揉爛扔到垃圾桶里,放醫院鴿子上車趕回外景地的路上,已經被人捅到投資方的耳朵里。

製片人苦口婆心的在電話里勸她:「顧導,先人說的道理很對。小不忍則亂大謀啊,這角兒不能隨便換啊。」

顧棲遲嗯了一聲。

製片人和她合作多次,也算了解她的性子,這典型的敷衍了事沒往心裏去啊。

他只好繼續煽情地動情地勸說:「不然我們和編劇商量下改劇本,讓他死於非命泄憤?你看是路上走着天上掉下來一個花盆砸死他好,還是他喝水被嗆死好?」

顏淡坐在保姆車上透過免提聽到製片人這話,仔細地查看顧棲遲的臉色。

那上面直白赤/裸得寫着一句話:你閉嘴最好。

她此刻異常擔心顧棲遲口無遮攔毒舌發作會逼得製片人眼淚汪汪地用剩下幾十年壽命去懷疑人生,更明白顧棲遲一定眼下懶得繼續聽這通略顯逗比的電話,於是主動關掉免提替顧棲遲接下去,順帶母性泛濫安撫製片的情緒。

製片人哭訴了半天夾在資方和顧棲遲之間的悲劇人生,末了對顏淡感嘆:「顧導拿到第一個女主角資源的時候,那部電影的製片也是我,那會兒她是多麼溫柔一個人啊!溫柔的好比風平浪靜的太平洋啊!」

「可她現在不說話我都覺得是奔騰的黃果樹大瀑布啊。」

他以一種無限遺憾外加不可追憶的口吻問:「你老實告訴我,顧導這段時間是背地裏丟了男人還是悄無聲息得有了?」

顏淡咳了一聲,很擔心電話漏音被顧棲遲聽到製片這「大逆不道」的話,抬眼瞄顧棲遲一眼,簡單說了兩句就火速掛了電話。

手機剛放下,卻發現顧棲遲在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看。

她反省了一分鐘,沒想起自己哪兒做錯了,只好開口試探:「你還有話和製片講,需要我回撥過去?」

顧棲遲搖頭,突然下令:「到外景地之後訂個最便宜的生日蛋糕。要多便宜有多便宜,要多簡陋有多簡陋那種。今晚用。」

生日蛋糕?

顏淡考慮了半天,也沒想起最近周邊有誰要過生日。

而且顧棲遲點名訂最垃圾的蛋糕,難道是要送給和她勢不兩立的仇人膈應對方?

可顏淡琢磨了下,眼下活着的人里,在她的認知中顧棲遲似乎也沒有仇人這種東西。

而且以顧棲遲的風範,應該也不致於有這樣幼稚的想法。

她摸了摸自己耳朵,鄙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等傍晚顏淡去取回按顧棲遲意思訂的蛋糕,顧棲遲也踩點兒堪景完畢可以收工。

她們剛要上車從外景地回城,製片人的電話又追了過來。

顧棲遲掃了一眼屏幕:「你接。」

顏淡順從地接了起來,製片人現下的聲音一反他下午時哭天搶地的姿態,明顯輕鬆了起來。

他說,顏淡就聽着,然後捂住話筒轉問顧棲遲:「製片說晚上投資方之一的遠達組了個飯局,問我們要不要出席。」

「不去。」

顏淡絲毫不意外這個答案,卻也沒放棄,繼續勸說顧棲遲:「製片說,資方對於換角這事兒有了鬆動,如果你今晚配合出席,可能就和平解決了。」

顧棲遲打開車門坐到後座,車內光線有些晦暗,可顏淡還是清晰地看到她瞬間黑下去的臉色。

「我也覺得我們還是別去了,大不了就是繼續用方城嘛。」

顏淡嘴上這樣說,卻巴不得顧棲遲駁斥她的話,一口應下出席。

她覺得自己似乎眼一眨就能淚流成河,顧棲遲卻始終無動於衷。

這部電影是顧棲遲執導的處女作,付出過多少心血自然不言而喻。之前迫於投資方的壓力配角選取不合她意,已經是巨大的妥協。

顏淡這要哭的模樣看得顧棲遲眉頭緊鎖。

事事順遂那便不是人生。

她咬牙,聲音清冷,最終還是鬆口:「只此一次,最後一次。」

*******

穿廊雕花,曲徑狹長,閑庭的內裝典雅精緻。

顏淡送顧棲遲到約好的樓層,極有耐心的對顧棲遲囑咐了一堆類似別發火、冷靜、剋制這樣的辭彙,才放她一個人推門進會所包廂,並且承諾過一會兒就打電話找她給她一個撤退的借口。

顧棲遲一進門,製片就迎上前給她安排座位。

房間內的氣氛和她想像的很不相同。過於安靜,她甚至從大家的動作中看出些許拘謹。

總不至於是她長得太嚇人,一進門就瞬間冷場……

騎虎難下。

顧棲遲微笑着跟她有過幾面之緣的遠達的副總打招呼,極盡客套。繼續掃眼眾人,看到桌上擺出的冷盤紋絲未動,而其餘位置都坐滿了人,只除了副總身旁還空出一個來。

她這才明白過來。

這架勢看起來是還有人要過來……大概來人份量還舉足輕重。

她帶着疑問看向製片人,正巧見對方笑眯眯地站起身,視線越過她看向她身後——那是門的位置。

「霍帥,就等你了。」門關闔的聲音和製片人的聲音疊在一起。

霍——顧棲遲卻在聽到這個字的時候,脊背一僵。

霍帥……這個圈子裏,沒有人不知道這個稱號。

毫無預料這晚會冤家路窄,她此刻很想找個替身演員替自己坐在這裏談笑風生。

很快便聽到那人用溫潤清澈的嗓音回應:「抱歉,剛從紐約飛回來,機場高速碰巧發生車禍堵車。讓大家久等了。」

霍靈均話落那刻,顧棲遲徹底僵在座位上。

製片這才轉向她,嘴角的笑意如何都藏匿不住:「好事,顧導。怕你太激動,沒提前告訴你。霍帥願意加盟我們的片子,替代方城。是不是很驚喜?」

驚是很驚……喜就算了。

製片順帶看一眼遠達的副總,繼續笑着對大家說:「霍帥一來,哪怕客串幾分鐘,卡司立馬份量不同。魏總他們也都很滿意,同意換掉方城。」

是了,有顏有粉有演技的霍天王出馬加持她的新片,她這個菜鳥導演大概是該「感激涕零」。

顧棲遲覺得自己瞪着製片人的眼睛眼珠都要出來了。

這驚喜製造的着實奇妙。

想起那張被丟棄在垃圾桶里的手術通知單……她很想立刻奪門而出,一言不發。

可現實是,在外人眼裏,擺在她面前的這個頂級男星,是她圈內的前輩,並且甘願加入她的電影,n雙眼睛正目光如灼地看着她,等待她理所應當的——含笑歡迎。

可她的聲音卻一如她的面色一樣冷,忽而側身面向禍端霍靈均:「方城那個角色是個無情無義、忘恩負義、六親不認的社會渣滓,霍帥真得不再考慮考慮堅持要自毀形象?」

霍靈均微微一笑,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精緻的側臉上,襯出他一臉雲淡風輕。

他的語調極其溫和不具攻擊性,狹長的眸子黑曜石一般閃著認真誠懇的光。

可他越是這般模樣,越看得顧棲遲咬牙切齒。

「我不介意,我喜歡挑戰不同的角色。更何況,聞名已久,我早就想和顧導合作一次。」

他單手解開自己的袖扣,慢條斯理地微微挽起袖口。小臂微彎撐在桌面上,領口大開的白襯衫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舉手投足間都是禍國殃民的姿態。一呼一吸間,氣場全開。

這層衣冠禽獸的皮是難扒下來了。

顧棲遲看了幾秒鐘,轉而換了一個感激涕零的表情,讓霍靈均看到那刻便眉頭一皺:「霍帥屈尊加盟,我回去一定和編劇商量下改劇本。讓那個角色走向人生巔峰,坐擁商業王國,迎娶史上第一白富美,指點萬里壯麗河山。」

製片在旁邊打哈哈:「小顧真幽默。」

他說到「真」——顧棲遲的手機就開始歡唱了起來。

她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風衣,即刻便告辭奔出了包廂。

無視身後或灼熱、或探究的目光。

迫不及待。

抵死不會回首一般。

*****

從上車,顧棲遲的臉色就彆扭的很。

顏淡又不敢問太多,一路往她的公寓安靜得開。

剛過了一個紅綠燈,顧棲遲就突然發話:「停車。」

顏淡乖乖地將車停了下來,然後聽到顧棲遲發出第二個指令:「下去。」

顏淡聞言火速開門滾下車,然後就看到顧棲遲坐到駕駛位,車尾一甩連人帶車迅速消失在她視線之內。

****

公寓樓下的地下停車場很空曠。

自己的兩個車位,已經被人佔了一個。

顧棲遲下車,才看清那個車牌號——hlj119,和她料想的一模一樣。

這世界上把火警號碼當車牌招搖過市的人,她只認識一個,更遑論前面那三個字母縮寫:hlj。

她看了幾秒,隔着空氣和這三個字母、三個數字視線對撞都是火花四射。

不多時,她又折回車上,將顏淡下午從蛋糕店裏取回的那個她回程路上一度決定下車扔進垃圾桶的蛋糕,摔到那個車牌號很囂張的跑車的前擋風玻璃上。

蛋糕糊做一團,掛在跑車前擋風玻璃上有些過於滑稽、突兀。

顏色看起來很是精彩。

顧棲遲想那人看到這一團奶油,一定會明白她委婉地、誠懇地、真心實意地想表達的那四字問候: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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