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6

Chapter 86

薛寧頓了頓,沒有回頭。「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薛寧,我不要你的感謝,你知道我要什麼。」顧旭白嗓音一點點冷下去。「你的心呢!」

薛寧黯然垂下眼帘,抬手擰開門鎖。

房門打開的一瞬間,唐恬臉色發白衝進來,兩人撞到一起,險些一起栽倒地上。

「不好了,許先生夫婦倆在門外敲門,薛寧你快過去。」唐恬看清是薛寧,不由分說的拽着她往外跑。「薛寧,你要鎮定一點,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險參加你的婚禮。」

其他人見狀,紛紛鬆了一口氣,尤其是顧旭白。

薛寧的頭紗在忙亂中落下來,遮去了她眼底的苦澀。

身後,顧旭白平靜的吩咐梁秋儀式照常舉行,轉身走另外的出口離開化妝室。

崔立珩不能露面,只得留下。沈顥和邵修筠對視一眼,默默跟上顧旭白的腳步。

——

薛寧被唐恬拉着,急匆匆進了給新娘休息的貴賓室,根本沒有機會開口,耳邊全是唐恬的聲音。「要鎮定,頭紗蓋好了不要亂動,許風棠走路喜歡目不斜視,你記住了。」

「唐恬……」薛寧打斷她,想說不用了,又聽她說。「他掏心掏肺對你,你何必在意那麼多,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你再退縮就太對不起他了。」

無心的一句話,卻意外的將薛寧的嘴巴堵死。

頭紗層層疊疊,像似要刻意遮掩什麼,層層遮住她的視線。

敲門聲越來越急,唐恬匆匆幫她整理完,抱了抱她,後退兩步飛快轉身離開。

薛寧安靜的坐着,視線透過頭紗,只能依稀看到鏡子裏模糊的輪廓。

少頃,門外傳來鑰匙擰動門鎖的動靜。

薛寧閉了閉眼,臉上依稀露出釋然的笑容。

她沒跟澳門榮家有任何往來,是顧旭白跟榮先生有私交,九叔那麼疼她,應該不會介意。唐恬說的對,已經走到這一步,她沒理由讓顧旭白獨自承受顧老的怒火。

房門洞開,許先生夫妻倆看到房裏還有人在,默契的對視一眼,緊鎖的眉頭依稀舒展。

「棠棠,這門親事我知道你不喜歡,可是你想想那個窮小子能給你什麼。」許母上前,心疼的去拉薛寧的手。

薛寧受驚,猛的把自己的手收回來,一言不發的低下頭。

唐恬剛才說的很亂,可她竟然記得清清楚楚。

許風棠因為聯姻一事,跟父母的關係鬧的很僵,她不要對他們的話做出任何回應。

只是心底終究覺得愧疚。若是父母健在,她出嫁這一天,不知是何等的欣喜?可她卻佔了別人女兒的身份,對她的父母冷眼以對。

「算了……」許母嘆了口氣,安靜站到一旁。「走吧,賓客已經入席,我們不能失了禮數。」

薛寧站起身,看到許先生支起胳膊,抿了抿唇,遲疑挽住他的臂彎。

她不知道,正是這個動作讓許先生在第一時間,知道她不是許風棠。

下了樓,許先生帶着她走到婚禮現場的紅毯入口,忽然開口:「你不是我的小棠,不過我不怪你。」

薛寧心神一震,愧疚低下頭。「對不起,我無意傷害您和您的家人。」

「不妨事,就當我有兩個女兒。」許先生隔着人群,淡淡的跟榮先生對視一眼,臉上浮起幾許無奈的笑意。「開心一點,今天可是你出嫁的日子,乖,別緊張。」

薛寧心中一暖,眼淚撲簌簌落下,靠在他的肩頭哭的不能自已。

「別哭,別哭,是我說錯話了么?」許先生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哄她。

「謝謝您,您讓我想起我爸爸。」薛寧使勁吸了吸鼻子,又哭又笑。「讓我覺得像爸爸在跟我說話。」

「可憐的孩子。」許先生拍拍她的手背,語氣溫柔莫名。「再哭妝就要花了,會被新郎官嫌棄。」

薛寧下意識抬頭,隔着厚厚的頭紗,望向紅毯的另一頭。

顧旭白不會嫌棄她,無論她的妝容多醜。

《婚禮進行曲》響起,顧旭白一身黑色禮服,姿態挺拔的站在花棚下,目光直直的望着薛寧,眼底藏着不易覺察的繾綣。

薛寧挽著許先生的臂彎,慢慢走過紅毯,一步一步朝顧旭白靠近過去,腳步從容鎮定。

走到扎滿了玫瑰花的花棚下,許先生把她交給顧旭白,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

戒指交換完畢,一直到儀式最後一刻,顧旭白才當着老爺子的面,掀開薛寧的頭紗。

顧老爺子氣得吹鬍子瞪眼,並未當場發作。

顧旭白沒有錯過他眼中的狠絕,緊緊抓住薛寧的手,不動聲色的跟她耳語。去敬茶的時候,顧老沒有喝薛寧那杯茶,那雙眼像似要殺人一般,陰鷙的盯着她。

薛寧心中惴惴,無聲的向顧旭白求助。

顧旭白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笑,讓她安心。

婚宴只開了幾桌,散席後顧旭白和薛寧一起送走許先生、榮先生他們,才進酒店就被顧老先生的保鏢強行分開。

顧旭白被押去隔壁,薛寧獨自去見顧老先生。

坐下的一瞬間,薛寧看到茶几上的槍,眼中沒有丁點的慌亂,反而笑了。

「你膽子不小!」隱忍多時的顧老終於發作,掄起手杖狠狠的敲著茶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同意你進顧家!」

「他是人,不是您手中的提線木偶。」薛寧抬起頭,坦然的跟他對視。「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別的人。」

「放肆!」老爺子怒不可遏,抓起茶几上的茶杯,揚了揚復又放下。「兩個選擇,要麼你死,要麼姓蘇的兒子死。」

薛寧彷彿早就料到他會讓自己做選擇,笑了笑,鎮定自若的拿出手機,發了一條微博: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發送出去,她退出微博開始編輯短訊:梁秋,跟你二哥說,給我立碑的時候,一定要寫上亡妻二字。我是他的妻,無論生死。

編輯完畢,薛寧左手拿着手機,微微傾身,伸出右手拿起茶几上的槍。

學會用槍之後,她前後摸過無數次,也曾差點喪命於別人的槍口之下。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手感和之前用過的沒什麼不同,只是加了消音。

大概,他也擔心顧旭白聽到聲音,會衝過來跟他拚命吧。

薛寧忽然覺得他可憐,一輩子都想控制子孫,兒子管不住,到了孫子依舊管不住。為了維護顧家的虛名,明知齊博遠罪大惡極,依舊選擇包庇,結果也落了一場空。

兒子常年不在身邊,孫子從小養大,卻跟他一點都不親。活到這個份上,縱然諸多榮光加身,依舊是個孤獨的可憐人。

薛寧嘆了口氣,眼眸輕抬,定定的望着對面的顧老,臉上浮起從容的笑。「我跟顧旭白已經是夫妻,按理,我該稱您一聲爺爺,可您不允許。我選擇嫁給他,從來不是因為他姓顧,而是,他給了我活着的勇氣。」

顧老不置可否,虎目危險眯起。

「活着才有希望,我死,他的希望便沒了,您再也不能左右他的人生。」薛寧挑了挑眉,動作熟稔的拉開保險。

「砰」的一聲,整個世界一瞬間安靜下來。

薛寧臉上掛着笑,手中的手機落下,尚未黑下去的屏幕上,顯示著短訊發送成功。鮮血順着臉頰淌下,在紅色的禮服上暈開,刺目又妖艷。

「薛寧!」顧旭白撞開房門,隨即被保鏢攔住,目赤欲裂的看着倒在沙發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薛寧。「薛寧……薛寧……薛寧!」

呢喃的呼聲一聲一聲,漸漸靜止下去。顧旭白紅着眼,隔着保鏢的手臂,望向閉眼入定的老爺子,冷冷的吐出五個字。「她是我的命!」

語畢,突然發狂的攻擊保鏢。

「帶回去嚴加看管,我不准他死!」顧老爺子睜開眼,淡淡看一眼薛寧。「送去殯儀館,骨灰撒入大海。」

「你敢!」顧旭白瘋了一樣,還在努力的往裏沖。

顧老爺子起身,面無表情的呵斥保鏢。「帶回去!」

一聲令下,顧旭白只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入眼皆是刺目的白色,手腳被固定在床上,根本無法動彈分毫。

薛寧死了……昏過去之前的意識回籠,顧旭白額上頓時鼓起條條筋脈,暴怒掙斷手上的束縛。

弄開腳上的手銬,顧旭白光着腳,用盡全力將門踹爛,殺氣騰騰的往外走。

「二哥?」梁秋拿着手機,眼睛紅的像兔子,緊張攔住他。「嫂子她死了!死了!」

「她答應過我,若我活着她不會死!」顧旭白抓着他的衣領,手勁很大的甩出去,臉色陰霾的繼續向前。

梁秋被摔得七暈八素,咳了許久才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追出去。

外面雨下的很大,顧旭白站在雨幕中,周圍是老爺子的保鏢。他背對着顧老爺子,嘴裏發出陰森駭人的笑。「這雙眼我不要了,我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為我規劃路線,你也不行!」

老爺子身子晃了晃,臉色鐵青的看他一眼,隨即拂袖而去。

梁秋慌了神,顧不得疼,從傭人手裏搶了把傘,連滾帶爬的衝到顧旭白身邊,撐開給他遮住雨。「二哥,你這是何苦。」

「以後再也看不到她了……」顧旭白奪過他的手裏傘丟開,狠狠推了他一把。「小秋,你記着。不要做錯事,不然會睡不踏實。」

梁秋跌在地上,狼狽點頭。

顧旭白一動不動,靜靜的在雨中站着,一站就是一夜。

——

進入12月,海城的雨水天氣又開始多了起來。顧家老宅門前的石獅靜靜佇立雨中,曾栩栩如生的獅面,染了將近百年的風霜,而今輪廓斑駁。

黑色的奧迪從遠處駛來,碾過一地的潮濕泥濘,緩緩進入院中。

梁秋打着傘站在正院的廊下,看到車子進來,眼中浮起欣喜,不顧寒冷的沖入雨中,緊張打開車門。「謝老。」

「他情況如何?」謝老拿着手杖,長長嘆氣。「可有按時服藥?」

「老樣子,葯一直吃,沒什麼效果。」梁秋客氣的沖呂先生笑笑,挽著謝老先行入了屋內。

收起傘,梁秋挽著謝老繞過屏風,從容沉穩的退到一旁。「謝老到了。」

顧老爺子眼中升起欣喜,急急起身相迎。

梁秋識趣退下,通知傭人上點心上茶,隨即出了主屋,往偏院走去。

三個月了,顧旭白沒出過顧家老宅一步,臉上的表情不曾有過一絲波動,死氣沉沉。

梁秋敲門進去,疲憊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二哥,謝老來了。」

「唔」顧旭白沒有抬頭,視線盯着手機屏幕,像似要把那屏幕盯穿一般。

梁秋知道那是薛寧的手機,顧旭白淋雨後大病一場,醒來就抱着那台手機,沒日沒夜的看。即使失明,依舊保持着那樣的動作,讓人不忍卒看。

薛寧死了,死在他們結婚的那天。

他和唐恬衝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一身血的薛寧,被老爺子的保鏢抬着丟進車裏。唐恬受不了打擊,衝動的發了一條微博,害他被老爺子關了半個月的禁閉,有關薛寧的討論也在一瞬間從網上消失。

整個顧家,除了顧旭白,沒人敢在老爺子面前提薛寧。那個尋常不過的名字,成了這個家的禁忌。而薛寧臨走發的那條微博下面,幾百萬的網友留言,祝她走好。

梁秋一直不敢相信,薛寧真的就這樣走了。

可她一身血的樣子和貴賓室里那一大灘的血,以及手機收到的短訊,又不斷的提醒他,薛寧真的死了。

她突然的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又突然的離開,似乎什麼都沒留下。

可顧旭白變了,以前他心情好時,偶爾還會笑笑。

這三個月來,他說話的次數都很少。

「錦湖那邊阿姨一直住着,你想搬回去就說。」梁秋望着他的眼睛,幽幽嘆氣。「嫂子不會回來了。」

「唔」顧旭白又是淡淡的一聲單音節。

梁秋徹底無奈了,索性閉上嘴,拿着自己的手機登陸微博。

他關注了薛寧的大號和小號,最近唐恬念叨的厲害,他時不時都會翻一翻,看看有沒有登陸記錄,看看是否還有奇迹。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懷疑薛寧還活着。

顧旭白沒給她立碑,甚至不關心外界的任何事,眼中只有那部誰都不能碰的手機。

「哥,嫂子有沒有跟你說過,她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麼?」梁秋盯着官方推送的微博,沒話找話。「清明的時候我給燒過去。」

顧旭白斜了個眼風過去,復又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低頭盯着黑黑的手機屏幕,沒吭聲。

梁秋無聊嘆氣,餘光見外面有人靠近,隨即起身去開門。「謝老。」

最近謝老每個月都會來這邊住上一段時間,給顧旭白治眼睛。

那次淋雨之後,他的眼睛徹底失明了。

「坐吧。」謝老回頭看一眼跟過來的顧老爺子,搖搖頭,徑自坐到顧旭白身邊。

顧旭白抬頭,目光沒有任何焦距的看了一圈,望向謝老左側的位置。「麻煩您。」

顧老爺子心痛的看着他,手裏的手杖在地上很戳幾下,寒著臉拂袖而去。

謝老鬆了口氣,示意徒弟把門關上,這才拿出脈枕,給顧旭白診脈。

過了片刻,謝老收了手,吩咐徒弟把針盒打開。

梁秋把手機放到一旁,雙手托著腮,憂心忡忡的看謝老施針。「是不是真的治不好了?」

「好不了。」謝老扎了幾處穴位,接過徒弟遞來的毛巾,慢條斯理的擦了擦手。「看不見也挺好,心裏清凈。」

梁秋讓他噎得說不出話來,悶悶閉上嘴。

過了半個小時,謝老讓徒弟呂先生把針起了,背着手慢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這次的時間為什麼這麼短?梁秋覺察到異樣,不動聲色的拿起手機,無聲無息的跟上去。

是他太蠢,還是顧家的人太精明?為什麼他總覺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對。

來到主屋後門,梁秋聽到謝老跟顧老的對話聲,當即矮下身子,把鞋子脫了,悄悄往屏風后的花盆挪去。

「他會死?」是顧老不敢置信的聲音。

梁秋眼皮跳了跳,聽到謝老篤定的回答。「氣血鬱結,心病還得心藥醫。」

心病?顧旭白的心病不就是薛寧么?難不成謝老還能讓死人復生?

梁秋捂住自己的嘴巴,靜靜豎起耳朵。

「勞煩謝兄辛苦奔波,下個月不必來了。」顧老爺子長長的嘆息一聲,沉默下去。

謝老也不說話。

梁秋等了一會,腿都蹲麻了也沒聽到兩人開口,只好從花盆後面爬出來,悄悄穿好鞋子,跌跌撞撞的往偏院跑。

路上撞到了呂先生,梁秋告罪一聲,接着往前跑。

他的猜測是對的……梁秋在院外剎住腳,緩了緩呼吸,狠狠敲了下自己的頭,深吸一口氣,笑容燦爛的轉身往外走。

他激動個屁啊,該激動的人是顧旭白。

——

元旦臨近,山上的大雪一場比一場厚。

薛寧拿着手機,安靜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銀裝素裹的世界,神色柔和。

身後的壁爐燒的很旺,屋裏並不覺寒冷。

三個月……時間過的真是快。有關盜挖、盜賣走私文物窩案的一審結果已經出來,八爺、齊博遠、王福貴數罪併罰,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蔣卿雲及另外兩位涉案成員,被判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齊天宇被判有期徒刑15年,趙和順以及他那位老領導另案處理,審判結果不日公開。

薛寧心心念念的永樂九年黃綾,被鑒定為真品,而印信就在齊博遠的書房中。由於該物件的歷史意義重大,相關部門已經確定了公開展覽的日期。同時展出的,還有此次追回的部分珍貴文物。

該案價值巨大,影響極其惡劣,前後被立案查處的人數,屬歷年之最。一度風平浪靜的輿論,再次掀起巨浪,公安部所官微下的點贊數量,幾分鐘內就達上百萬。

薛寧低頭,也給公安部官微點了個贊,復又抬起眼眸,繼續安然欣賞窗外的風景。

她想他,很想很想……想告訴他,他的努力耕耘有了收穫;想告訴他,她還可以繼續等,等他來帶她們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薛寧笑了笑,嗓音溫柔如水。「放桌子上吧,我餓了自己會吃。」

「少夫人,車子已經到了山腳,他正在往山上走。」保鏢的嗓音有點冷,明明話里都是欣喜。

他來了?薛寧眼中燃起錯愕,急急轉身,拿起丟在沙發上的外套,一邊套一邊往外走。

雪下的很大,別墅門外的台階鋪着厚厚的白雪,顧旭白一身黑的高大身影,在一片銀白中格外惹眼。

薛寧站在台階上方,眉眼含笑,溫柔的看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贏了。」

「贏了。」顧旭白彎起唇角,腳下的速度加快,不顧台階濕滑跑到她面前,彎腰將她抱起來,像似抱着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我來接你和孩子回家,回我們的家,錦湖。」

薛寧伸出手,輕輕覆上他略帶胡茬的下巴,欣然點頭。

她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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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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