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來路不明

第三十九章 來路不明

如果被送進陶貴妃宮中的魯順也是一個形容出眾、令人驚嘆的美男子,那麼他心中的某些猜測就可以落實了,甚至可以確定幕後之人的身份。

陸懷繼續翻閱魯順的資料,想知道他如今在何處當職,好做些查探,卻發現此人已於前朝覆滅之時自縊身亡了。

前朝覆滅前夕,末帝曾親手持劍帶領禁軍屠戮宮人。當時宮中人人驚惶,不少人驚懼之下,自決而亡。魯順死在當時,也不算蹊蹺,只是……這線索卻是不好查了。他已離世多年,突然查探起來,很可能會打草驚蛇。

陸懷合上卷冊,垂眸思索良久,一時想不到什麼好辦法,想了想,決定過後再好好考慮一下。他將卷冊按原位放回,準確去看看安心的資料,轉身走了兩步,想到什麼,又回去將卷冊取了出來。

這麼重要的證據,要放到一個穩妥的地方才行。

存放宮人記載資料的地方是一整排相通的房間,陸懷考慮著是否要將它與某間房裏存放的卷冊對調一下,權衡再三,還是放棄了,將卷冊又放回了原位。

這份卷冊成冊至今已有十餘年的時間,這麼久的時間,裏面的憑證都不曾被人損毀、替換,說明造假之人非常自信,而幕後之人則一直都安忱無憂。這麼多年對方都不曾想起過這些憑據,他若是突然將它們變動了位置,反倒有可能在不經意間打草驚蛇了。

陸懷轉身輕輕捏了點後方書架卷冊上的灰塵,灑到了他的卷冊之上,又將卷冊的間距理順得緊密了一些,確定不會被人看出曾被動過的痕迹之後,輕輕掃了掃手上的灰塵,移步找到了存放安心入宮那年宮人資料的房間。

他沒有花費太久,就找到了安心的相關記錄。安心,閩中人,五歲進宮,先於前朝陳寧妃宮中當職,后調入御用監,入宮憑證俱全。

陸懷仔細查看了幾遍他的入宮憑證,又順手將他附近之人的憑證都查看了一番,都未發現什麼異常,才將卷冊放回了原處。然後,一樣捏了些灰塵,細細灑在上面,又將卷冊的間距理得緊密了一些,才離開房間。

向張舉道謝告辭后,陸懷獨自一人向兵仗局返回,距大門還有段距離,遠遠瞧見有個小宦官站在大門旁側的牆面前,低頭想着什麼心事,看身形輪廓,像是安心。

許是他的腳步聲太輕了,也許是安心想得太入神,直到他走到近前,安心才猛然回過神來。

乍然見到他,安心表現得比昨日要拘謹許多,一直低着頭,雙手緊緊地捏在一塊兒。

陸懷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緩緩地勾出一個笑容,溫聲問他:「今日沒有再跟我去一趟別處么?」

「沒有沒有,」安心生怕陸懷誤會了什麼,驚惶地抬頭,看到陸懷的神情,才意識到他是在同自己說笑,微赧地垂下了頭。躊躇許久,他才向周圍看了看,見無人過來,才小心地抬眸望向陸懷,欲言又止地道:「師父,不知您,您考慮得……」

陸懷看着他這般模樣,心下權衡了一下,神色認真地問他道:「你真的打定了主意,日後要追隨於我么?」

安心聞言,立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好。」陸懷點點頭,沉吟片刻之後,對他道:「那麼今日就拜師吧,我收下你。」

安心在心中飛速地思索「拜師」會不會是什麼圈套,一瞬之後,他表現得有些為難地對陸懷道:「我在宮中已拜過師父了,再拜您為師,怕是,怕是……不太妥當。」

陸懷笑笑,對他道:「離宮如隔世。我是你在宮外的師父,與你在宮裏認下的師父並不衝突,不會犯忌諱的。」

「這……」安心又表現得猶豫了一會兒,便躬身恭恭敬敬地對陸懷稱了一聲「是」。

他是不論如何都要跟在陸懷身邊的,既然陸懷想收他為徒,又給出了不犯忌諱的名目,那麼他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陸懷笑着看看安心,道:「既然想好了,那就隨我來吧。」他說着,負手先行一步,邁進了兵仗局的大門。安心緊了緊拳頭,也跟着他走了進去。

回到院中,和中和清正在打掃院子。陸懷讓他們先停下了手中的活兒,一個去燒些茶水,一個去正殿看看今日當值的陳定是否得空,若是得空便叫回來一會兒。

待他們二人分頭忙起來,陸懷便領着安心進到了屋裏。

安心踏入房中,立即暗暗地觀察了一番,看到屋內佈置陳設之簡單,不禁倍感驚訝。

按他多方得來的消息,陸懷在前朝是武貴妃身邊的紅人,深得武貴妃的看重和信任,常年掌管着貴妃宮中的小金庫,到了今朝,又在兵仗局監丞的位置上坐了好些年。他經手的財物可以說是如同流水,手下帶出的徒弟又是上有司禮監的新貴紅人,下有各監各局各司的監丞、奉御,就是每人收一點孝敬,也不該住得這般光景才是。

難道是……

安心心念一轉,立即就明白了。陸懷使的是宮裏一套宮外一套的手段,宮內的住處佈置得極其寒酸,是避免輕易給人抓到把柄。等到了宮外,自己的地盤,那自然就是窮極奢華了。

早年他當職的陳寧妃宮中的掌殿太監就是這麼乾的,靠着這一手,騙得了陳寧妃的信任,連年掌管着她的小金庫,藉機中飽私囊。可憐陳寧妃是個不識人的,到死都還以為他是個忠心耿耿不貪財的宮人。

安心想起往事,心中冷笑了一聲,猜測陸懷與那太監也差不了多少,說不定連那「仁厚」的名聲都是沽名釣譽得來的,用來迷惑人的眼睛罷了。他心裏這般想着,外在的神情舉止卻表現得十成十的恭敬小心。

陸懷坐在椅子裏,將安心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雖然從安心的神情舉止里都看不出什麼異常,但是直覺地,他覺得安心有哪裏不對。

若安心真是如外表表現出來的那般單純、機靈、忠誠可靠,那麼他絕不會有這種感覺。能讓他有這種感覺卻又完全看不透其本來的面目,可見安心此人應當頗為符合譚印所評價的「深不可測」。

不知道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人執意要追隨他,是為了從他這裏得到什麼,背後效忠的又是誰。

環繞在身邊的人似乎和局勢一樣,越來越複雜了。陸懷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一手輕搭在另一隻手上,心裏思考起來,面上卻是帶着微笑,目光柔和,一派平靜輕鬆的感覺。

這般過一會兒,和中便將陳定帶了回來。又過了不多時,和清也燒好了熱水,小心地沏了一壺茶進來,為他倒了一盞,然後便與和中陳定侍立在同側。

人齊了,待茶水溫下一些,陸懷即對安心輕輕地招了招手。

安心立即會意,上前兩步走到距離陸懷一步之遠的地方,端端正正、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

陸懷端坐椅中,看着地上神情虔誠的安心,又問他道:「拜師入門,絕非兒戲。安心,你可想好了,要入我門下?」

「小輩想好了。」安心恭敬地頷首道。

「好。」陸懷點點頭,便抬手與他示意了一下。

安心隨即頷首起身,面向陸懷,又鄭重地跪了下去,一拜一叩,如是三次。

和中和清與陳定三人站在一旁,悄悄地相視一眼,都是摸不清眼前是什麼情況。但見安心已經行過禮,師父也點頭許可了,三人中年資最淺的陳定便出列將茶盞交與安心,再退回原位。

安心從陳定手中接過茶盞,恭順地垂下頭,雙手捧著茶盞奉與陸懷,誠誠懇懇、一字一頓地對他道:「弟子安心,日後在師父門下,一定謹遵師父教誨,嚴守規矩,不敢有絲毫違忤。請師父用茶。」

「好。」陸懷微笑着看看他,從他手中接過茶盞,緩緩飲下。如此,便算禮成了。

和中三人相視一眼,立即齊聲恭賀道:「恭喜師父新收弟子。」

陸懷放下茶盞,微笑着看看他們,即對安心道:「你已是為師門下的弟子了,起來吧,見過你正在此間的三位師兄。」

從陸懷右手邊起,依次是十八歲小圓臉的和中,十七歲偏瘦的和清與十五歲瘦瘦小小的陳定。安心一一拜見了,忽然從門外進來了一人。

「呦,這是收徒弟吶。」

安心回頭看去,見來人細眉櫻唇,雙眼含笑,一張娃娃臉,看上去似乎比自己大不了兩三歲,服色紋飾卻是監丞的品級,立即反應過來,他便該是兵仗局中與陸懷頗為交好的另一位監丞——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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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離宮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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