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陌上游(三)

第50章 陌上游(三)

沈流紈重新回到方才那片小土丘上,沿着那叢野花紛紛揚揚撒了一圈粉末。驀然聽見身後腳步響。

她心神一凜,手中已捏了倉頡字形,即刻回頭,一看來的卻是展衛。

當下便放鬆了戒備,舒口氣,問到:「你怎的來了?」

展衛見沈流紈神色有異,連忙問:「可是有異常。」

沈流紈卻沒再說話,轉過身,低下頭,仔細看看花叢。半晌,才說:「這裏的花應有不妥。」

果然不多久,花叢中便分出細細一道痕迹,接着有個東西若隱若現閃了一下。說時遲那時快,沈流紈字訣出手。

展衛定睛一看,一朵似女子手掌的花被定在當場。

沈流紈走過去,仔細瞧了瞧。再好的女子肌膚都比不上這花溫潤如玉。而纖長的花瓣有長有短,彷如柔若無骨的美人手指。

她不禁喝了一聲:「是何妖孽?」

只聽一聲輕笑,嬌柔婉轉如黃鶯出谷。

「女郎可是為傷而來?囚住我是沒用的……挨得三五日,方才被我刮傷的女郎可得一身皮肉消退……」

展衛一聽不禁着急:「你?!如何才能救她?」

又是清脆悅耳的笑聲,帶着些許嫵媚:「郎君,這等着急,那是你心上的女郎么?」

聞言,沈流紈不禁側頭打量了展衛一眼。他的臉上除了擔憂和焦急,什麼也看不出來。

但是,擔憂和焦急不正說明了阮阮在他心裏的分量么?

沈流紈不及多想,捏了個死字,沉聲威脅到:「她要是活不了,你就等著粉身碎骨罷!」

「小女子不求死,求長生……」這聲音讓人不禁想起媚眼如絲的表情,不知何等風情才會練就這等魅惑人心的聲音。

「給我荊軻的劍!我便救她!」

——————

沈流紈托腮坐在河邊上,一臉愁容

展衛解了佩劍,放置在身旁,也很是迷茫,說到:「荊軻乃是當年刺秦王之人,死去數百年。如何去找他的劍?」

沈流紈不禁也嘆了口氣,伸手拿過展衛的劍,比了比,才道:「這劍和荊軻的劍有區別么?」

「隨便給她一柄,她哪裏分得出?」

展衛不禁啞然:「這事關阮阮的性命,怎可輕率?」

暮色中,展衛的臉看上去分外柔和。沈流紈側頭看了半晌,心道男子在念及心上的女子時,便會如此百鍊鋼化繞指柔罷?

心中突然一滯,漸起酸澀之意。

沈流紈不禁伸手戳了戳她胸前,似乎這樣便能平復胸中酸澀。

展衛看得奇怪,問她:「可是不舒服?」

沈流紈更加煩悶,連連搖頭,表示沒事,卻連一個字都懶待說。

「果真沒事?」展衛不放心,又問了一遍。

沈流紈索性拍拍身上,站起來,語氣略有點凶:「沒事!」不料,展衛卻突然伸手一抓,扣住了沈流紈腰間,接着側身而上,竟是將沈流紈整個人都圈入懷裏。末了,才輕輕在她耳邊到:「小心,腳下有淤泥。」

沈流紈只覺一瞬間心跳都似停止般,趕緊從展衛懷裏鑽出。心中卻慌亂不已,又覺面上熱得厲害,於是緊皺眉頭,惡聲惡氣以求遮掩:「我沒長眼睛么?」

展衛只覺懷中一空,倉促間似聞到一陣幽香。他半晌沒說話,一雙目光卻像兩泓秋水般,印在沈流紈眼中。

只因心中慌亂,沈流紈便有些氣急敗壞,道:「怎的不說話,啞了?」

不料,展衛卻說:「我想起一事。古書上記載昔年太子丹為取悅劍客荊軻,曾砍琴女雙臂獻之。你道,這妖物會不會就是那琴女雙臂?」

沈流紈卻嗤了一聲:「從未聽過手臂還能成妖的!」

「沒錯,我就是那琴女的手臂!」

半空中一道聲音同時驚了沈流紈和展衛一跳。

沈流紈回身,惡聲到:「你怎麼又來了?」

那如羊脂白玉般的人手懶洋洋張開了一下,才道:「方才忘記說了,荊軻劍在洛水河伯府中。」

展衛一聽,甚是驚奇。從前聽過河伯傳說,只是沒想到洛水之中竟真有河伯府邸。不禁問道:「你如何得知?」

「我便是從那裏出來。」

沈流紈盤算了一回才說:「你只剩下只手,所以沒腦子是罷?河伯是仙,我一介凡人,如何去問他要劍?他就有,也不會平白無故地給我。你要叫我搶,我可沒那能耐。」

那人手卻冷笑一聲:「女郎如何自稱凡人?豈有凡人能練會倉頡字訣?!女郎放心,河伯定然不是你的對手。」

展衛不禁側頭看了看沈流紈。簡單髮髻,插一隻玉簪,身形纖細,楚腰似不盈一握。與一般女郎實在無甚差別,除了一雙眼睛,格外黑沉些,如古井般。幾縷髮絲從耳旁垂落,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她,真的不同於凡人么?

那可有凡人的情意?

他驀地轉身,對上沈流紈的眼睛,一臉認真說:「不去了,我們再想別的方法救阮阮。」他怎可能不擔心?河伯既是仙,手段想必高超之極。他絕不放心讓沈流紈一人去探水府。

那五指一時開開合合,扭動得似蛇一般,說到:「除了我,天下再無人有解救之法。我雖是個不入流的小妖,也自問不知女郎對手,但妖有妖道。我也有我獨門的手法。」

沈流紈倒是沒想到展衛竟會如此擔心自己安危,一時五味雜陳,辨也辨不清。按說她與阮阮並無甚交情,不值得冒此風險。就算阮阮真的一命歸西,也與她沈流紈扯不上關係。可此刻心中突然一軟,胸中熱氣上涌,她道:「放心,我不會有事。」

一旁的人手嗤了一聲,對展衛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多情的郎君。」接着,意有所指道:「只是,一個人心裏,放了太多的人,可不是好事。」

聞言,展衛心中一凜,不禁又看了看沈流紈,說:「要去,我們便一起去。」

沈流紈正待說話,卻被那人手給搶了先:「這也不是難事。我可以教你一個避水的法子,你們一道去便是。」

——————

事情果然進展順利。許是仙界仙風淳樸,並無偷盜之事。河伯府中守衛不僅不森嚴,反而相當鬆懈。

不知哪一處的宮殿裏仙樂飄飄。想是河伯正在宴客,歌舞動人。不少守衛都去瞧熱鬧。

沈流紈和展衛覷空依照那人手所說的路線找到了一間屋子。只是沒想到裏面有灶台、案板,還有一隻揮舞著八隻腳炒菜的螃蟹。

兩人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疑問。怎會是廚房?!

莫非河伯有特殊癖好,刀劍都藏在廚房裏?!

好不容易待到那螃蟹不知出去做什麼,沈流紈一個縱身翻了進去。留下展衛在門口望風。

只是找來找去,並未看到任何劍的蹤影。各色沒見過的果子、蔬菜,倒是不少。沈流紈小心翼翼地翻了一遍,只是莫說劍了,連切菜的刀都未曾看見一把。

不到半柱香時間,展衛就在門外催促:「快,快,那螃蟹正橫着腳過來了。」

沈流紈不免心焦,心煩意亂中竟然在案板的一堆菜葉中翻了起來。沒想到還真看見一個劍柄。

——————

叮噹一聲脆響。

沈流紈利落地將短劍扔在人手面前,嘴上刻薄:「我道是什麼了不起的寶貝!原來是河伯府廚房裏切菜的。」

為了佐證似的,那短劍上還沾著兩片菜葉子在風中搖曳。

不過,幸好只是人手,也不知臉紅。探出中指和食指便要去拿那劍,卻被沈流紈一腳踩住了。

「葯!」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手一閃,從劍鋒劃過,便削下一指:「吃了即可無事。」

展衛連忙拾起那斷指,用錦帕包起。又見地上毫無血跡,那人手從斷指處又漸漸長了一截出來。

沈流紈聽說解藥就是這斷指。一想這手臂可是數百年前砍下的,怎麼也算腐屍了罷。要吃下這東西!她不禁一陣噁心。一陣慶倖幸而傷的不是自己。

那人手卻毫不以為意,輕叩了那短劍幾下,只見另一隻白璧般的手掌從劍鋒上慢慢爬起,展開,再從劍上一躍而下。

然後與地上的人手合在一起。

沈流紈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那一雙玉臂。

難怪她要這劍!原來是為了好姐妹團聚。只是這手臂怎會被封在短劍之中?

不及細想,眼見兩手就要結伴而走,沈流紈突然一聲暴喝:「休想走!」接着迅速捏出字訣,口中道:「你等妖孽,以人精血為食,我怎可放虎歸山?!」

變起倉促,就連展衛亦未想到沈流紈竟早存了除之而後快的心。

「哈哈哈……」

卻突然一陣凄厲笑聲,竟是從那一雙玉臂中發出。接着半空中慢慢浮現一個人影。

穿的不知哪朝哪代的服飾,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長了一雙白玉般的手,十指纖纖若水蔥。就算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也不得如此純凈無暇又動人心魄。

單看那雙手,還道是何等天姿國色的美人。但從手往上看去,卻讓人大失所望。因為一張臉平平無奇得很,並不比大街上隨便一個年輕女子好看多少。

令人不禁感嘆,不知該嘆息這雙冠絕天下的手,還是該嘆息這張泯然眾人的臉。

「你道妖孽狠毒,又豈知最毒莫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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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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