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戚融站在廊下,拿玉米喂著廊下籠子裏的一隻鴿子,一邊聽着旁邊內侍在跟她回報道:「……三王的叛軍好似知道朝廷的地方佈防一般,起兵后所向披靡,各地方的府軍完全抵擋不住,不過半月余叛軍便已經打到了河東一帶。朝廷的大軍出發半月後在河東一帶與三王的軍隊撞上,兩軍發生了幾次兵戈對峙,薛大將軍和蕭大將軍向來驍勇善戰,但這一次出征卻頻頻失利,幾次突襲叛軍,但叛軍好像能提前預知一樣,朝廷大軍不僅出師不利,反而遭受叛軍的圍攻。現在朝中都在傳說,是朝廷出現了姦細。聖上和幾位大臣現在正急得冒火,幾天都在兩儀殿裏商量對策,並查找姦細……」

戚融臉上露出一股似有似無的笑意,看着籠子裏的鴿子,用手輕輕碰了碰它的羽毛。那隻鴿子回身啄了一下她的手背,戚融疼得嘶了一聲連忙收回手,但她也不見生氣,反而聞聲對鴿子道:「吃吧,吃飽了才有飛的力氣。」

內侍說完后,又對戚融道:「娘娘,奴才現在出去繼續打聽?」

戚融揮了揮手,讓他出去。

內侍躬身行了一個禮,然後將出去了。

戚融繼續走到廊下逗弄了鴿子一會,直到鴿子吃飽喝足了水之後,然後打開籠子。

鴿子從籠子裏面走出來,撲翅了幾下翅膀,然後便高高的往空中飛了出去,越飛越遠。

戚融看着它,臉上露出幾分深沉之色,直到它的影子在空中變得越來越小,最後消失於天際,她才將目光收回來。

她站在廊下,又目光沉沉的往兩儀殿的方向看了一會,這才揮着袖子,轉身往迴向殿內走去。

殿內安靜得很,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連她平日貼身的玉檀、煉玉二位宮女也不在,殿內的香爐里還散發出裊裊的香氣,證明著這殿裏剛剛是有人氣的。

戚融眉毛一動,眼皮突突的直跳,直感覺到這宮裏的不對勁,她甚至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她忙轉身,要往殿外退出去,結果空中突然飛下兩個羽林郎,伸手擋住她的去路。她轉身準備往後退,結果後面又是兩個羽林郎。再接着,便是從外面走進來的張公公,抬頭面無表情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走過來給她行禮,道:「娘娘。」

戚融看着她,突然什麼都明白了。她自嘲的笑了一下,開口道:「聖上真是好算計,倒是騙了本宮這麼久。想來聖上根本沒有中本宮施的蠱術,本宮盜取的佈防圖等都是假的。可笑本宮還真以為一切盡在本宮的掌握之中。」

張公公並不回應她的話,直起身子,挑了挑眼,看着戚融道:「委屈娘娘,請娘娘跟奴才到刑部大牢裏走一趟。」

在另一邊的兩儀殿裏。

皇帝看着剛從軍中傳回來的戰報,聲音悠悠的開口道:「如今瓮已經做好了,就看蜀王和晉王願不願意進這個瓮了!」他說着又不屑的哼了一聲,道:「不過朕這兩位王叔向來自負又瞧不起朕,覺得朕能登基只是運氣而已,所以大約是會進的,到時候我們就來一個瓮中抓鱉。」

底下李弢李弼等朝臣笑着向皇帝拱手道:「聖上英明!」

皇帝瞥了他們一眼,臉上露出幾分得意之色。

為這一天他已經準備了太久了,只要去了這些擁兵自重,懷有貳心的藩王,他才算是真正將大湯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無論是做太子還是做皇帝,憋屈了這麼久,如今總算揚眉吐氣了。

他在殿中又與朝臣議了一會事,直到傍晚的時候才從兩儀殿裏走出來。門外張公公連忙迎了上來,湊到他的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什麼。

皇帝聽完後點了點頭,沒說什麼,直接往昭陽宮的方向上而去。

昭陽宮裏,南玉半靠在榻上,兩個小宮女正在替她捏著有些浮腫的腳,旁邊和弦在跟她說道:「……現在儀瀛宮已經被封了,戚氏已經被關到刑部大牢去了,說是戚氏除了涉嫌替叛軍刺探朝廷秘密之外,還涉嫌勾結蜀王謀害太后。」

和弦有些幸災樂禍的道:「我看這一次,戚氏是徹底翻不了身了。我就說嘛,聖上英明神武,怎麼可能受戚氏的迷惑。」說着又轉頭看向南玉,勸他道:「聖上雖然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畢竟是天子呢,你也別跟聖上生氣太久了,免得聖上跟你冷了心。若是聖上來了,你就著台階,跟聖上和好吧。」

南玉沒有說話,臉上淡淡的。

和弦嘆了一口氣,開口正還要再勸,結果一片赤黃色的衣擺就從門口閃了進來,和弦抬起頭來看,然後便看到了穿着黃十二團十二章綉袞龍袍的皇帝。

和弦連忙站起來,和其他的宮人一起屈身行禮,道:「見過聖上。」

皇帝擺了擺手,然後看着坐在榻上的南玉,輕咳了兩聲,摸了摸鼻子,然後有些討好的道:「不舒服呢,是不是腿酸?」

南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然後從榻上起來,轉身回了寢殿。

皇帝憂愁又苦惱起來,追着她快步跟上,一直隨着她進了寢殿的門。

南玉坐到屏風前的矮榻上,不去看他也不理他。

皇帝揮了揮手讓屋裏的人都出去,然後擠到南玉旁邊坐着,伸手抱住南玉道:「別生氣了,這都生氣多久了,朕不是已經跟你解釋過了嗎,朕不是有意隱瞞你的。」

南玉在他懷裏掙扎著,想要掙脫開來,但因為挺著個肚子身體有些笨拙,又力氣根本不及皇帝大,卻是怎麼都掙不開。

皇帝繼續道:「朕這個皇帝做的不是這麼簡單的,你要理解和體諒朕……」

南玉氣得直接在皇帝手上咬了一口,皇帝疼得嘶了一聲連忙將她放開,然後看着自己手背上的兩個牙齒印,不滿的抱怨道:「你是狗嗎,動不動就咬人。」

南玉卻無半點愧疚,轉過身來怒對着皇帝道:「總是要我理解體諒聖上,聖上怎麼不體諒體諒我。聖上是倌兒嗎,還得犧牲色相,以色誘人才能達到目的。是不是以後再有類似的情形,聖上還得要像這次一樣將我當猴耍……」

皇帝不滿的瞪了南玉一眼,道:「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呢,又咬人又罵人的,什麼叫倌兒,你非要氣死朕是不是。」

南玉轉過身不去理他,她說得再難聽,也沒有他做的事讓人噁心。

皇帝拉了拉她的手,一副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模樣,道:「算了算了,你正在氣頭上,朕不跟你計較。」說着又道:「你幸好遇上的是朕,要不然就憑你這句話,夠你死上十回八回的了。」

南玉心裏的鬱氣仍是難解,並不準備這麼快原諒他。

皇帝見之無奈起來,再次抱住她道:「好了好了,朕錯了,朕跟你道歉,朕保證沒有下次了。」說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又裝作可憐兮兮的模樣,道:「別生氣了,氣多了對孩子不好,你看,還是要是在裏面聽到他們的父皇母妃吵架了該多傷心啊!」

南玉問道:「聖上真的知道錯了?」

皇帝道:「自然。」說着又接着道:「要不這樣吧,你提個要求,無論什麼朕都答應你。這樣你總看到朕道歉的真心了吧。」

南玉心裏一動,轉過頭來看着皇帝道:「聖上說的是真的?」

皇帝道:「真的。」

南玉又問道:「聖上說話算話?」

皇帝道:「算話。」

南玉整了整自己膝蓋上的裙子,鬆了松肩膀,然後轉過身子對着皇帝,十分認真的道:「那好,聖上給臣妾跪兩個時辰的搓衣板吧,若是聖上做到了,臣妾就相信聖上是真的知道錯了。」

哪一個妃子敢跟皇帝提這樣的要求,皇帝氣得直接從榻上站起來,怒氣騰騰的指著南玉,正要發作。

結果南玉比他更快,站起來叉著腰瞪着他,眼睛含着淚光,臉上又失望又傷心的道:「臣妾就知道,聖上根本是哄我的,聖上根本不覺得自己錯了,還說說話算話呢,根本都是屁。你現在是惱羞成怒,想要罰我將我打入冷宮是不是?好啊,你罰啊你打啊!」說着又扶著自己的肚子,一邊哭一邊道:「寶寶,你們父皇不要我們了,現在你們要跟着母妃去冷宮受苦了。沒關係,你們父皇不要你,母妃要你,母妃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皇帝看了看雙眼通紅的南玉,再看了看她的肚子,頓時泄氣了。

他收回手,也不敢再大聲,但仍是小聲不滿的抱怨道:「你提的要求也太離譜了,你好歹給朕留點面子。朕怎麼說都是天子,只跪先帝和天地,怎麼可以隨便給後宮的女人下跪,你換個要求。」

南玉道:「是聖上自己說無論臣妾提什麼要求都答應臣妾的,是臣妾逼着聖上許諾了嗎?天子一諾,重於千金,聖上自己說話不算話。聖上不用說了,臣妾自己主動去冷宮裏獃著,免得礙著聖上的眼。」說着扶著肚子,又要開哭。

皇帝真是怕了她了,連忙投降道:「行行行,朕跪。」說着又討價還價道:「跪兩個時辰太多了,朕只跪半個時辰。」

南玉道:「一個時辰,半刻鐘都不能再少。」

皇帝在心裏默念幾句「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男人不跟女人計較」,然後輸出一口鬱氣,接着才道:「這裏沒有搓衣板,朕直接跪地上成不成?」

南玉道:「聖上不用擔心,臣妾已經給聖上準備好的。」說着從矮榻下面掏出一個搓衣板出來,扔到皇帝跟前,道:「臣妾知道聖上有潔癖,特意讓人給你做了個新的!」

皇帝轉頭看着南玉,簡直已經無話可說了。而南玉亦是不懼的對着他,大有一副他不跪她就要不罷休的態度。

南玉繼續道:「吶,聖上,臣妾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您要是覺得跪臣妾沒面子,那您就對着太廟的方向跪,當做是跪列祖列宗好了。」

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就像是他這樣的。早知道,他不該隱瞞她,不,早知道,他就不該看上她。恃寵而驕,恃寵而驕……她都驕到他的頭上來了!

而在門外,原本擔憂的貼著耳朵聽裏面動靜的張公公,在聽到裏面原本綽綽約約傳出來的吵鬧聲突然停止了之後,心裏鬆了一口氣,然後對旁邊同樣在擔憂的貼著牆根聽的和弦道:「得,既然不吵了那就應該是和好了,都將心放下來吧。」

和弦卻還提着一顆心,道:「公公,裏面聖上和娘娘真的沒事了嗎?奴婢怎麼覺得不對勁啊。」

張公公瞥了她一眼,對她的質疑很是不滿,道:「本公公侍奉了聖上二十年,是你了解聖上還是本公公了解聖上。」

和弦道:「自然是公公了解聖上,但奴婢怕的是公公不了解我們家娘娘。」她們家娘娘這個人,有時候真的有點作,她十分擔心她真的惹惱了聖上。

張公公揮了揮手道:「你就聽本公公的,本公公說裏面沒事了就沒事了。」說着想到了什麼,又接着道:「對了,讓人去準備好熱水,等一下聖上和娘娘會叫水也說不定。」

雖說淑妃現在懷着孕不大適合房事,但說不好兩人一和好然後蜜裏調油情不自禁呢。

和弦無奈,只好下去吩咐人準備熱水去了。

不過這熱水最終沒派上用場,皇帝和南玉寢殿裏呆了將將兩個時辰就出來了,南玉出來的時候神清氣爽,一掃昨日的鬱氣,顯得紅光滿面。而皇帝則完全與之相反,黑著一張臉,跟人欠他兩萬兩銀子似的。走出來的時候,腳步僵硬,顯得腳上有些不自然。

張公公看着大吃一驚,平日從寢殿出來,一般神清氣爽、紅光滿面的可都是聖上,今日卻是調了個個。是因為淑妃沒有滿足他,然後他欲□求□不滿?

南玉伸手挽著皇帝的手,笑容滿面的道:「聖上今晚回去好好消息,明天來臣妾這裏吃飯,臣妾讓人做聖上愛吃的菜。」說着又悄悄的湊到他耳朵邊上,小聲道:「聖上放心,剛才的事臣妾一定不會往外說的,絕對不會讓聖上丟臉。」

皇帝轉頭瞪了她一眼,仍是板著一張臉,不回應她的話。只是招手讓張公公過來,讓他扶着他回紫宸殿去。

南玉拿着帕子向他們揮手,笑着道:「聖上小心些,慢慢走。」說完又囑咐張公公道:「張公公,回紫宸殿後記得讓人給聖上揉揉腿。」

張公公聽着越發吃驚了,剛才在寢殿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皇帝由張公公扶著走了幾步,突然又覺得不放心,又回過身來對南玉說:「吶,朕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了,戚融這件事也就此揭過,以後不許再提。現在說清楚,省得你以後一跟朕吵架,就將這件事拿出來說。」

南玉嗔了他一眼,道:「看聖上說的,臣妾是這麼心胸狹隘的人嗎?不過聖上也要記得剛才跟臣妾許諾過的話,以後有事不許騙臣妾不許瞞着臣妾,更不許對臣妾不好。」

皇帝瞪了她一眼,哼哼道:「得了便宜還賣乖,也就朕能忍得了你。」說完轉身,扶著張公公的緩緩走了。

皇帝走遠后,和弦吃驚的走過來看着皇帝的背影,問南玉道:「你剛才對聖上到底做了什麼?」

南玉笑對着她道:「這是我和聖上的秘密。」說完揮了揮帕子,扶著肚子進屋子去了。

和弦自言自語的道:「秘密?什麼秘密?」說完追着南玉走進來,繼續追問道:「那你跟聖上沒事了吧?聖上對你還是很寵愛,你這個脾氣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幸好你遇上的是聖上,有時候連我都嫉妒你。所以看在聖上對你這麼好的份上,你還是好好的別再跟聖上使小性子了。」

南玉一邊坐下來一邊道:「放心,我們已經沒事了。」她說着想到剛才,看在他堂堂天子,願意給她下跪賠罪的份上,她就原諒他吧。

看來他是真的很愛她啊,雖然不滿,但也還是願意放低身段跟她道歉。嗯,那她以後就對她更好一點好了。她不由自主的笑起來,臉上洋溢着幾分幸福之色。

紫宸殿裏,皇帝坐在榻上,由著張公公替他揉着有些發淤的膝蓋,然後深深的嘆了口氣,用一種悔不當初的語氣道:「張德啊,古人常說『唯小人與女人難養也』,果然是誠不欺人,這女人比小人更難養!朕好像討了個比一般女人還難養的媳婦。」

張公公忍着笑不敢答話,在手上抹了祛瘀消腫的藥膏,然後搓熱覆在皇帝的膝蓋上,繼續輕輕的揉着。

皇帝抱怨了幾句,接着嘆了一口氣,不得不想通一般,繼續道:「算了,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朕堂堂天子,還比不上一個宰相不成,朕懶得跟一個小女人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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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皇帝上朝下來,張公公一邊替皇帝摘下冕旒,一邊跟皇帝提起道:「聖上,戚氏吵著要見您,說是見了您才願意招認,您可要見?」

皇帝皺了皺眉,有些厭惡的道:「不見,她的證詞無關緊要,隨她說不說。」

張公公道是,沒有再說什麼。

皇帝又問道:「儀瀛宮的其他人審得怎麼樣了?」

張公公回道:「重要的幾個像玉檀、煉玉等都招了,煉玉是蜀王安插在宮裏的細作,后戚氏與蜀王勾結后,又在戚氏身邊協助她盜取朝廷機密,戚氏手上的蠱出自苗疆,有攝惑人心的作用,令中蠱者聽從施蠱者的話。」

皇帝冷哼了一聲,又道:「戚融沒這個能耐找到這樣的東西,蜀州靠近苗疆一帶,看來這東西也是朕的那位蜀王叔給她的了。」

張公公不說話,而不說話則代表着默認。

皇帝半閉着眼睛沉思了一會,直到張公公替他換好了衣服,他才睜開眼睛,接着嘆了一口氣,道:「算了,到底是侍奉朕七八年的情分,朕去見見她。」說着一邊往外走還一邊喃喃自語道:「朕真是越來越心慈了!」

皇帝到的時候,戚融被綁在大牢裏的柱子上,她是主謀,自被抓起來起少不了大刑伺候,所以她的身上可以清晰的看見有許多的傷口,有或乾涸或新鮮的血液沾在衣服上,東一塊西一塊的,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她並不像其他的人,臉上雖然蒼白,但是顯得很平靜,彷彿不知道將要面對的是死亡。聽到皇帝進來,她張開眼睛看着他,甚至還極為愉悅的笑了一下,道:「臣妾還以為聖上不會來了,到了最後,聖上終於對臣妾仁慈了一會。」

皇帝沒有說話,皺着眉頭用手揮了揮鼻子,想要驅散鼻子前的血腥味。

他坐到宮人搬開的椅子上,然後對旁邊的獄吏揮了揮手。旁邊的獄吏會意,上前去將戚融解了下來,推她跪到地上。

皇帝看着戚融,道:「聽說你並不肯招認?你也算夠硬氣,刑部的酷刑都對你用了一遍,居然都撬不開你的嘴。」

戚融慘淡的笑了一下,道:「聖上急什麼,臣妾不是不願意招認,臣妾只是想在招認前跟聖上說說話。臣妾知道終究逃不過一死,這也算是臣妾臨死前的唯一心愿了。」

皇帝道:「你想跟朕說什麼?」

戚融對着皇帝嬌媚的笑了一下,然後整個身體松下來,跪坐在地上,整了整自己有些凌亂的鬢髮和衣裳,才道:「臣妾想跟聖上單獨說說話,聖上不如讓其他人都出去。」

旁邊有官吏出言訓斥道:「你放肆,聖上千金之軀……」

戚融看着他打斷道:「你怕什麼,我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還受了傷,還能對你們的聖上不利不成?」

皇帝盯了她一會,最終對旁邊的人使了使眼色,令他們都出去。張公公有些擔憂的喚了一聲:「聖上……」

皇帝道:「你們先出去。」

張公公無奈,只得與別人行禮一起退了出去,但他不敢走遠,就在門口守着。

戚融也不在意,然後問皇帝道:「其實無論臣妾被打入冷宮,聖上假裝中蠱,臣妾盜取佈防圖交給蜀王,好讓蜀王、吳王等人打消顧慮起兵反叛,這些都在聖上的算計之中吧?」她的眼神黯然下去,自嘲道:「枉臣妾還以為聖上就算不愛臣妾,但對臣妾至少會有一絲絲的情分,所以臣妾才能輕易的騙過聖上,沒想到一切都是臣妾自作動情。」

皇帝看着戚融,並不說話。對這個女人,因為她的娘家,因為她狠辣的行事,他對她一向只有厭惡,但到今天他終於對她產生了一丁點的憐憫。不管戚家對他有過多少的壓制,令他一直左右鉗制當皇帝當得窩窩囊囊的,也不管她做過多少壞事,但她對他的感情至少是真心的。因為真愛他,所以她才會這麼輕易的落入他的套中。

她看着他,眼裏還可以看到微小的期望的火苗,他聽她親昵的喊他「表哥」,聽她問他道:「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是曾經,哪怕是一點點,哪怕只是動心都好?」

皇帝反問她道:「你覺得呢?」

戚融捂著臉,有眼淚從她血肉模糊的手指縫中滲出來,她喃喃的道:「真傻,我明明知道答案,卻還非得問一次,再傷一次。」她放開手,繼續絕望而悲戚的道:「可是表哥,我卻愛着你,我從小就喜歡你,喜歡到連命都可以不要。」

皇帝道:「戚融,朕並不欠你的,憑你在朕後宮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朕那些無緣無故死去的孩子、妃子,還有在你和太後手上殘疾的大皇子,朕就算殺你一百次都不夠。」

戚融突然從地上站起來,看着皇帝凄厲的道:「不,我沒有錯,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忍受自己所愛的男人身邊站着其他的女人,和她們生下的孩子。他們都是活該,表哥以為我不殺她們,她們就不會來害我嗎?我只是比她們先下手為強而已。」

她哀傷的看着皇帝,繼續道:「表哥你忘記了,我本該是你的妻子的,我才是先帝和太后給你選定的妻子,她們不該和我搶你。」

皇帝道:「誰才應該成為朕的妻子,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先帝和太后說了算,更不是你戚家說了算,而是應該由朕說了算。」他看着她,繼續道:「戚融,朕給過你機會,朕當初拒絕娶你,是你利用戚家和太后的權勢,寧願當妾都非得要進來。而你既然非要進來,就該有當妾的自覺,而不是當自己是皇后。你若從一開始本本分分的,不禍害朕的後宮皇嗣,朕今日或許會放你一條生路。」

他頓了頓,繼續道:「你也別覺得自己多委屈,你並沒有你想的那麼愛朕,要不然,你也不會勾結蜀王和吳王,想要奪朕的天下要朕的命。」他說完站起來,看着他繼續道:「朕沒閑情再跟你廢話,你做的那些事,你願意招你就招,不願意招,朕也不缺你這一份口供。」說完轉身要走。

戚融連忙跑過去跪下來抱住他的腿,將臉貼着他的腿道:「表哥,我是真的愛你的,你不該這樣懷疑我。父兄、伯父和蜀王吳王答應過我,若是他們起兵成功,等吳王當了皇帝,他們不會殺你,吳王就是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為了顯示自己的仁德,也只會將你關押起來。

我想着,只要你不當皇帝了,哪怕是被囚禁一輩子,但有我陪着你,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兩個。到時候哪怕你恨我,可我們總算在一起了,一輩子只有我和你在一起,不會再有別人來和我爭你搶你。」

她的眼睛裏有晶瑩的淚光,有淚珠從她的眼睛裏流出來,繼續道:「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辯解什麼,我只是希望能留給你一個稍微好的印象。

我有時候是希望你恨着我的,這樣哪怕你不愛我但也會因為恨而一輩子記得我,所以我總是做你明明厭惡的事,可有時候我又希望在你的眼中我一個好姑娘,哪怕有一瞬間你是這樣覺得的也好。等到快死了我才發現,我終還是希望自己能在你心裏留下一個稍微好的印象的。」

皇帝低頭看着她,眼中有微微的憐憫,他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天真的想法,真是不知道該說她可憐還是可恨的好。

他搖了搖頭,對她道:「自夏商周有國有朝以來,你見過哪一個謀反成功的臣子會饒過上一任的天子?連你自己都是被戚家所放棄的棋子,要不然他們也不會留你一個人在宮裏做這麼危險的事,這樣的你怎麼保證他們承諾你的在事成之後會做到。

好,就算你的父兄伯父和吳王能看在血緣的份上做到,你以為蜀王會是省油的燈?蜀王謀劃了這麼久,私養了這麼多的兵馬,可不是為了輔佐吳王做皇帝的。吳王就藩時日不長,根本沒有培養出什麼勢力,蜀王只不過是想借他的名頭造反而已,等到成事之後,連你戚家和吳王都可能成為蜀王砧板上的魚肉。簡直是愚蠢透頂!」

他說完踢開她,然後往大牢外面走去。戚融怔怔的跪在那裏,整個人一動不動。

皇帝從刑部大牢出來后,看了看天,然後直接去了昭陽宮。

南玉正在偏廳里擺箸,圍着餐桌跳來跳去,看起來心情彷彿很好。見到皇帝進來,她笑着跑來,抱着皇帝道:「聖上來了,臣妾等你很久了。」說完指了指餐桌,對他道:「看看,都是臣妾親自讓人準備的,全都是你愛吃的菜。」說完笑着望着他,一副求誇獎的表情。

皇帝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不錯,越來越賢惠了!」說完又頗有遺憾的感嘆道:「要是你天天有這麼賢惠就好了。」要是像昨晚上那樣,多來幾次他簡直要崩潰啊!

南玉這次竟然沒有跟他唱反調,拍拍皇帝的肩膀道:「聖上,臣妾決定從今天開始,臣妾要做一個賢惠的妻子。」

皇帝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她,一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的表情。

南玉嘟了嘟嘴,抱着他的手臂扭啊扭,撒嬌道:「聖上不要不相信人家嘛,人家很認真的在學做好妻子噠,給人家點信心啦。」

一句話又「嘛」又「噠」又「啦」的,皇帝聽得臉上抽了抽,身體顫了一下。他剛才說錯了,她還是別天天賢惠的好,要是天天這樣還真是讓人不習慣。

南玉拉着他一起往桌子上走去,親自替他夾了菜,然後便眼瞅瞅的看着他。皇帝投李報桃,也夾了菜放到她的碗裏。南玉於是又再禮尚往來,夾了另外一個菜放到皇帝碗裏,然後對着他溫柔的笑。

皇帝看着她,無奈的搖了搖頭,夾起菜吃起來,然後南玉這才跟着動筷子。

用過了午膳之後,皇帝拉着南玉在花園散步消食。

南玉突然問起道:「聖上,聽說您上午去刑部大牢探望了戚氏?」

皇帝「嗯」了一聲,知道她好奇,便將在大牢裏發生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南玉聽完后,忍着沒用幸災樂禍的語氣道:「果然是人蠢沒得救啊!」不,也許人家戚融這叫做天真。

南玉見他說起戚融突然不像以前那樣帶着厭惡了,生怕他會因此同情起戚融來。加上戚融現在又確實是可憐,說不定皇帝對她同情著同情著,反而對她上心了。

南玉看着皇帝道:「其實臣妾覺得吧,戚氏根本是覺得得不到的東西才稀罕。你看她啊,出生在位高權重的戚家,自小要什麼有什麼,所以她才會對唯一得不到的聖上念念不忘。你別看她說什麼聖上若是被囚禁了她會陪着聖上,好似可以為愛不顧一切的樣子,那是因為她根本沒受過苦,將這件事想得簡單了。等真到了那種時候,就她那喜歡錦衣玉食的性子,別說一輩子了,只怕三天她就將對聖上的情意消磨殆盡了,然後剩下的怕就只是對聖上的怨恨了。所以,聖上您別真以為戚氏有多愛你,她其實是喜歡得不到的東西。要是真的愛你,她肯定不會勾結外人來背叛你。是吧,你說是吧?」

她接着道:「要像臣妾這樣,從小就吃盡苦頭,歷盡人情冷暖,看透了情情愛愛的人,最後卻還願意陪在聖上身邊,一心一意對待聖上,才是真的愛你。像臣妾這樣真正愛聖上的人,才不會勾結外人來背叛聖上囚禁聖上呢,臣妾應該和聖上一起,將別人囚禁了才對嘛。是吧,你說是吧,聖上?」

皇帝臉上愉悅,忍着笑,看着南玉道:「是是是,戚融哪裏有你聰明,哪裏有你愛朕,所以朕自然只愛又聰明又比她愛朕的你。」

南玉這才滿意了,對皇帝點點頭道:「聖上不糊塗就好。」

等散完步回去,皇帝陪着南玉歇午覺。南玉嗜睡,很快便睡著了,皇帝卻是睜着眼睛在想事情。

沒多久,有宮人在外面輕輕的敲門。皇帝低頭看了枕着他的手臂熟睡的南玉,輕輕的抽回自己的手臂,將她的腦袋放平在枕頭上,然後輕手輕腳的從床上下來。

剛出了寢殿的門,張公公便迎上來道:「聖上,刑部那邊傳來消息,戚氏招認了。」

皇帝點了點頭,然後吩咐人送文房四寶上來,一邊道:「朕寫道聖旨給你,你讓人送到薛定手上。」

他寫完後放下筆,舒出一口氣,然後道:「現在,該是收網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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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妃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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