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二:那年那月

第90章 番外二:那年那月

鍾家給傳秀做主訂了婚的消息,陳東是聽到旁人說的。陳東接受得很平靜。吳家他聽人說了,家底子殷實,吳家的兒子是獨子,聽說人也老實,好過他那個家,一輩子受苦受窮的。

能接受,卻不代表他心裏不難過。尤其看着傳秀明顯哭過的眼睛,看着她一張素白的、沒了表情的臉,陳東真有一種想把眼前的東西砸個粉碎的衝動。

可他卻什麼都不能做,走投無路。陳東甚至沒想過帶着傳秀遠走高飛,就算傳秀不用考慮家裏,就算他不用管病歪歪的奶奶,那個年代,私奔哪那麼容易?沒有生產隊的介紹信,你到了外地,住個旅店都不行。陳東不敢想啊,自己可以漂泊無根沒着落,但他怎麼能自私地把傳秀扯進這樣的日子?

陳東站在河沿上,靜靜地聽着不遠處傳來的熱鬧的鑼鼓聲,那是傳秀家的催妝鑼鼓,鼓聲狠狠地敲打在陳東心頭。藉著月光,陳東遠遠地他看着有個人影走上了河沿,靜靜地在河岸的石頭上坐下了。那身影,是傳秀!

「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該很忙嗎?」

鍾傳秀沒吱聲。

「我聽人說了,那吳家算是不錯的人家了,不能叫你吃苦受屈的。」陳東懷着怎麼樣的心情,才能跟鍾傳秀說出這句話來。

「無所謂的,東子哥……橫豎就是要嫁人,嫁給誰還不都一樣?」離開了她心裏的人,嫁給誰,都只不過是一樁聽天由命的婚事罷了。

「不能這樣想,不管怎樣,日子總得往好了過,你好好的過……今後我陳東,要是還能娶上媳婦,不論她是什麼樣人,就算她是個瞎子瘸子,我也一定好好善待她,我一輩子都不碰她一個指頭。我心裏不能有她,我更不能不善待她。」

即便你是別人的新娘,我卻還是希望你過得好,陳東懷着這樣的心意,看着鍾傳秀嫁到了吳家。他只希望,那個人也能跟他一樣,好好待她。然而這樣卑微的心愿,硬是叫現實給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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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過了年,陳東便聽說,傳秀跟婆家惹氣跑回來了,並且一住多少天不肯走,村裏邊開始有人說,鍾家也太小題大做了,小夫小妻的,哪能這樣鬧騰?那年月,兩口子惹氣,跟一天三頓飯一樣的正常,男人打媳婦,也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事罷了。

傳秀出嫁之後,陳東是見過幾回的,那張秀氣的臉上,越來越沒有了血色,沒有了笑容。陳東聽着村裏人議論,心裏便恨恨地說,這些人眼睛都瞎了嗎?真要是好好的日子,誰還不安心過?

傳秀在娘家的日子,幾乎就沒有見她出過門,這天天剛亮,河邊挑水,陳東遠遠看到了,傳秀,她就站在河邊,看着河面發愣。陳東忽然就有了一個錯覺,似乎她下一個瞬間,就會縱身而下,消失在開春漲起的冰冷河水中。

陳東看着她,就走過去,在背後叫了她一聲。

「傳秀。」

傳秀一轉身,看見陳東,蒼白的臉上就靜靜地笑了。

「東子哥,你記着,我……晚上在這等你。」

傳秀說完,就拿了扁擔去掛桶,微微彎腰想要挑起,陳東一步跨過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的手腕上,那一大塊還沒消退的淤青。

「他打的?傳秀,他憑啥打你?」

「憑啥?憑我命苦吧!」傳秀看看河岸,縮回胳膊。一大早總有挑水的人,傳秀拉下衣袖遮住手腕,挑起水走了。

這天晚上,陳東早早地就等在河沿上。那時候他奶已經過世了,即便傳秀不叫他,陳東也常常是在河岸一坐一個晚上。陳東幾乎沒等多久,影影綽綽看到傳秀沿着河岸走過來了,陳東便站了起來,傳秀走到他跟前,還沒容他說話,便不顧一切地抱住了他。

要知道,他們純純的愛戀,連手都還沒碰過。陳東驚疑地站住,忍不住伸開雙臂,把她瘦弱的身體緊緊抱住,那一刻,連河水似乎都靜止了。老半天,傳秀的聲音在靜寂中輕輕傳來。

「東子哥,你……你要了我吧!」

陳東心頭一震,他放開傳秀,費勁地找回自己的聲音,不確定地問道:「傳秀,你,你說什麼傻話?」

「東子哥,你要了我吧,今晚你帶我去你家。」鍾傳秀既然開了口,索性就豁出去了。陳家奶奶已經過世了,傳秀知道,陳東那兩間茅草屋,就只有陳東一個人守着。

「傳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陳東沉默了老半天,才問了這一句。這處河沿算不上多隱秘,然而這春寒料峭的天氣,根本就沒有人會來轉悠。就算有人,只要不是走到近處,也很難知道有旁人在。然而陳東還是擔心的看了下周圍,要是叫誰撞見了,傳秀往後就難做人了。

他一問,傳秀的眼淚就嘩啦下來了,抽泣起來,陳東心裏一陣抽痛,便忍不住又把傳秀抱回了懷裏,不知道能怎麼安慰她。她這樣,該是受了多少委屈啊!

「吳雙貴,他是個二一子,根本就不正常的。叫我兩句話戳痛了,他就打我……東子哥,我想過了,吳家那頭因為我,要死要活的,逼得我爸媽難做人,我反正也沒指望跟他怎麼過好,東子哥,你……我嫁到吳家幾個月,根本還是個閨女,我欠你這些年的情分,我就願情把自己給你,就算到頭來,我再給逼回吳家去,是死是活我也不怕了。」

陳東聽傳秀這話,差點沒咬碎了一口牙,傳秀這些日子都是怎麼熬著的?

老實內向的傳秀能說出這個話,是不是……抱了一顆尋死拚命的心?她這是打算拿自己一條命去跟吳家抗爭啊!

鍾傳秀還真是這麼想的,拼她一條命,橫死在吳家,那吳家誰也別想好過。

那一晚,兩個年輕人相擁著坐在河沿上,整整坐到很晚。

「傳秀,我跟你要是這樣做,成什麼人了?」陳東思慮了一個晚上,心裏便有了決定,他不能不明不白地跟傳秀在一塊,更不能看她再跳進吳家那個火坑,甚至拿自己的命去拼!

「傳秀,我要你,你就得是我的媳婦,我們兩個一起過日子。」

鍾傳秀愣怔一會子,說:「他吳家,哪能放手?再說,咱兩個真要在一塊,有吳家的事在先,我過了吳家的門了,是他家的媳婦,旁人該怎麼說你我?」

「傳秀,老天餓不死瞎鷹,我們離了這塊地方,我們好好地活。我奶已經死了,這塊地方,我真不想呆了。」陳東說着,就看着傳秀,傳秀心裏忽然就開始活了。這個話,她媽當初不也說過嗎?

「東子哥,我跟你走。我們一輩子做夫妻。」

「你跟我走,從今往後就要過上四處流落的苦日子,我連個安穩的窩都不一定能給你。」

「你能吃苦,我也能。」傳秀說,「你在火里,我也在火里,你在水裏,我就不該在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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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傳秀便決定,要再回吳家去一趟,她若是從鍾家走了,倒要叫吳家揪住理了,叫鍾家說不清道不白的。陳東聽了她的想法,跟她約定了自己先走,在臨近的一處鎮子等她。三天後,鍾傳秀在集市上跟吳雙貴吵了一架,便一口氣奔走了幾十里路,在約定的地方找到了陳東。

鍾傳秀從集市上離開的,空空的兩隻手,連件換洗衣裳都沒有,而陳東,除了幾件換洗的舊衣裳,也就身無長物了。

我們還有力氣,還有兩隻手,我們家,但凡還有一碗飯,我一定先給她吃飽。陳東在心裏跟自己這樣說的。

兩個人怕遇上熟人,又往西走了兩百多里路,陳東出來時,賣了他家裏所有能賣的東西,身上也只有幾個錢,怕有急用,根本就不敢花,一路上就指望着打點零工,那時候打零工的機會也少,勉強填飽兩個人的肚子。

終於覺著離家遠了,兩個人暫時安頓了下來。那附近有個小煤礦,陳東在礦上聯繫了個臨時工的活。晚上他回到借住的小屋,便看見傳秀正在弄飯。

「弄什麼?」

「好幾個菜呢!你先去洗澡,暖壺裏給你溫好了熱水。」

陳東當天幫着運煤的,渾身都是黑的,便去兌了一盆水沖洗一下,再出來時,果真看到桌上好幾個菜。

涼拌薺菜。炒薺菜。棒子麵薺菜餅。蔥花薺菜湯。開春時節,田間地頭上薺菜長得正鮮嫩,鍾傳秀轉悠了一下午,便挖到了大半籃子。

陳東看着那兩碟子綠綠的薺菜,便忍不住笑,說:「我就喜歡吃薺菜。你弄的花樣還真不少啊。」

傳秀指著桌上的薺菜說:「這個,就當是咱們的喜宴行不?」

陳東一愣,隨即便笑得暖暖的,這一間小屋,除了一張床,便只有一張舊的木桌,幾個自己動手做出來的凳子,這便是他們今後共同生活的家了。

多年以後,當一雙兒女都長大成人了,當陳東的身家無以計數了,卻始終深深記着那一頓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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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東跟傳秀的一雙兒女,從小就是穩重的孩子,尤其是陳晉,小小年紀就沉穩老成。早幾年日子還苦,再加上陳東刻意的培養,兩個孩子早早就懂事了。

「我爸人生三件大事,吃飯,掙錢,疼老婆。」陳晉有一回這麼打趣他爸媽。

零九年回到家鄉以後,陳晉漸漸地便管起了家裏的產業,陳東有了時間,便索性把人生三件大事變成了兩件,他負責吃飯疼媳婦,兒子負責給家裏管錢掙錢。

有一回,陳晉就忽然建議,給他爸媽再辦一個婚禮。

「別胡說了,這都大半輩子的人了,還怎麼再當一回新媳婦?」

鍾傳秀死活不幹。

陳東卻贊同的,這些年來,他心裏始終就這麼個遺憾,當初一頓薺菜的喜宴,兩個人便開始了柴米油鹽、生兒育女的日子。陳東免不了耿耿於懷,他連個婚禮都沒能給傳秀。

然而陳晉根本就沒等他兩個人表態,便自作主張開始準備了,他早早地訂了婚紗影樓,便回去攛掇他爸媽去拍照。

「不舉行婚禮,拍個婚紗照總行吧?」

「哎呀,不去,幾十歲的人了,拍什麼婚紗,也不怕叫人笑話。」鍾傳秀反對說。

陳晉不去說服他媽,他去跟陳東說:「爸,你現在不去,等我姐回來差不多就要結婚了,閨女都結了婚,你兩個可就真不好再補婚禮了。」

陳思那時候留學在外,已經有個男朋友的。陳東這麼一聽,果斷拉着傳秀去拍婚紗照了。

婚紗照很漂亮,婚禮上的新媳婦更漂亮,大紅棉襖紅棉褲,大紅的花朵插滿頭,鍾傳秀是弟弟小五給背下鍾家小樓的,一直背到了門口,陳東一彎腰,背起媳婦就走。一堆家人便跟着他兩個一路走一路笑鬧,笑得鍾傳秀臉都紅透了。

「哎,我說……」陳晉看着自己精心準備的婚禮花車,算啦算啦,他爸願情自己個背着,就讓他背好了,反正兩家離得也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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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農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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