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無名谷 (一)

第53章 無名谷 (一)

福雅站在窗口,遙望着天上的皓月,手握著那串相思豆,心裏想着遠在京城熬的瑞雪和靈洛,瑞雪的預產期將到,她,不知能否陪伴身側。

還有那近在咫尺,卻無法相見的紫千青,讓他撐著那般羸弱的身體,為她籌謀,為她挖空心思,為她擔驚受怕。

今日戰況甚為慘烈,死傷無數,如今僅剩三千兵馬,而且糧餉用盡,自今晨起,她便已然顆粒未進了,她已經很久不知道肚子餓是什麼感覺了。

以往,只是忙到廢寢忘食,一切結束後方才覺得肚子餓,可是,那時好歹知道去填飽肚子。

算了,不想了,不想就不餓了。

只是,明日之戰,勝了,可以笙歌回朝;敗了,怕是要命喪此處了。

其實,只要有墨和蘇夢寒護著,想要突圍而出不是不可能;可這座城已經留下了多少英魂,留下了多少血淚,她又怎麼可能就這麼棄她們而去,明日也只能與她們同進同退了。

更何況,也並非全無生機,她對他們充滿信心。

驀地,一股熟悉的存在感再次在房中流動,福雅淡淡地笑了,是他。

「王爺。」隨着他的呼喚,一塊幹了的烙餅出現在福雅的眼前。

福雅微微一驚,猛地回頭看着他,這,是她入城前給他的烙餅,他竟是偷偷地收了起來。

「你……」福雅心中不由喜怒交加,這人,為了她,竟然……她緩緩伸出手,將烙餅握在手中,抬眼對上墨清澈烏黑的眼,清清楚楚地在他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若我不是王爺,若你不是暗衛,你……怕是……」福雅的眼中浮現黯然,緩緩垂下,唇邊有着淡淡的苦笑,咽下了未盡之語,卻錯過了墨眼中驚現的情意波動,而後,漸漸重又歸於一片平靜。

福雅沉默了一會兒,經年的商場應對早就練就了一套生存技能,再抬頭時,失態盡斂。

她將那干硬的烙餅重新放入了墨的手中,淺笑道,「這個,我不能吃。」

「為何?」墨定定地看着福雅,不肯罷休,她的嘴刁,他知道,可是,一路行來,粗茶淡飯,她亦不曾挑剔,可為何?他緊緊地握緊了手中的烙餅。

「別亂想,」看着他漸漸深沉地眼色,福雅就知道這傢伙想歪了,「我不吃,是因為外面還有三千同樣餓著肚子的士兵。你那半塊餅能餵飽三千人嗎?」

「可……」墨有些動容,卻仍是不忍心她受這樣的苦,「你是王爺。」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王爺又如何?」福雅笑了,拉着墨一同坐在窗邊,「要是沒有這些忠心耿耿、視死如歸的士兵,又怎麼會有金碧皇朝;要是沒有金碧皇朝,又哪裏會有我這個王爺。如今她們忍飢受餓,我又怎可獨食,你還是自己吃了吧。」

「你……」墨側頭凝視着福雅美麗的側臉,卻無法再勸說一句,只是默默地將烙餅又放進懷中,低聲道,「我陪你。」

福雅沒有說話,只是慢慢到向墨的肩頭,心,似乎安靜了下來,她輕輕閉上眼,輕啟紅唇道,「墨,明日……會如何呢?」

墨沒有說話,只是這麼靜靜地任她靠着,就如同那日山坡上……皓月下……

******

蘇夢寒靜立在門外,那麼熟悉的存在感,原來就是他;是那個有着一雙清澈眼眸的男人,他默默地轉身,今夜,這裏不再需要他,而他,今夜也不想留在這裏。

他默默地推門走進漆黑的房中,打亮火石,點燃燭火,卻在瞄到桌上一物時,僵直地立在原地,無法動彈,久久之後,他眼中的種種情緒一點一點地慢慢沉澱……消失……最後沉入了一片死水,再無漣漪。

******

這一日的陽光溫和而明媚,天空湛藍澄凈,而這片靜謐祥和景色卻被滾滾濃煙、廝殺戰鼓所破壞。

福雅站立在城牆之上,一身戰袍,凝神觀看城牆下奮力攻城的赤炎軍,心中卻擔憂不已,那城門被撞了那麼多日子了,再這麼撞下去,不用守都會垮掉。

墨橫劍一旁,四下警惕,經過了昨夜,他有些明了,今日若是城破,這位王爺怕也不會肯隻身脫逃,勢必與此城共存亡了。

他又瞄了瞄福雅身側的蘇夢寒,只覺得他今日很不同,卻又說不上何處不同。

「王爺,城快要被攻破了,請王爺速速離城。」華帥帶着華函蕭匆匆而來,神色匆忙,看來所言非虛了。

「那華帥呢?」福雅單手扶著牆垛,雙眼注視遠方,輕聲問道:「那華帥呢?」

「我母女三人當與吳哥城共存亡。」華帥的話語中慷慨激昂,視死如歸,聽得福雅心中輕嘆。

曾經,她對那些愚忠愚孝之人嗤之以鼻,覺得他們明明知道死路一條,卻仍是要一條路走到黑,為的,只是一世的虛名,所謂青史留名者,有多少不是用血淚書寫的。

可是,如今身臨其境,她方知,就算知道自己做的是蠢事,卻也只能這麼堅持下去。

「王爺,還是速速離去吧,再晚就來不及了。」華帥心焦的說道。

福雅回身,淡淡地掃了華帥一樣,只是這麼一眼,華帥竟然感覺到了一股凌厲的氣勢,竟然無法再說下去。

華帥不由驚訝地看向這年少的王爺,如此年紀之人,能擁有這般氣勢的,萬中也無一。

「本王怎可獨自脫逃而去。」福雅說完,走過華帥母女三人身邊,直直走到城樓的最高處,大聲喊道,「眾將士~」

福雅一聲吼,吸引了大多士兵的注意力,都舉目望來。

「今日,或許是我們並肩作戰的最後一天,這吳哥城裏早已留下了無數姐妹的英魂,過了今日,或許還會加上我們;可,或許,我們可以完成已去姐妹的遺願,將赤炎軍趕回她們的老窩去。無論如何,本王今日,必定與眾姐妹生死與共,眾志成城,死守吳歌。」福雅講到最後,已然聲嘶力竭。

可這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卻聽得所有士兵熱血沸騰,不由異口同聲喊道,「生死與共、眾志成城、死守吳歌。」

福雅神情嚴肅地看着一張張重又燃起鬥志的臉,目光再次飄向遠方,心中默念,千青……

墨站在福雅身側,依舊是那張平凡無奇的臉,神色不動,可眼中卻也有着隱隱地激昂,看向福雅的目光也有着暗藏的熱烈,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不甘而嫉妒的凝視。

蘇夢寒低頭不語,看不清表情,身側握著雙刀的手指關節隱隱泛白。

突然,福雅右手一抬,指向遠方,聲音有些暗啞地道,「狼煙,狼煙,狼煙升起了。」

眾人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道狼煙緩緩攀升,漸漸清晰可見。

「華元帥,速速派人查探赤炎軍動向。」福雅喝道。

「是。」華帥也有些激動地應道。

福雅在原地不停地來回走動,怎麼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絕境逢生,說的便是如此了吧。

「稟王爺,赤炎軍已停止攻城,鳴金收兵,似乎有部分兵馬正在向泗水城方向前行。」華帥急急趕來,身後還有跟隨而來的華函澄。

「好,這次輪到我們了,出城迎敵,要將赤炎軍趕往泗水城。」福雅道,說着,跳下高台,抽出一旁士兵的刀,輕笑一聲,「這位姐姐,借刀一用。」

不等那名士兵反應過來,舉刀高呼道,「打開城門,迎敵。」

吳歌城門帶着殘破的「吱呀」聲,緩緩而開。

當先一騎衝出城外,優雅的身姿真是福雅,墨和蘇夢寒一人一騎,緊隨其後;華帥母女跟隨出城后,立刻來到了福雅身邊。

「王爺還是在城中靜待佳音吧!」華帥擔心地看着這位俊秀的王爺,她要是有個萬一,她要如何向皇上交代。

福雅笑道,「本王適才在城樓之上已經言明,豈有退縮之理。」

說完,雙腳一夾,口中一聲呼嘯,策馬而去。

此刻的赤炎軍尚未走遠,一見身後有人來襲,已然留下部分士兵應戰。

不但華帥母女驚訝,就連墨也時不時驚訝地望着身側的靈王爺,只見她揮刀而上,雖然刀法奇特,卻也連殺數人,整個人在鮮血的映襯下,有着絕美的陰翳。

福雅此刻只想一路殺到紫千青的身邊,她擔心他的身體,三天成陣,他必定又勉強了自己,想念他的俏皮,想念他的倔強,想念他……

突然,一群赤炎軍一擁而上,將墨和華家母女團團圍住,隔開了福雅和蘇夢寒,各人拼殺中,沒有所覺,竟然漸行漸遠。

當墨突然驚覺福雅不在身側時,立時在馬上一點,整個人飛騰而起,迅速地四下搜尋,落下后,立刻策馬,向著入山的方向,一路殺了過去。

******

這座位於吳歌城邊不遠的山脈,綿延而去,仿若沒有盡頭。

福雅隨着蘇夢寒一路策馬而來,直至前方已無路可行,後方的追兵聲隱現,福雅心知,她們的目的,是自己。

「這……邊。」想念已久的聲音響起,福雅驚訝地看向蘇夢寒,乍聽之下,她險些從馬上滑下來。

蘇夢寒已然下馬,立在上山的小徑邊。

福雅明了,下馬隨他向著山上攀走而去,不一會兒,山下的追兵而至,皆飛躍馬下,快速奔向山上,那身手,怎麼會是一般士兵?

福雅和蘇夢寒攀至半山之上,一片小平地之上,一側是上山的小徑,一側,竟是萬丈懸崖,深不見底。

福雅止步不前,走在前面的蘇夢寒停下來回頭望着福雅,努力地擠出一字,「走。」

福雅有些疑惑地問道,「我們為何要上山?」

適才驚訝於他久違的酥軟之音,可此刻冷靜下來,這才發覺不對,既然要去泗水,何須上山,只需繞山而行,便可到達。

「現在才問,是不是晚了點。」一道陰森森地尖銳女聲響起,聞之便令人毛骨悚然,那聲音一聽便知此人乃變態之人,而在見到本人後,福雅更加確定無疑。

眼前出現了一個一身血紅衣衫,臉色青白的女人,她的長相倒是端正,可是那有着血腥和陰狠的眼,卻扭曲了她的整個臉孔,看上去嗜殺而殘忍。

這是誰?福雅心中飛速輪轉,可方才她的言下之意……她猛地將目光射向了蘇夢寒,而他,竟然已經退至了那女人身後,低垂著頭,無法看清他的神情。

竟是……被出賣了嗎?被她一直很想相信的他,出賣了嗎?

心中充斥着被出賣的怒,被背叛的悲,還有着無法言喻的哀痛……一時交織不清,氣怒攻心之下,福雅的眼前模糊了一下,她眨眨眼,再次睜眼時,眼前是那熟悉的背影,每一次、每一次都會為她擋在危險之前,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墨」福雅不自覺地喚道,心中那無法遏制的疼痛,因為他的到來,似乎緩解了一些,而那一剎那間,她似乎窺視到了自己的心。

驀然明了,為何講著要他嫁人的話,心中卻會苦澀的自己;為何看見華函蕭對他傾慕的眼眸,心中會泛起酸澀;原來,自己早已在那麼那麼早的時候就已對他動了心、傾了情。

可是,已經有了瑞雪、靈洛和千青的她,又怎麼可以這麼自私地將他綁在身邊,這麼好的墨,這麼忠貞而善良的墨,他值得更好的女子,值得一個可以全心全意獨愛他的女子。

夢寒……那個她明知道有着秘密,明知道他是有目的地跟着他,卻因那個晚上、那身狼狽而心軟了、遲疑了,想要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來改變。

她以為她能改變什麼,結果,不但什麼也沒有改變,還將墨也置於險境,她,錯了,她,真的錯了……

「又來了個送死的。」女人陰森森地說着,露出她生白的牙齒,襯着她深紅的牙齦,讓福雅想到了吸血鬼。

「都出來吧。」女人一句話,自她身後出現了大批的黑衣人和身着赤炎軍軍服的女人們,呈半圓形,將福雅和墨二人圍堵在這片小小的空地上。

「夢寒,做的好,回去本宮會好好獎勵你的。」女人將靜立在她身後,垂頭不言不語地蘇夢寒拉到懷中,一指輕挑着他的下巴,讓他被迫仰起那毫無表情的臉,「怎麼?你捨不得么?」

「哈哈哈哈哈……」福雅聽見她的話,看見蘇夢寒如死水般的秀氣臉龐,只覺全身麻木,無法動彈,只能仰頭長笑,「何必惺惺作態,你想要的不過是我的命而已。」

心中的激痛,讓福雅再也無法忍受,也無法收斂狼狽,只能大笑着,掩去了眼中的刺痛。

蘇夢寒緊握的拳頭微松,手指顫抖著微微伸展,下一刻立刻又緊握在身側。

福雅那肆無忌憚的笑聲似乎激怒了女人,她沉聲喝道,「都給我上。」

話聲落下,福雅便被墨單手護在了身後,右手提劍,迎上了撲過來的女人們。

墨縱然武功高強,可是到底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還要護著身後的福雅。

而圍攻的眾人發現了他的顧慮,所有的刀劍都直接向著福雅招呼過來。

墨的劍舞成了朵朵劍花,整個人在福雅的身側來回穿梭,劍擋不住的便用身體來擋,而傷口處的麻癢,讓墨的心中更加焦急,擔心自己無法護她周全。

迸濺在臉上的鮮血,熱熱的,讓福雅緩緩地回神,她的腰間被墨的手臂緊緊攬著,而墨身上濃烈的血腥味道刺激了福雅混沌的大腦。

不行,不能讓他陪着她死在這裏,福雅豁然清醒。

「墨,走,快走。」福雅伸手推搡着墨,想要讓她放開她。

「別……動。」墨的聲音低弱而虛浮,福雅聞之一驚,想要查看他的臉色,卻被他桎梏在身側,無法動彈。

「哼,還挺能打。」女人的聲音響起時放在原處,可最後一個字已然到了耳邊。

福雅還沒能看清楚,知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都飛了起來,可那個擁抱着她的懷抱卻不曾遠離。

落下時,福雅沒有感覺到什麼太大的撞擊,卻聽見了墨的悶哼。

「墨,」福雅急忙趁勢掙開墨的鐵臂,滑在一旁,跪起身,查看身邊的人。

此刻的墨,衣衫襤褸,身上到處都是傷痕,或深或淺,血色暗青,一看便知是中了毒。

福雅抬頭想要看看他的臉色,眼光卻被他j□j在破爛衣衫外的肩頭吸引,那裏有着一個顯眼的牙印,早已成疤……

「這是我的記號,不管你在哪裏,我都能再次找到你……」自己曾經的呢喃在腦中閃過。

那夜的淚,那夜的表白,那夜的痛,那夜的鄉愁,那夜的溫柔纏綿……安撫了那一切一切的人,竟然是他……是他……

福雅顫抖的手匆忙而急切的在墨的臉上摸索,不顧墨微微偏頭地輕呼「不要」,她藉著俯身在上的姿勢壓住他,在摸到一層突起后,頓了頓,猛地扯了下來。

手中是一張人皮面具,而眼中卻是一張面色蒼白,卻形似德的臉孔,這,才是墨,真正的墨,俊俏的墨,英俊的墨,她的墨……

既然是他,既然早已印上了她的記號,那麼,他是她的,她的,從此再也不會放手。

站在遠處一身血紅衣衫的女人看着那肆無忌憚親熱的兩人,眼光如利刃,恨不得就此將兩人撕得粉碎,這樣的女人,這樣無用的女人,這樣需要靠男人來保護的女人,為何他會將身子給了她?

忿恨至極的女人,揮掌襲來,感到掌風的墨硬撐著猛坐起身,抱過福雅,側過身,為了護住她,不得不揮掌硬接。

「不……」酥軟般的聲音凄厲地大喊,甚至有些破音。

墨抱着福雅被那一掌振出了空地,飛落萬丈懸崖……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這章比較重要,寫的時候要斟酌的東西太多,寫的有些慢,加上要上班,寫文時間有限,本想是整章更新的,可是考慮再三,還是更新了半章,怕親們等文等的太辛苦,很快補上另外半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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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的很快,但是莉莉沒話說,更完閃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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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了,不想解釋什麼,就是V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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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舞天下(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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