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夙歷三年正,西邊蠻族不滿於蹴鞠之地荒蕪,再一次領兵大舉進犯南夙。夙辰帝陸衍命大將軍藺訶即刻領兵三十萬去西邊邊境罰寇,務必讓西蠻族人再一次領略到何謂大國風範。

而今還有三日便是年三十,宮裏宮外具是一副迎新賀歲之樂。

只是,作為夙王朝唯一至高無上存在的辰帝,卻一臉陰鬱的坐在那九五之尊的尊位上。

朝堂上早已無人覲見,辰帝陸衍卻依舊靜坐在冷清的朝堂上,面目猙獰。他的手裏正拿着藺相國上奏的請婚帖,上書請求聖上賜婚於相國府,言之侯府嫡女張婧婉賢良淑德,與子藺訶門當戶對是為良配,是以望聖上下旨允諾相侯兩府喜結良緣。

陸衍捏着手中快要變形的奏摺,心裏暗藏的怒意都快要衝破殿宇上的琉璃瓦。

請婚,請婚?他怎麼敢!

帝王的怒意向來都是反覆無常的,尤其是此事還涉及了年輕帝王不可說的晦澀之情,這讓原本看見奏摺時已經爆發的怒火更加迅猛的燒了起來。

是藺相國還是虞子侯,亦或是藺訶?!

一想到,如果真的是藺訶主動和藺相國提及想要娶妻之景,陸衍的眼前就是一陣昏黑。

原本一臉猙獰陰鬱的臉色,卻在此刻變得蒼白扭曲。捏著奏摺的手有些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這麼一副蒼白脆弱的模樣,誰又能想到,他會是朝堂上那位殺伐果決的辰帝。

這種狼狽的姿態……

一人勾唇無聲冷笑,他臉上帶着銀白色的面具,整個面龐只露出了一雙精緻的桃花眼。他從偏殿出來,慢慢的來到了辰帝的身側。被面具阻擋了表情的臉上,在面具的後面,是誰都看不見的複雜。

手,輕輕搭在了整個身體都抖得不行的辰帝身上。

「發生了什麼事?」舒緩的聲音似乎有着安撫作用,同時,他的手順着帝王的後頸往下輕輕撫下。

陸衍在對方出現的那一瞬遍僵硬了身體,又在對方輕聲的詢問下堪堪放鬆了下來。然而,卻在下一秒,他就一掌拍在了對方的手腕上。

「誰允許你碰朕的。」陸衍那冷厲的聲音里,潛藏着一絲不易被發覺的倉惶。被他使了大力氣扇過了手腕上,瞬間遍起了一層紅腫。

陸衍猛然轉過頭不再去注視它,當然,那手腕的主人也並不怎麼在意,輕輕甩了一下衣袖,便把那些紅痕遮擋了乾淨。

「怎麼,誰又招惹到你了?」

「干卿底事?」陸衍不耐煩的反問。

「聖上為國為民日日操勞,作為臣子,當然是以聖上龍體為首任,不管是任何事或者任何人,既然讓聖上龍體有了鬱積,臣必當為聖上解憂。」

「與你無關!」陸衍聽了那一席話,反而怒火中燒的看向那人,兩隻眼眸中迸發着不滿與警告。

「怎會與臣無關?聖上的事就是臣的事,誰忤逆了聖上,只管殺了便是。若不然,臣為聖上代勞,也煩得聖上動怒鬱結在心了。」看着辰帝眼中愈加炙熱的火光,他說出來的話也就更是肆意。

「你閉嘴。」陸衍冷眼看着那人,繼續道:「林壑,你太放肆了。不過是朕養在身邊的一條狗,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當然,臣怎麼會忘記自己的身份,作為聖上身邊的一隻狗,臣只會為聖上分憂解難萬死不辭。」

「哼,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陸衍冷臉說完,轉身就走了。

而林壑,在陸衍走後,這才拿起被隨意摔在桌上的奏摺看了起來。半餉后,他低低的笑出聲,伸手緩緩拂過覆蓋在臉上的冰冷麵具。

他所有的表情,都被遮擋在了面具之下。

……

年三十當日。

本是除了當日值夜的守衛們沒有休沐外,其他大臣與將士們散了早朝都將無條件休沐的日子,然而,一大早一封加疾捷報傳來,讓整個皇城的人都沸騰了起來。

短短二十多日的戰爭,竟在年三十這除舊迎新的當口傳來捷報,西蠻被打的退兵了。

西邊荒蕪眾所周知,又因今年大旱后各地餘糧都有限,連他夙朝都堪堪度過了這個災年,更何妨西邊蠻荒之地,糧草只能是更加貧瘠。

然而,這都不是對方必須開戰的借口。

好在,今日迎來了第一個喜訊。西蠻退兵是好事,只能說明對方苟延殘喘的狼狽,夙朝雖說今年大旱,可以往積攢的餘糧還是夠用的。現下,就算是打消耗著,也能生生耗死西蠻。

陸衍大喜之下,當即命人快馬加鞭傳召大將軍藺訶回朝領賞。又臨年關,特派了一隊人馬為守衛邊關的眾將士們派送物資。

可謂是舉國同樂之下,喜上加喜。

朝堂之上一片欣欣向榮,大臣們對藺相國的恭維和其子的讚美也不絕於耳。這會兒,就連冷了好幾天臉色的辰帝,此刻也帶着笑意看着藺相國的方向。以至於,大臣們更是不加掩飾的表達着對大將軍藺訶的欣賞與支持。

藺相國只能笑着同各位同僚們點頭寒暄,心裏的苦悶也難言的話語,卻也一直壓制在心口。

現如今,辰帝口諭已下,藺訶勢必得回朝覲見……

藺相國苦笑着在心中嘆息,帝王的恩寵,是禍非福啊!

……

年初二,風撲塵塵的大將軍藺訶,快馬加鞭回朝覲見辰帝。

高大健朗的英偉身軀,刀刻般硬朗的臉部線條,冷硬卻又無比英俊。

陸衍喜形於色的上前迎接,把一眾內侍駭的集體垂下了頭顱。他不管不顧的上前一把拉住了藺訶的手臂,也沒留下什麼口諭給隨候的幾位將士,便扯著人往書房走去,甚至還關上了房門。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對於陸衍來說,也是夠長久了。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自藺訶行了冠禮入了仕后,便是一日比一日短暫。何況,藺訶的軍功和將軍銜,都是他親身上陣實打實靠着智謀與傷痕搏命得來的。更甚至,行軍打仗之時,將帥怎可離陣。以至於,短則數月多則一年的時間,他們連面都見不著。

說起這事,陸衍不得不怨恨起藺相國來。

當年要不是藺相國死命藺訶入軍請命西行,他又何至於連面都見不着他。如果當初藺訶做了御前侍衛,也就沒這些破事了!

陸衍邊走邊想,卻是越想越生氣,順帶着,原本拉着藺訶的手指,都深深的陷入了對方的皮肉中。

「又生氣了?臣可是連洗漱的功夫都沒耽擱分毫直接進宮了,怎麼又鬧脾氣?」藺訶雖然長著一張冷厲嚴肅的冰塊臉,在對着這位和他一同長大的年輕帝王時,卻生生多了一份寵溺和包容。

「哼!」陸衍聽見藺訶的話,路也不走了,直接甩手把人的胳膊推了出去。

「聖上如今也有十九了,怎麼還像小時候那般孩子氣。聽父親說聖上這些年來成長許多,如今看來,可是父親誇大其詞了吧?」藺訶見怪不怪的看着陸衍抬頭瞪他,復又把被甩開的手掌覆在他高束起的髮髻上,自上而下的撅了幾把。

「誰允許你摸我頭了。」陸衍說着,更是怒意沖沖的瞪向藺訶,卻並沒有閃躲對方的動作,也沒有拍開他的手掌。

藺訶畢竟比陸衍大了六歲,把這帝王從孩童時期寵到如今戴冠稱帝,對這小小的彆扭和傲嬌任性,卻是一點不滿與苛責都無。

「聖上應自稱『朕』,怎可讓臣每次都說與聖上聽。」藺訶有些頭疼,卻對着陸衍二話不說就轉身走人的態度無奈失笑。

這還真是小孩心性,喜怒不定吶。

藺訶輕笑搖頭,隨即跟上前去。這要是不哄着他,他這個年也就別想安生的過了!

來到案前,上面早已擺放了各種茶點吃食,藺訶也沒見外,他此刻確實有些餓了,既然這些都是專門為他準備的,他也就卻之不恭了。

陸衍看着藺訶坐下了,臉色這才好了一些。

待藺訶吃了一會兒后,這才開口道:「待這次戰爭勝利大軍班師回朝後,我就擬旨封你為威遠侯,為超品一等侯呈世襲制。藺相國年級大了,不如就封為國公,在家養老享清福,也免得每日早起上朝傷了身體。」

藺訶在陸衍說話的當口,微愣了一瞬,然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滾燙的熱菜,後放下杯子回道:「聖上既已做了決定,那便如此就好。」

陸衍看着藺訶應的如此快速,在瞬間喜悅的當口,也有些遲疑和尷尬了起來,「你、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想要奪了你的軍功打壓你。還有,封你為侯的同時我也不會收回你的兵權和大將軍的職位,不過,藺相國畢竟也年紀大了,就是我母后,也早早的搬移了後宮,在江南別莊靜養。我,我只是覺得冬日早朝時天色又暗,氣候還陰冷……」

「嗯,臣知道聖上體恤父親,臣等並無抗旨之心,聖上也無需過多解釋。聖上金口玉言,臣下又如何會忤逆與質疑聖上。」藺訶說話之時依舊如常的態度,讓陸衍心底的遲疑散了些許。只不過,還有件事,他卻不知道該不該問。

藺訶繼續對着桌面上的茶點慢慢吃着,而陸衍,卻是低着頭眼神晦澀不明的看着攪在一起的雙手。

問,還是不問?

若是答案不合心意,又該如何;若是答案符合心意,又能如何?

陸衍有些焦躁,心裏有如貓抓般難受。

最終,他還是放棄了追問答案,因為他不想失望,也害怕結果。

……

藺訶是被陸衍以皇命召回,所以,他在皇城留守了一日後,再次遠赴西邊。畢竟西蠻目前也只是退兵,並不代表他們不會再一次發兵突襲。

藺訶離開后,朝堂恢復以往。日日早朝時分,便是陸衍怒意滔天卻又不能發作的時候。

也不知是誰起了頭,現在朝臣們每每都在上折,希望聖上能夠選秀充盈後宮。

自陸衍十六歲登基,現今已過三年,後宮卻是空無一人。

先帝駕崩,太后又早早搬離皇宮去了江南調養生息,以至於,現在連一個能約束辰帝的人都沒有。雖然藺相國與先帝有君臣情誼,但是從小教導辰帝的帝師卻早已回了老家養老,不再過問朝事。

如今三年已過,大臣們為了皇室血脈着想,勢必是要當今聖上廣納秀女,早日誕下龍子才好。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每日每日都是各位大臣上奏讓他早日納妃封后的,看着就煩。

陸衍重重的放下手中的奏摺,眼神陰鬱的掃過一旁垂頭而立的藺相國。

別以為他不知道,他壓下了藺相國請婚的摺子,便迎來了朝臣們孜孜不倦讓他娶妻生子的摺子,怎麼想,這中間要是沒有什麼貓膩,他這個位置也不用做了。

越想越來氣,這個老匹夫就這麼跟他過不去嗎?!

「既然眾位大臣這麼看重朕的後宮,那麼,所有三品兼上及其親王公侯,不論嫡庶,家中有女者,皆給朕迎入儲秀宮,三日後選妃!」

陸衍冷著臉,說完話,拂袖而去。

也不管在他身後的那些臣子們究竟是喜悅還是後悔,此刻,聖諭以下,容不得任何人後悔。

短短三日,壓根就不夠時間做些什麼。皇命難為,金口玉言!

而陸衍,之所以作出這個決定,所想也不過是,他得不到,也不讓別人染指罷了。

不就是一個子侯的外姓嫡女么,娶了便是。區區一個妃位,給她便是。

陸衍一路冷笑着回到了寢宮,卻被正坐在他龍踏上的林壑出聲喚回了思緒。

「林壑,誰允許你進朕的寢宮。」陸衍快步上前,拉住林壑的胳膊粗魯的把他扯了起來,然後甩手把他摜到了地上。

別看陸衍此刻力氣這麼大,要說林壑的身型和體重就比陸衍多了一圈,平地站着對比身高的話,也是林壑比陸衍高了整一個頭。按說,這麼一個體型還算魁梧的大男人,卻被明顯小了一圈的陸衍一把拉起並扔在了地上,怎麼看都有些不太對勁。

被扔在地上摔的並不雅觀的林壑倒是沒什麼脾氣,他慢悠悠的抬手撫了一下臉上的面具,然後起身順勢拍了拍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聖上何必動怒,藺大將軍都離開皇城了,我此刻出現,也不為過吧?」林壑低低的笑了一聲,復又繼續道:「不過是聽說近日來聖上心情煩悶,這才想着前來為聖上分憂解難罷了。聖河如今為何如此薄情,明明小時候……」

「你閉嘴!」陸衍在聽見林壑說到小時候的時候,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卻是怎麼都無法掩藏。

「聖上息怒。聖上既然不願提及,我不提就是。只不過……」林壑那說了一半卻停頓下來的話語,卻讓陸衍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

似乎是異常滿意陸衍此刻渾身不自在的狀態,林壑藏在面具下的臉上,溢滿了笑意。

「我今日就是來給聖上提個醒,在聖上自朝堂離開並徒步前往寢宮的路上這麼短短片刻的時辰里,清揚侯可是和藺相國正在商討著把張婧婉秘密送往西南,與正在西邊剿寇的藺大將軍匯合,以期在三天內確定名分。」

林壑的聲音不疾不徐的說着,那雙桃花眼此刻上挑着,直勾勾的看着陸衍。

「他敢!」陸衍不負所望,氣的隨手就把身邊放置的稀有南海珠給砸在了地上。

陸衍一雙精緻的眼眸登時沖紅,捏的死緊的拳頭,連指甲陷入皮肉都不覺疼。

林壑看了一瞬后,便低垂眼瞼,藏住了眼底深處流露出的陰鬱和晦澀。

此刻的辰帝陸衍,失了帝王應有的威嚴和風度,早已被苦苦壓抑在自我內心的情感所惑,變得兇狠而善妒,滔天的怒意甚至多過存留的理智。哪怕此刻他下旨誅滅了藺相國與清揚侯兩家,他都不覺得詫異。

當然,這個結果是他喜聞樂見的,卻不知,此刻究竟是繼續添一把柴火呢,還是……

沒等林壑做下決定,倒是先被陸衍有些低啞破損的聲音吸引。

「來人,讓在朝三品兼上及其親王公侯,不論嫡庶,家中有女者,皆給朕送進儲秀宮,朕要即刻開始選秀封妃。抗旨不尊者,查清家中子女名額后,格殺勿論!」

陸衍帶着怒意的口諭,讓隨侍在殿外的小太監顫顫克克的領了旨后,退了出去。

期間,林壑像是完全沒有任何存在感似的,也隨後離開了寢宮。

陸衍的動作太快,快的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在一番忙碌中,那些官家小姐們總算是陸續進宮。

陸衍一身龍袍高冠,靜坐在儲秀宮高位上。直到大太監宣佈秀女們覲見完畢,這才緩緩關上了殿門。果不其然,陸衍也在其中看見了排在中間靠後位置、低着頭穿戴素雅的張婧婉。

陸衍起身走下高台,從第一排看起,走到中間的時候停頓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回到了高台之上。

拿着大太監遞過來的名冊,陸衍大眼一瞥,便封了三妃六嬪十二貴人。

大太監在接過勾選后的名冊打眼一瞅,張婧婉的名字正赫然在目。

陸衍冷笑着看着從進入儲秀宮后就一直低垂著頭的張婧婉,這貴妃的名號,遲早第一個給你戴上。

陸衍先行離開,身後大太監公佈名目的聲音,他也沒甚興趣去聆聽。

反正都是充數用的,選誰也就沒什麼區別了。

如此,幾家歡喜幾家愁,封妃大典也將在半月後舉行,舉國同樂。

其後的朝堂上,少了上奏請婚選秀的摺子,陸衍莫名的覺得解氣了不少。更何況,看着藺相國那終於不再折騰的靜寂模樣,他也稍稍安心了許多。

封妃大典如常到來,這半個月的時間,雖說陸衍親點的這二十一位秀女早已入駐後宮,但是他卻一次也未曾翻過誰的牌子。

不過大臣們轉念一想,反正封妃大典也正在佈置當眾,區區半個月的時日,也就無礙了。

聖上即已充盈了後宮,也就毋須在意這短短十幾日了。反正大典過後,聖上總是要翻牌子的。

此刻想的美的大臣們,卻絕對想不到,那位年輕的辰帝,從始至終就沒打算和哪個女人發生些什麼實質的關係。

大典之日到來。

既是封妃,那麼,便是除了三位妃子外,其餘一十八人具是陪襯。

陸衍面色平靜的端坐於殿堂中,朝臣們依次站立在堂下兩旁。隨着侍女們端著托盤進入殿內,第一位身着華麗宮裝的妃子進了殿中。

艷紅卻毫不俗氣的宮裝上,鑲著暗金色的鴛鴦錦雲圖。

上前、跪拜、叩首,然後帝王親自為她戴上霞冠,然後授其令牌。大太監唱禮后,禮成,妃位銘入宗室。然後是第二位,依次動作行禮,封賞。

直到,身穿艷紅宮裝的張婧婉,略施粉黛的臉上,卻怎麼也止不住蒼白之色。

她一步步走進宮殿,卻是直接跪在了堂下,一張清秀的臉上,瞬間掛滿淚水,顯得如此可憐。

「臣女婧婉,跪求聖上收回聖令。皆因臣女早已心有所屬,若不能全心全意伺奉聖上,臣女又何德何能高居妃位。就算把臣女貶為庶民,永世不得踏入皇城半步,也求聖上開恩,看在臣女爹爹和藺大哥自小與聖上相伴長大的份上,求聖上收回聖令,臣女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張婧婉一雙淚眼朦朧模糊,凄苦的表情和訴求又如此可憐和真摯。而,在她開口說出第一句話的時候,清揚侯便是第一時間雙腿打軟跪在了殿下。

而現在,原本喜慶合樂的氛圍,也被一人所破。

此刻,端坐在首位上的陸衍,卻真真是鐵青著一張臉,寒意自身來。

「好,好,好!好一個『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陸衍渾身充斥着憤怒和怨恨,如若不是藺相國和清揚侯要給藺訶做媒娶妻,他又何苦納了這麼些人進入後宮?如若不是他們一步步緊逼,他又如何會做出如今這些不可後悔的事情?

好一個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誰又知道,他也不過是只求一人心,可是誰有能成全了他?!

而她,區區一個子侯之女,竟敢拿藺訶做因來威脅與他。

陸衍怒極反笑,笑的肆意張狂,笑的青筋勃發,笑的渾身顫抖。

好一個張婧婉,不僅在所有朝臣面前駁了他的口諭,還想需求成全?真當他這個帝王是讓人任意踩踏的嗎!

噗通噗通,如下餃子般,台下黑壓壓的跪了一片。

然而,不等任何人開口求情,陸衍已經一道令下,讓御前侍衛捉拿了清揚侯張勉和其女張婧婉,押入大牢,等候審訊。

陸衍明言,清揚侯嫡女張婧婉殿前失德忤逆聖聽,其父管教不嚴使其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數罪並加,一同打入大牢,等候發落。

說完,陸衍看都不看他人,帶着怒意,便是拂袖離開。

待陸衍走後,朝臣們這才顫巍巍的起身。一個個被言辭大膽的張婧婉嚇怕了,那張婧婉確實是其言可誅,不說每朝帝王都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了,就是販夫走卒都妻妾一家。更何況,清揚侯自己都是妻妾成群,他教出來的子女,竟敢當着帝王面要求一人心……

仔細想了那麼一想,此時在場的大臣們整個人都不好了。

生恐再生變故,竟是一個個連招呼都不打的,就匆匆離宮了。

徒留下,還靜立在殿下的藺相國,和那微弱的嘆息。

……

陸衍當日回了寢宮自是又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其後的幾天也沒消停,陸衍冷著臉上朝,無事就直接宣佈散朝,求情的讓他們直接閉嘴,不求請的也看着辰帝臉色不對也沒有折騰出什麼新花樣。

就這麼過了三四天,而清揚侯和張婧婉,也在大牢裏關了四天。

到了第五天,刑部傳來消息,清揚侯一家貶為庶民,其族人可免一死,卻需充公家產。而其女張婧婉,便是直接送往軍部,充當軍妓。

陸衍昧著一絲私心,終是打算毀了張婧婉。

等消息擴散傳遞后,藺相國卻是第一個差人送了帖子,希望能覲見聖上。

陸衍晾了藺相國半餉,才終於在夕陽將要西下的當口,宣他覲見。

「老臣,請求聖上收回成命。」藺相國噗通一聲跪下,對着陸衍就行了大禮。

「藺相國,朕看你是老糊塗了吧。清揚侯其女犯下的過錯就是誅滅九族亦不為過,朕赦免了他們全家不死,你到是上趕着來找不自在了?」陸衍雖說只有十九歲,卻把持朝政整整三年,而其登基之前,具是以帝王之質培養,從三歲至十六歲先帝駕崩,可說,辰帝對於朝廷的熟稔和掌控,完全不輸於先帝。

辰帝雖然年輕,卻依然是不可小覷的存在。

而今,藺相國卻以一人之勢,來挑釁皇命。

「聖上明鑒,清揚侯一家自先帝在時便忠心耿耿,所得侯位也不過是一世。其女雖說有過,聖上就算看在先帝的面上,也不至於讓一個剛剛年滿十六的女子去當軍妓啊。聖上,即便是將其貶至邊關服役,也總比,總比讓她……」

藺相國說着說着,卻是哽咽了起來。

張婧婉可說是他看着長大的,相侯兩府也是交情頗深,先不說當時兩家差點結為親家親上加親,即便是如今入了皇族宗室,兩家也段不可能交惡。

現如今,侯府出了這事,怎麼說跟他也斷不了干係。若不是、若是不……

藺相國突然有些悔不當初了,早在藺訶一直未娶,而聖上又與他過於親密,他也不至於,不至於這麼急切的想要兒子成婚生子!

自古帝王心難測,他如此,也是迫不得已啊!

是他,是他對不起侯府,對不起張勉一家啊。

藺相國跪在冰冷的地上,老淚橫流。

可惜,陸衍終究不會為之動容。他想毀了張婧婉,便不會給他任何逃離的機會。既然她連妃位都看不上,那麼,就充作軍妓便是。如此,藺訶也不會再和她有什麼牽扯才對。

這麼想着,陸衍更是一口回絕了藺相國的求情,隨後看也不看依舊跪在地上的人,轉身離開了御書房。。

最終還是大太監看不過眼,這才堪堪上前扶起對方,說道:「藺相國還是請回吧,你年紀也大了,這麼跪着,也是傷心傷身。再者,侯府跟你相國府又無甚關係,旁人都不敢來求情怕引火燒身,你又何苦為了別人惹怒了聖上。聖上金口玉言,你也別再做第二個忤逆聖上的人了。」

大太監說完,這才嘆了口氣轉身向著陸衍消失的背影跟了過去。

藺相國靜靜的站了一會兒,終是離開了,他在一步踏出皇宮時,轉身靜默的看了一眼高大而威武的城門。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朝時刻,藺相國卻命家中侍從舉着他的烏紗帽和朝服,放在了殿外。

陸衍一上朝,就是驚怒交加,一氣之下,他不僅摔了玉璽,更是直接命人把藺相國也給收監了。

一時間,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誰也不曾想到,這不過短短的十幾日,竟是朝堂巨變,事情發展迅速到大家都來不及防禦和阻止。

陸衍停了三日早朝,又自己在寢宮中寢食難安。

雖然他一怒之下把藺相國給收監了,可是一想到藺訶,他又無比後悔這次衝動行事。

然而,就在陸衍忐忑不安中,大太監卻給他帶來了一個更加不渝的消息。

藺相國,死了。

陸衍懵了。

隨後傳下旨意,不許任何人將消息傳出,並且測查到底。

他如何也想不到,藺相國為什麼第二天就死在了大牢裏!

此時,他徹底的慌了,真正的怕了。

邊關的捷報一再傳來,再有不到一月,怕是遠赴西邊罰寇的大軍都將要班師回朝了。

那麼,待藺訶回來時,他,又該怎麼跟他解釋?

陸衍無法遏制的抖著,逃避般的把整個人都蒙在了被子裏。

怎麼辦,究竟要怎麼辦才好……

……

案件彷彿進入了死角,查不出真相,也辨不了是非。但是唯一無法否認的,是辰帝陸衍下的命令才把老相國關進了大牢。如果不是他下旨把藺相國收監,藺相國恐怕也不會就這麼死在了大牢。

彷彿陷入死循環,陸衍解不開這個結,刑部也辦不了這個案。

然後,就在陸衍還在渾渾噩噩的當口,他卻接到密旨,消息走漏,怕是藺訶已回朝。

這個消息,無外乎把陸衍的恐懼推上了極限。理所當然的,在當日夜裏,他就見到了本是還有大半個月才會回來的藺訶。

藺訶依舊一身戎裝,卻比上一次看起來更加狼狽。他周身似乎裹着一層寒氣,臉部本就冷硬的線條,此刻更加冷厲。

陸衍把自己縮在床腳,再不復以往看見藺訶時的喜悅和親近。

藺訶沒有說話,只是用那冷冰冰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陸衍看了半餉,這才轉身離開。

陸衍猛然打了個寒顫,掀起被角就追了上去。

「你要去哪?」陸衍想要拉住藺訶,卻跌跌撞撞的跟不上他的腳步。

藺訶並沒有搭理他,一路從帝王的寢宮走到了關押重犯的大牢。似乎整個夜都安靜了,他們走了這麼久,四周卻如同死寂般,沒有驚動任何人。

陸衍是知道藺訶的本事的,卻又是第一次如此直面的面對他的強大和不可忤逆。

直到進了大牢,陸衍才知道他的打算。

藺相國死了,卻早早的被陸衍安置在了皇陵內。而今,清揚侯早已在聖旨下與其族人搬離了侯府,唯一還被關在牢中又與藺訶有一些關係的,除了張婧婉之外,還能有誰?

陸衍顧不上自己沒有穿鞋襪的腳底究竟多麼血肉模糊,他只能快步跑着追上藺訶,然後死死的拉住他的衣袖,不願他去見她。

緊咬着唇齒,陸衍發現他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又能說什麼。

可是他不甘。同時,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明明,明明他只是不希望他娶妻而已,為什麼最後卻變成了這麼一場生離死別。

藺訶那平靜又冰冷的目光,刺的他生疼。

他怕,怕他再也不願正眼對他;也怕,怕他再也不願見他。

那抓在藺訶衣袖的手指,那麼的顫抖,卻依然無法阻止對方毫不憐惜的把他的手指剝離甩落。

一滴淚,在一瞬間從眼尾滑落,滴在黝黑的地面,消失不見。

陸衍就這麼木然的站在大牢門口,然後看着藺訶從牢裏把張婧婉帶出,看着他們兩人親密無間的擁抱,然後相諧離去,沒有分給他一絲一毫的目光。

陸衍低垂著頭顱,把所有的思緒潛藏,卻止不住的哀傷。

一切都毀了,再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腳底的疼痛和冬日侵入身體的陰寒冷風,都抵不過他此時空蕩蕩的心悲涼。

然後一聲嘆息傳來,寬大的暖絨覆蓋上身體,微熱的溫度第一次讓他生了眷念之心。

「聖上就是再怎麼生氣,也不能作踐自己的身體不是。天晚了,回吧。」來人說着,蹲下身體,慢慢抬起陸衍的一隻腳,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乾凈后,這才為他穿上了鞋襪。

期間,陸衍一動不動,全憑來人動作。

待回了寢宮,為他上了傷葯洗漱后,這才離去。

陸衍蓋着厚厚的羽被,卻是睜眼到天明。

第二日,藺相國被追封為國公,享皇室王侯禮,為其厚葬,入宗室偏陵。其子藺訶封為威遠侯,為超品一等侯呈世襲制,其領兵班師回朝後予以冊封。

至此,藺相國死於大牢之事,終算是有了一個了結。

至於張婧婉,陸衍卻是表示其已於昨日卯時自縊與大牢,已令其下葬。

他不願讓人知道藺訶無皇命傳召即已回朝,更不希望對方再也不踏入朝堂與他永世不見。而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當作不知、不問、不鬧、不惱,用滔天的權勢和地位,鎖住那個與他已經離心的人。

停朝三日後,陸衍神色清明的上朝,與往日並無不同。

……

十五日後,三十萬大軍如期回朝。

百姓在街道上歡呼獻花,朝堂上也因再次驅離了蠻寇而欣慰。

只不過,作為大將軍藺訶、夙朝未來的准威遠侯,卻是辭了帝王的覲見,第一時間回了相國府。

辰帝陸衍並無苛責之意,犒賞了大軍之後,直接散了朝。

大軍回朝的第三天,陸衍再次見到藺訶。對方一臉疲憊的看着他,說道:「帶我去見我爹。」

陸衍詫異於藺訶竟還會見他,掩飾住心中的激動和欣喜,匆忙點頭便親自領着人進了宗室皇陵。

藺相國就被安置在偏陵,以皇家之禮,厚葬。

這行為,當得起是前無古人的舉動了。一個外姓大臣,死後竟是同王侯同葬,也算是第一人了。

陸衍自知理虧,在藺訶對着藺相國陵墓的時候,自覺的退出了皇陵,留下藺訶一人緬懷其父。

直至日暮西陲,陸衍守在外面卻一直未見藺訶出來,這才又進入了皇陵。可惜,裏面早已空無一人。偌大的陵墓,陰森森的讓人心中發悚,陸衍站了一會兒,也離去了。

這是個坎,他知道。而他也不得不去面對。但是,只要一想到藺訶每日每日的都與張婧婉在一起,想着他們在幹什麼,能幹什麼,是不是喜悅終於得以團聚,亦或是陪伴在身側的溫情。

陸衍就這麼整夜整夜的失眠、噩夢、清醒,繼續噩夢、清醒、失眠反覆循環。

他想主動去見藺訶,卻又怕面對他,或者說,是面對他們。

求而不得,求而不得。他一個帝王,萬萬人之上的存在,竟也會因一人而不可得而不敢得。

連日來的折磨,終是讓陸衍陷入了低燒狀態,半是昏迷半清醒,夢亦不知身是客。

迷迷糊糊之間,耳邊似乎有衣料摩挲的聲音,陸衍努力睜開雙眼,模模糊糊的看見了一個人影。過於熟悉的感覺,讓他抓住了那人的一角。

「藺訶……」微弱的呼喚,幾不可聞。

喉嚨干啞,視線模糊,但是陸衍的執著,卻讓他放不下手,即使身體虛弱無力,他也能把所有的力氣用在抓緊一個人身上。

他知道是藺訶來看他了,也只有藺訶會在他生病的時候默默的陪着他。從小到大,不管他做了多麼讓藺訶生氣的事情,只要他生病了,他就什麼都不會和他計較了。

陸衍努力撐起身體,靠近藺訶,只著裏衣的身軀滾燙的貼上了對方略微有些寒意的外衫。

「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別不理我……」陸衍緊緊的抱着藺訶,整個人都窩在了他的懷裏。對方那寬闊硬朗的胸膛,似乎能撐起所有的重量。

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響起,藺訶終究還是放開了昏迷在懷中的年輕帝王。

眼尾的濕潤被輕輕拭去,藺訶重新把陸衍放在床上,又用被子把他包裹的嚴實嚴縫不讓他受到寒意的侵襲。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后,這才沒有驚動任何人便離開了。

而陸衍,卻在半昏迷中呻/吟哭泣,本就炙熱的身體,貼合著另一具更加寬大的身軀。

汗水,逐漸沾濕了床鋪,最終消弭於平靜。

在陸衍再次清醒時,渾身如同被碾壓過的疼痛,讓他有一瞬的迷茫。然而,隨着記憶深處的些許印象,他又露出一副驚喜交加的模樣。

某個地方疼的似乎有些無法忍受,他卻依然換了內侍進來細細詢問。在得知昨日下午藺訶確實有進宮探望后,這才消去了心底最後的一絲疑慮。

狂喜突然間瀰漫了身心,陸衍顧不上自己身體的不適,喚人就要召藺訶進宮。

大太監匆匆進入內殿,說道:「聖上,藺將軍早已等候在外多時,奴才這就去通傳。」

陸衍滿心喜悅的等著,喚了人來為他更衣。待藺訶進殿,便揮退了眾侍,自己忍着不適,上前高興的拉着他就不丟手。

「藺訶。」陸衍並未束髮,精緻的臉上掛着滿滿的笑容和喜悅,他揚起頭注視着藺訶的時候,彷彿身邊外物皆不見般的專註。

藺訶有一瞬間的愣仲,他似乎很久沒看見陸衍如此精神單純的笑容了。可是在愣神之後,他毅然決然的扯開了陸衍的手,單膝跪地后說道:「臣今日來面聖,是為辭官。聖上對藺家的恩澤,有父親追謚便是最大的榮耀,聖上賜予的侯位,恕臣無力。夙朝強盛,蠻寇已退,臣只求聖上讓臣告老還鄉,安享晚年。」

「你,說什麼?」陸衍顫巍的後退一步,一臉震驚。他看着半跪在地的藺訶,啞著聲音說道:「明明、明明你昨日還……」

「臣昨天進宮,原本就是打算與聖上說予辭官之事,不過由於聖上高燒不退卧床不起,這才作罷。所以臣今日便早早等候在殿外,以期聖上安康,故來覲見。」沒等陸衍話說完,藺訶就已說明了緣由。

只不過,這句解釋的話,卻讓陸衍臉色更加蒼白了起來。

「你!」陸衍突然眼前一黑,踉蹌的倒退著靠在了床幔旁,「藺訶,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昨夜、昨夜你明明……」

陸衍心口一哽,他的自尊讓他根本就做不到說出那些淫/穢/不堪的話。可是,藺訶既然對他做了那種大逆不道的事,又怎麼可以在第二天就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

告老還鄉安享晚年?這難道不是那些老匹夫們才會說的話嗎?藺訶、藺訶才二十五歲,他,他竟然敢用這種虛偽的借口想要離開!

陸衍氣的渾身顫抖。

他本就生著病的身體,昨夜還被折騰了一宿,現在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就給氣暈過去了。

藺訶自是還關心着陸衍,趕緊喚了太醫前來查看病情。對於父親的死,他有遺憾也有痛苦,可是,當他面對着陸衍的時候,內心卻也沒有怨恨和憤怒。所以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死去父親,亦無法再繼續面對陸衍。

自古忠義兩難全,而孝,卻是排在第一位。

他放不下,又捨不得放下,唯有遠離。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出口。

……

等陸衍再一次清醒過來之時,藺訶早已離開。

陸衍手裏拿着藺訶穿戴過的朝服和軍裝,一個人在寢宮內哭的撕心裂肺。

求而不得,乃七苦之最。

悲痛中,隱隱約約的,陸衍似乎聽見了什麼曾經熟悉的聲音,卻又在瞬間失去感知。

系統:恭喜宿主達成主線任務[求不得]。

系統:宿主因副本任務表現記錄良好,在下次醒來后,會有意外之喜,請注意自我調節心情。

系統:宿主身份確認完畢,即將開啟終極主線任務。

系統:終極副本開啟倒計時。

系統:請宿主達成主線任務[愛·別·離]。

系統:請宿主清醒后以字面意思理解這個副本的主題,謝謝合作。

系統:那麼,祝宿主最後有一個好夢來迎接最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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