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四）

如果我不去卜卦，我或許想不到。她跟賀蘭堯能有什麼關係。

難怪我第一眼見到賀蘭堯便覺得看他不順眼，原來，他竟是她命定的良人。

所以，我根本不必擔心蘇驚羽最後會毒發身亡。

她也根本不需要耍什麼陰謀詭計就能得到那株青蓮。

她的真命天子在她身邊，我還需要操心她的安危么？

不需要。

就算我對她有好感又能如何，像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能擁有姻緣。

並非我缺少勇氣，而是我知道，若是我與一個女子在一起，我根本無法給她一份安寧的生活，或許那個女子還需要面臨我的英年早逝，年紀輕輕就守了寡。

既然給不了他人幸福，我又何必去禍害人？

這麼想着，我也就釋懷了。

她有適合她的人，我不應該去打擾她。

而之後，發生的一切事情也在我的預料之中。

蘇驚羽並不用刻意去接近賀蘭堯，她的獨特之處已經將賀蘭堯吸引，再之後，就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

一切都是那麼順利，我不需要參與其中，他們自然而然地便走到了一起。

兩人都是身中同一中毒，在解藥只有一份的情況下，賀蘭堯沒有經過蘇驚羽的同意便將解藥給她服用了，這般真誠相待，是個女子都該感動吧，不感動才是稀奇事。

賀蘭堯的舉動，自然使得他們二人的感情更加穩固了些。

我作為一個看官，一方面替蘇驚羽覺得歡喜，一方面心中也有些鬱悶。

我原本以為自己早就心如止水，卻沒有想到人生中闖入一個蘇驚羽，竟能攪動我那平靜的心湖，我清楚我是在意她的，既然有人將她視若珍寶般愛護，我自然是該為她感到欣慰，因為我不能給予她幸福，但我想看着她幸福。

至於我為何鬱悶……但凡是個正常男子，看到自己的意中人與別人雙宿雙棲，哪能不鬱悶？

再怎麼心胸寬廣的人，也不能做到無動於衷吧？

如果能做到絲毫不在意，那麼我敬佩那樣的人。

我做不到無動於衷，我這心中，還是有點兒沉甸甸的。

但更多的，還是欣慰。

我一向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看得開，我從沒想過要與一個女子共結連理，因此，我從最初就沒有抱有任何幻想，所以，不曾幻想，縱然看着她嫁為人妻，也不覺得失去了什麼。

至少我在她心中，還是有點兒位置的，我所佔據的，是友誼那一塊的位置。

人的感情，無非幾種，親情，愛情，友誼。

她能將我視為她最好的友人，倒也不錯，至少也是被她所在意的，至少我能常常看她笑，與她交談，這對我來說，當真挺知足了。

我的人生原本就很悶，活着沒覺得有多大的樂趣，但是我也不想死，人一死就什麼都沒了，能好好地活着，那便活着，活一日算一日，我一直便是這麼樂觀的，再加上有她時常陪我聊天解悶，我覺得，活着也沒什麼不好的。

我不想告訴她我喜歡她，告訴她，對我而言沒什麼好處。

縱然我為她做了不少事，我也不會拿這些事來告訴她我對她有多麼在意，不能拿這些付出來要求她回報我什麼，我樂於當她的好友，如此一來，她與我相處便沒有任何的負擔。

有些事情一旦捅破了，就不好玩了。

她在感情方面是有些遲鈍的，因此，她覺得像我這樣的人與和尚無異，清心寡欲不動凡心，她從來不覺得我對她有什麼超出友誼之外的感情，這樣很好。

賀蘭堯是個小心眼又愛吃醋的傢伙，對待情敵向來不留情，他情敵眾多，對待我，算是比較客氣。

我與賀蘭堯都是不輕易動心的人，若是能有一個女子被我們所喜愛，自然是有她的過人之處，她絕不平凡，出色的女子，總是難免有些難纏的追求者，賀蘭堯總是時時提防着她身邊的桃花，但，他不防我。

他是聰明人，心知我不會與他爭搶驚羽，對我就比對其他情敵稍客氣一些，但每每見面還是難免貶低幾句，與我吵上一番，他吵架的功夫可是極好的，我的口才同樣是極好的，我們的爭吵，幾乎沒有分出過勝負，每每爭到激烈時，總是被驚羽打斷了。

每回驚羽發飆時，我與賀蘭堯都會安靜下來，不再鬥嘴。

他們二人的情路並不坎坷，由於相互信任，甚少有矛盾，然而，他們二人遇到的麻煩卻是不少，或許是上天覺得他們這段姻緣太妙，於是乎，總要給他們製造些麻煩來困擾他們，幾年下來，麻煩事有大有小，我雖然並不是常常陪在他們身側，對他們的事，卻都了如指掌。

誰讓我是半仙呢，縱然不出門，我也能知道他們遇上了什麼樣的麻煩，到最後會不會平息。

我不得不承認，賀蘭堯的腦子的確極為好使，敏銳而具備強悍的洞悉能力，與他作對的人幾乎都沒有好下場，似乎他總是在打勝仗，哪怕偶爾被困難絆住了腳，他也能很快尋到脫身之法，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能護驚羽周全，因此，他傲慢自負也不是沒有道理。

然而，他們最大的麻煩還是降臨了。

給他們帶來危機的這個人，正是出雲國的皇帝陛下，也是我要負責守護的人。

我是出雲國的國師，我有義務服從皇帝的命令，歷任國師都要護衛帝王，這是規矩，是身為天機門人必須肩負的擔子。

賀蘭堯明面上是十皇子，卻不是皇帝親生，作為一個君王，他自然無法容忍賀蘭堯的存在，這關係着他的自尊，不除賀蘭堯，他寢食難安。

而驚羽作為賀蘭堯的妻子，難免受到牽連。

皇帝要殺他們，我卻想保他們。

我與皇帝的矛盾，便來了。

皇帝的安危，也關係着我的安危，護衛他是我的職責，我若是要做一個稱職的國師，就得幫着他滅了他想滅的人。歷任國師與帝王之間像是簽訂了契約一樣，我若是對他不忠，那也就等於是違反了契約規定，而他若是不信任我，或是對我起了殺心，那麼，他自己也不會好過，簡單來說，想要兩個人都好過，那就是，他給予我信任，而我給予他忠誠。

可惜，我與他，他不太信我，我也不太忠誠，他對我只是半信半疑，更多是利用，一直以來，我也不太介意他的心態，畢竟身為君主，多疑謹慎也是應該的。

他與蘇驚羽夫婦二人矛盾深刻，不死不休，而我，只能選擇他們當中的一方。

我選擇背叛皇帝，給蘇驚羽他們一個安寧。

以我的能力，我想殺一個人，沒有人能躲得過。

而我，需要付出代價。

我與皇帝，共存亡。

我背叛皇帝，代價是死，這一點，我很清楚明白。

不需要任何人動手，我都會生命力枯竭而亡，這是逆天改命所要付出的代價。

而我，並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

我這輩子原本活得就很沒趣，驚羽的出現，是我枯燥人生當中的一抹調味劑，我應該感謝她的到來，若沒有她，我這輩子就太悶了。

我原本就不是個在意生死的人，既然我的死，能為她帶來一份安寧，那麼，我會選擇離開這個人世，奔赴黃泉之路。

我沒有遺憾。

我自己做出的決定，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批判。

就像驚羽說的，人生在世，總要任性一次。

這一次，我任性了。臨死之前，我終於能感受到我期盼已久的日光照耀在我身上。

暖暖的。

蘇驚羽。

願你此生，歡樂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