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嚴霜靜靜地坐在父親的床前,眼見嚴青的呼吸慢慢的平緩了下來,似乎從昏迷的狀態進入了相對平靜的正常睡眠,總算鬆了口氣。她站起身來,覺得眼前一黑,無數個金星在眼前晃動,險些跌回到椅子上去.

她定了定神,站了一會兒,眼前晃動的星星慢慢消失,昏暗的視線也逐漸亮了起來,這才伸手給父親掖掖被角,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屋的女使(注1)見她出來,匆忙行禮,嚴霜叮囑了幾句,看兩個女使走進父親的卧室,這才走到花廳,重新坐了下來。

花廳里,家裏的老管家嚴五已經等候多時了。嚴霜跟那鬢髮斑白的老人福了福,嚇得嚴五連連擺手:「大娘(注2)這是做什麼?好端端的,跟我行的什麼禮?這可受不起。」

嚴霜苦笑道:「五叔,這陣子家裏家外若沒有您幫襯著,早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子了!您有什麼受不起的呢。」說罷打了手勢,屋內的女使紛紛退了出去,她這才繼續說道:「五伯過來,可是那事兒查出來了?」

嚴五點點頭,臉色變得十分的難看:「大娘猜得一點都不錯,那賈神仙果然是被人收買了的。我讓王校尉帶了人拿了那老騙子,稍微一嚇唬,他便說了實話,是城西盧家的三郎掏錢買通他,讓他趁太尉病的迷糊(注3),杜撰了『天降貴婿』這個說法。恐怕那日的匪徒也是那盧三招的,只為了到時候他殺將出來,『救了』大娘,好充作那『貴婿』。」

嚴霜氣的搖搖欲墜,險些栽倒。她千里迢迢從開封匆匆趕回來,本就累的瘦了一圈兒,一到家就又忙着父親病倒留下的爛攤子,早就被折騰的只憑精氣神來撐著了。前幾日為了父親的暈倒給她留的話,也是為了給父親沖喜,不得不招了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做上門女婿。她一貫心高氣傲,本就因為這事兒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會兒聽說自己的終身大事竟是被人算計的,更是被氣得幾乎暈過去。

嚴五見嚴霜情況不好,忙攙了她坐下,他是嚴霜祖父昔日的書童,如今已經是五十開外的人了,倒也沒那麼多忌諱。伸手給嚴霜倒了杯水,勸道:「大娘忙了這麼久,喝口水。」

嚴霜接了水杯一口口咽下,情緒也慢慢地穩定下來,又過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母親在世的時候,跟杜娘子交情不錯,盧家在太原做生意,阿爹對他們也算照顧有加,如今怎地就如此的算給於我?」

嚴五臉上露出點兒哭笑不得神色來:「這事兒怕是跟杜娘子沒什麼干係。杜娘子年輕的時候跟着盧老財四處闖蕩,累壞了身子,早年一直沒生下一兒半女,他家的大郎二郎,都是盧老財一個養女(注4)生的,杜娘子年近四十,才得了盧三這麼個嫡子,盧老財跟杜娘子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給他,早早的給他兩個兄長分了家,生怕他因為年幼,日後兩人不在了,吃了什麼虧。這會兒誰不知道大娘是要做坐產招夫的,他們夫妻怎麼會讓他給咱家做上門女婿?」

嚴霜聽了呆了呆,思忖了一下道:「五伯的意思是,這事兒應該與他父母無關了?」

嚴五道:「恐怕是這樣。」

嚴霜道:「我倒也聽說過盧三這廝,照人們說的,他被嬌慣的厲害,純粹是自己胡鬧也是有可能的」

嚴五點頭道:「那位三郎是出了名的草包,所以不知道大娘是要招贅的也是尋常的,偏這事兒辦的倒有幾分頭腦,十有j□j是他身邊的人給出的主意。至於到底是誰攛掇了那盧三,咱們倒也不必再去管他,只要盧老財知道自己兒子乾的事兒,自然會查個清清楚楚。」

嚴霜道:「也只能這樣了,家裏亂成這樣,我也沒精神去管他家的爛事兒去,只盼別的人不要再來煩我才是。」說罷輕輕嘆了口氣。

嚴五見嚴霜一臉疲憊的模樣,心裏也不好受,她再早慧,如今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孩子,這個年紀的小娘子,本該高高興興的上學,等及笄了,再由長輩慢慢尋一門好親事,再籌備個三兩年嫁人也不遲。大宋不比前朝,小娘子普遍嫁的晚,好人家的小娘子大多二十上下才嫁人……可就因為這個混賬盧三郎,害得她小小年紀就不得不招了那麼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做上門女婿。想到這裏嚴五心裏越發難受,嘴上卻勸道:「這些事兒其實都無關緊要了,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大娘也算有了夫婿,任他們怎麼算計——」說到這裏他也說不下去了!他們家大娘招的那個夫婿,一身的古怪,也就是長得還算過得去,可言談舉止,比那個紈絝盧三都不知道差到哪裏去了呢!

果然,嚴霜的臉色又變得更加難看了,兩人相對無言,好一會兒,嚴霜輕聲道:「五伯說得不錯,好歹我沒讓人家算計了。至於現在這個……來歷雖然奇怪些,全當我家多了個哥哥,哪裏還差他一雙筷子呢?」

嚴五很想說贅婿跟乾哥哥絕對不是一回事兒,可是看看嚴霜稚嫩的面容,疲憊的神色,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吞了回去,算了算了,走一步是一步,自己這把老骨頭還算結實,總能幫着大娘把這些事兒處理好。等過個三五年,大娘長大了,若這個傢伙人品不好,或者大娘實在看不上他,大不了分開唄!連戶籍都是自家給辦的,還能撲騰出什麼么蛾子來?

主僕二人又商量了一會兒,嚴五建議直接把那賈神仙直接送到盧府上去,嚴霜有些猶豫:「這可是太不給盧家面子?」

嚴五冷笑道:「盧三郎做這事兒前,損的可不止是咱家的面子!」

嚴霜聽了,想起卧病在床的父親,頓時把心中那一點點猶豫甩到了一邊。父親為國為民做了那麼多的事情,這些年來他在太原這個地界上,對這些人也都夠不錯了的了。可是如今他只是病了而已,就有這般宵小如此的算計自家,如果自己再不硬氣一點兒,今後日子可怎麼過?

主僕二人又商量了一些事情,嚴五便告退了,留下嚴霜一個人在花廳中坐着。她獃獃的坐了一會兒,看着安靜的花廳,有些想哭。前些年,雖然家裏人口不多,可是父親母親感情很好,一家人親親熱熱從未讓她覺得家裡冷清,可現在,母親去世了,父親病了……父親剛剛病倒的時候自己不在身邊,可是後來聽家裏的下人說,那會兒家裏人來人往,前來探望的人很多。可是隨着父親病的時間越來越長,醫生換了一個又一個,病情卻不見好轉,來探病的人就越來越少。她回來這陣子,只有父親過去的幾位老部下還隔三差五過來看看,其他的人,早就不見了蹤跡。

「人沒走,茶就已經涼了。」嚴霜閉上眼睛,眼淚幾乎要流下來,卻還是憋了回去。父親病成這個樣子,這個家就全靠她來支撐了,她沒資格軟弱。

正呆坐着,忽然有女使來報:「大娘,方才大郎問了太尉的住處,讓人領着他去看太尉去了。」

嚴霜一愣:「好端端的,他怎麼想起去看阿爹?你怎麼就放他過去了?」說着站了起來,朝嚴青卧房的方向走去。

女使一面跟上嚴霜的腳步,一面低聲說:「大郎這幾天都在跨院那裏,一步都沒出門,剛才聽說早上的時候太尉又發病了,這才一點要去看看要去看。」

嚴霜有些惱火,怒道:「他要看,你就讓他去看了?」

女使眼圈一紅,卻還是硬著頭皮道:「大郎這些天一直在學咱們這兒的人怎麼說話,從能聽懂家裏的事兒之後,他就每天都問太尉的病情,他,他人挺好的……」

女使柳芽兒的話並沒有讓嚴霜的心情變好半點,雖然在嚴五面前她表現的不是很在意,可是那個古里古怪的男人,她打心眼兒里不想見到他。

一路匆匆走到嚴青的院子,才到正房的門口,嚴霜忽然聽到裏頭一聲尖叫,緊接着便是一個發音有些奇怪的男聲:「你別亂喊,病人需要安靜。」

嚴霜聽出來那聲尖叫是伺候父親的女使紅花的聲音,心下一驚,趕緊快步走了進去。

一進門,嚴霜便嚇了一跳。

只見她的父親斜靠在床頭上,四肢一抽一抽的,顯然是又發病了,但這些都不是嚴霜被嚇了一跳的最大原因,最大的原因是,她的父親頭上被罩了個袋子,一旁一身紅衣的傻大個正單腿跪在床邊,手忙腳亂地扶着她父親的胳膊把他抽搐的胳膊穩住:「你別急,別急,慢慢的呼吸,對,慢一點,再慢一點——」

嚴霜卻壓根沒注意那傻大個在說什麼,她一看到父親頭上被捂著個袋子就已經是又驚又怒了,她緊走幾步,趕上前去,猛地伸手把他父親床邊架子上的寶劍拽了出來,指著那傻大個道:「你這惡徒,快放開我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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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門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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