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福安退無可退,只好強笑着露面,嘴裏說:「是我來給皇後娘娘請安啦!」轉到殿門口,果然見裏面皇後端坐其上,神情整肅,端莊依舊,不似是方才曾大發雷霆過的,旁邊也無旁人,只有侍女暗雪。

福安暗暗驚訝:若不是親耳聽見,必然是不會相信的。只不知道讓皇后如此惱怒失態的那人究竟是誰?以至於她甚至想要「將其千刀萬剮」?

朱丹梓見了她,微微一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妹妹,快進來請坐。」聲音亦極為溫和,跟方才那暴戾聲音大相徑庭。

福安聽了這句,卻完全沒有安心之感,這種堪比變臉的態度轉換,反而更加地心驚肉跳,幾乎想要拔腿逃走。

福安忽然想起:當初太子不幸去世的時候,她跟福明兩個私下裏說起來,都覺得朱丹梓當不成太子妃又未婚為寡,甚是可憐,不料隨着燕歸被立為太子,但太子妃一位卻仍是她的……

當時福安便嘆說:「沒想到朱姐姐這樣幸運。」那時候福明是冷笑了聲,道:「這可不是一個『幸運』能說的,只能說她『厲害』罷了。」

那時候福安還不明白何意,隨口追問,福明只淡淡地說:「當初我們說她可憐,原就是淺見罷了,對人家而言,他們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個人,而是那個人所處的地位,所以不管人在還是不在,對她而言都無關緊要,又有什麼可憐的?」

福安至今仍記得福明說這話時候臉上那股略帶一絲蔑視的冷笑,但卻直到現在似乎才明白了福明那抹冷笑、以及那句話后的真正意思。

福安幾乎有些撐不住,只覺得嘴角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只好忐忑坐了。朱丹梓仔細地打量她的臉色:「妹妹怎麼來了?是剛到?」

福安生生咽了口唾沫:「我是想來探望姐姐……不、是想來探望皇後娘娘……畢竟好久不見了……」結結巴巴地。

朱丹梓笑了笑:「你有心了……想來也有挺長時候沒有見到妹妹了,自從福明出事……大家未免都疏遠了,竟都不如先前般相處的好了呢。」

福安聽她和顏悅色,又說起往事,才略略有些放鬆:「是、是啊……畢竟現在不同以前了。」

朱丹梓道:「那有什麼……妹妹你畢竟也沒出嫁,很該多來跟我親近才是……對了,說來你也到了該嫁的年齡了,可有什麼心儀的人物不曾?若是不曾有,我倒要給你留心留心才是……」說着,就依依笑着看福安。

福安一驚,復又羞的臉上微紅,低頭不語。

朱丹梓問道:「咦,怎麼了?難道真的有心上人了?」

福安咳嗽了聲,終於道:「沒有,當然沒有。」朱丹梓才又笑道:「倒是把我嚇了一跳,但妹妹這般聰明伶俐的人物,又是大魏的公主,這夫婿必定也得是個天下無雙的人物才好……且讓我想一想……」

福安忙道:「嫂子,你不用操心這個……」朱丹梓聽她脫口叫了「嫂子」,便笑吟吟道:「畢竟是長嫂如母,皇上通常又不會理會這些事,自然得是我來替你操心了,放心吧,嫂子必然給你找一個舉世無雙的好駙馬。」

皇后徐徐緩緩說了會兒,便道:「妹妹原來也應該多來同我親近才是,想咱們以前……何其融洽,不料近來竟漸漸疏遠了,我還當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不討妹妹的喜歡呢,倒是讓你跟別人親近去了……」

福安道:「不是這樣,我只是念著姐姐當了皇后,必然事多,所以等閑不敢來打擾,豈會有不來親近之心呢。」

皇后才微笑道:「這就好了,既然如此,以後妹妹就多來走動,叫別人看了也沒有話說,省得總有些流言蜚語出來,你可聽說了?有人竟說是我為人不賢,所以這宮內的公主啊小王子的,都往別人那裏去跑……到底是大魏的血脈,咱們魏人,該比別人更好才是。」

福安聽她隱隱有暗指陳蘭橈之意,便訕訕地答應了幾句,便找了個借口告退了。

福安去后,暗雪才問:「娘娘,她是不是聽到什麼,或者知道什麼了?方才那樣慌亂,竟一時沒留意有人來。」

皇后垂着眼皮,慢慢嘆了口氣,道:「應該不至於就聽了更多不好的去,只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還得叫人看着福安才是,何況她這些日子,跟陳蘭橈委實也走的太親密了。」

暗雪道:「既然如此,我派人暗中盯着她……」皇后卻又說道:「這個不着急,免得露了行跡……上回大概就是咱們家裏的人太過招搖,因此才讓皇上生了戒心,留神打草驚蛇,驚動了刀門的人。」

暗雪應聲,先傳了伺候的人進來收拾東西。候人都退了,皇后默然不語,心中卻想道:「終南侯這樣做,究竟是他自己心生狂妄呢,還是仗着有誰的默許,這個我卻還不清楚,也不好叫人傳話,總要讓父親進宮一趟來……或者我出去,見上一面的好。」便開口又說:「你派個人回家,跟父親說,讓他儘快進宮一趟。」

次日一早,果真司空大人便來進見皇后。

父女兩人殿內見了,司空先行了朝禮,朱丹梓屏退左右,又向他行了父女之禮,司空便問:「不知娘娘緊急召我入宮,是有何事?」

朱丹梓便道:「進來聽聞朝堂上爭執激烈,我略有些擔心。」

司空一笑:「那個不妨事,不過是范大成之流跳梁罷了。」

朱丹梓道:「范大成是皇上看中的人,父親還是不要太過於輕舉妄動了。」

司空看她一眼,微微皺眉,道:「怎麼這樣投鼠忌器來了?我們朱家在大魏呼風喚雨的時候,姓范的還在陳國田壟上耕地呢!」

才剛見面,便有些話不投機,朱丹梓定了定神,便微笑道:「父親說的也有道理,我的意思,只是讓父親略微收斂,免得於皇上面上不好看……」

司空也回過神來,話也說的不那麼硬了,只道:「我只是氣不過堂堂的魏國貴胄老臣,竟要給一個鄙陋小人欺壓……娘娘放心,該如何行為,我心裏明白。」

朱丹梓嘉許道:「有父親在朝,我也心安許多。」

兩人相視而笑,過了片刻,朱丹梓才又說道:「說來,昨兒終南侯進了宮來……不知近來他跟父親也走得甚近嗎?」

司空聽了,臉色略微奇異,終於道:「嗯……終南侯甚是識做,不像是那些不識抬舉的。」

朱丹梓緩緩慢慢地說道:「大約他是有些見識的,才得父親賞識,只不過人卻有些過於輕浮了……」

司空聞言,神情一變,面露沉吟之色,一會兒才笑了起來,說:「這龍生九子,各有不同,說的還真是半點不差,同樣都是先帝的血脈,有人就太過輕浮……有人卻天生冷情,不知是個什麼道理呢。」

朱丹梓是有心病的,聽了這句,便眉頭一鎖,看向司空:「父親這話,竟是何意?」

司空大人冷笑道:「娘娘既然喚我一聲父親,我也就不虛言了,當初我們棄先太子,轉而支持公子燕歸,無非為了保你的皇后之位,帶擎我朱家萬世榮耀,不料自皇上登基,對你竟有多少愛寵?我竟未見,反對那舊國陳氏,恩寵無雙!上次宮變,竟然無端折損了我家許多精銳,還傷了你身邊的人……難保不是他故意如此……若是我們齊心竭力將他捧上帝位,卻換來這樣的涼薄,任是誰不會寒心?」

朱丹梓垂眸不語,司空走到她的跟前,低頭看她,又道:「另外,你可以對我說一句實話,你跟他成親日子也不短了,為何到現在你都不曾有身孕?」

朱丹梓臉色立變,司空打量着她的神情,冷冷一笑:「你不用驚心,也不必猜忌,可知道這宮內外有多少不堪的言語?甚至有人說,皇上有意廢后改立陳氏……」

朱丹梓身子微顫,白著臉道:「這個絕不會的。」

司空道:「難得你有這樣的信心,我卻沒有。」

朱丹梓道:「父親何出此言?」

司空淡掃她一眼:「若是陳氏比你早一步有了皇子,你覺得如何?」

朱丹梓胸口微微起伏,道:「那也無妨,我只收了過來,由我來撫養就是了。」

司空道:「她會捨得?皇上會答應?」

朱丹梓緊緊咬牙,對上司空的眼睛,終於說道:「說來說去……難道終南侯的輕薄舉止,都是在父親默許之下了?」

司空拂袖轉身:「我只是想你早些明白,若皇上不能給與我朱家相等的榮耀,那麼我們既然可以將他送上皇位,也可以將他……別忘了,當初殺死二王子的,卻不是他,而是終南侯。」

當初二王子在宮掖內動兵,意圖篡權,雖然是燕歸出面平定,但二王子之死,卻非他所為,而是跟隨身旁的終南侯擅自而為。

燕歸本並不想就立殺二王,但既然木已成舟,也便罷了。

司空嘖嘖嘆道:「照我看,這終南侯的殺伐決斷,竟比皇上更勝一籌……未必不是明君。」

朱丹梓心頭一震,道:「父親這話怕是過了!如今章國起兵,皇上御駕親征,,正是戰事吃緊的時候,父親怎麼可以在這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倘若傳了出去,豈非禍及整個大魏?」

司空道:「只我與你父女二人的話,豈有第三人知曉,更何況,索性我說一句更放肆的話:若是皇帝對我朱家不利,我又何忌憚整個大魏如何!」

朱丹梓後退數步,竟有些站不住腳,司空看向她,道:「你也別忘了,你雖然是大魏的皇后,卻仍是朱家的子孫。若無朱家,便無你,若不是朱家,你便不是皇后,而朱家若不存,於你何益?」

朱丹梓深深吸了口氣,鎮定心神,最後道:「父親跟我說這些話,便是因為在皇上面前,是陳蘭橈奪了寵罷了?」

司空默然不語,朱丹梓道:「那倘若陳蘭橈不在,父親是不是就可以打消這些念頭了?」

司空挑了挑眉,繼而說道:「陳氏女的確是一個禍害,最惱人的是如今在朝中不僅是她一個,更是范大成一流的人,囂張跋扈,當初陳源來朝,皇上對他何等優待,若不是章國起兵逼得他離開了,只怕他仍要留在北都,甚至在朝中被委以重任……你心中恐怕會覺得父親是多心或多此一舉,但是你可想過么,常此以往,陳蘭橈跟朝上這些人互為倚助,坐而勢大,朝堂上外臣越多,且都是他們一派,只怕將來的大魏也不是大魏了,而是他陳家的天下……」

朱丹梓恍然動容,沉思片刻,道:「我已知道了。」司空點了點頭:「娘娘好自為之。」這才出宮去了。

次日下午,朱丹梓思來想去,叫人傳太醫院首座。

頃刻首座來到,朱丹梓散散問了幾句,道:「這會兒負責蘭貴妃那裏的是誰?」

首座道:「是卓太醫。」

朱丹梓不經意似的又問道:「他最近如何?有去探望貴妃嗎?」

首座想了想,搖頭道:「近來幾日都不曾去過,也沒什麼消息。」

朱丹梓問道:「真的毫無消息?你們可別怠慢了。」

首座聞言惶恐,皺眉細想片刻,忽然道:「只有昨兒,是小王子忽地說了句,說貴妃娘娘覺得胸口悶……只此一句,我本想讓卓太醫過去看看,小王子卻又說不必了,貴妃已經歇息,今兒貴妃宮內也沒有人傳,因此大概卓太醫仍沒有去。」

朱丹梓琢磨了會兒,笑說:「你去吧,好生對待,若有消息,即刻來報。」首座才退了。

到了晚膳時候,朱丹梓竟親往陳蘭橈宮中走了一趟,蘭橈正在吃飯,思奴也坐在旁邊,蘭橈自己吃一口,就又哄思奴來吃,思奴正是好玩的時候,引得紫姬霜影跟乳娘等不時大笑。

聽皇後來到,眾人才都肅然屏氣,蘭橈少不得出來迎接,思奴卻還不懂事,從乳娘手中掙出來,纏繞她身邊,也還不懂得行禮,只是咯咯笑着望着朱丹梓。

朱丹梓笑吟吟上前,握了蘭橈的手:「近來宮內事情太雜了些,忙的我不可開交,因此竟少跟妹妹碰面了,妹妹怎麼也不去找我?」

陳蘭橈因向來得燕歸的深寵,這宮內又無太后等,因此她每日裏並不往什麼太後宮皇後宮的請安見禮。

蘭橈便道:「我也知道娘娘事務繁忙,故而不去打擾。」

朱丹梓上下打量她一會兒,見蘭橈反比之前所見更加嬌美了許多,眉眼間有一種隱隱地光華,她心中竟有些悲酸,繼而便又是無限的恨意。

朱丹梓心中滋味萬端,面上仍是好好地,看一眼桌上的菜色,道:「妹妹近來吃睡可好?」

蘭橈道:「多謝娘娘關心,一切安好。」

朱丹梓道:「這菜卻是太少了些,明兒我叫御膳房多添幾道菜,你這裏這麼多人,還有這孩子……」說着就看思奴,笑道:「倒是可愛的很,我那宮內冷清,妹妹得閑帶着他過去,也好熱鬧熱鬧。」

蘭橈不曉得她此番來是什麼意思,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如此以禮相待,她的身份又是皇后,不管如何,都要好好地應對才是,於是也道:「思奴正是吵鬧愛玩的時候,只怕打擾了娘娘,既然如此,以後我會帶他過去的。」

朱丹梓聽了,才又道:「這樣才是好的。」又說了幾句當下的話,過了一刻多鐘,才去了。

等人都離開后,霜影跟紫姬才圍上來,一個說:「今天太陽是打哪裏出來,皇后怎麼親自過來了。」紫姬道:「只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次日,膳房送了御膳過來,果真是多了幾道出色的佳肴,紫姬不放心,自己用銀針一一試過,又特意先吃過了,過了會兒見無事,才許陳蘭橈用。

陳蘭橈嘆了口氣,才吃了幾口,就覺得胸口煩悶,竟有種欲吐之意,又怕他們驚慌,就只忍着,喝了幾口水壓住。

又過了兩日,聽聞前方魏軍打了勝仗,但燕歸卻並沒有傳信回來,陳蘭橈亦驚亦喜,但一想到魏軍贏了,自然就是師神光輸了,也不知他情形如何,於是這喜悅即刻冰消。

將近黃昏,西天邊上幾片雲被霞光染的血紅,照的整個宮殿也透出一些悲烈的艷紅色,亭台樓閣浸潤霞光之中,透著虛幻之意。

忽地不知哪裏響起一聲慘叫,有人跌跌撞撞跑過長廊,竟然直奔陳蘭橈宮中。

彼時陳蘭橈正伏在桌上昏昏欲睡,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不由睜開眼睛,而紫姬早聽到了動靜,閃身掠了出去,蘭橈見狀,就又閉上眼睛養神。

紫姬閃身出外,幾個小太監宮女正也看向來人的方向,卻見那人竟然是福安公主,只是滿面惶急驚悸,彷彿身後有老虎來追一般。

紫姬見狀有異,三兩步上了前去:「公主怎麼了?」

福安公主見了她,如見救星,緊緊地將她的手臂握住,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救、救我……帶我見姐姐!」

紫姬不明所以,但見廊下人多嘴雜,便只急忙安撫,將福安帶着往殿內而去。

此刻,就在前方不遠,有幾道人影閃現,往此處張望了會兒,竟未靠前,只默默地退了。

福安已經跑得腿軟力竭,又因為受驚,簡直六神無主,紫姬扶著福安進殿,陳蘭橈睜開眼睛:「怎麼了?」

福安丟開紫姬,踉蹌跑上前來,一把抱住了陳蘭橈,尖聲哭道:「姐姐救我!」

陳蘭橈吃了一驚,這才有些回神:「發生何事了?別急……」張手抱住福安,低頭看她,見她雙眼通紅,神情恍惚,竟是受了極大驚嚇的模樣。

福安靠近了陳蘭橈身邊,才有些安穩下來,看看左右,紫姬便叫那些小宮女退了,偌大的殿內只剩三人。

福安咽了口唾沫,緊張地小聲說:「姐姐,我、我看見了不該看的……」

陳蘭橈輕輕拍拍她的背:「到底是怎麼了呢,你慢慢說。」紫姬便去倒了杯茶來給她,福安哆哆嗦嗦喝了口,才道:「我、我先前在御花園,折了兩隻花兒……我、我因想起前些日皇後娘娘跟我說,叫我常去的話,所以我想着過去……不料,才走到偏殿,我見到……」

陳蘭橈聽跟皇後有關,心也不由地一緊,紫姬看着兩人,就走到殿門口往外瞧了眼,見並無異狀,就又走到窗戶邊兒上,往外看了會兒,隱隱地望見前方那假山後似乎影影綽綽地。

紫姬皺了皺眉,回身來附耳向陳蘭橈說了幾句。

福安卻並未留意這個,斷斷續續,自顧自說起方才所見那驚魂一幕來。

福安走到偏殿,看着手中那兩隻花開的甚好,正有些高興,忽地見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人影走過,她定睛一看,認出就是終南侯。

終南侯到了皇後殿,卻並不入內,反而左右看看,最後轉往後面而去。福安獃獃看着,心道:「四哥來這裏做什麼?若是謁見娘娘,怎麼卻並不進去呢?」

福安想不明白,卻動了好奇之心,在宮內這原本是大忌,但福安向來是個天真的,心中一動,就邁步順着終南侯離開的方向也跟了過去。

正宮的後殿,無人看守,福安來到的時候,已經不見了終南侯的影子,福安站在院中,見周圍寂靜非常,風吹過來,吹動了牆角的草叢,發出簌簌聲響,風中竟帶冷意,福安瑟縮了肩頭,心裏竟有些害怕,也開始後悔自己唐突,她轉過身,正欲再離開,耳畔卻聽到一聲悄然不聞的異響……

福安開始還以為自己錯聽了,腳步一停,站着不動,轉了轉頭細聽了會兒,果然又聽到幾聲,卻像是喘。息聲似的,隱隱地還帶着笑。

福安大驚,此刻她已經聽出這喘。息聲響是男子的,而且正是終南侯的聲音。但是先前那一聲……卻像是女人的聲音……

福安的心忍不住大跳,隱隱地察覺是有什麼事,此刻那聲音又連綿地低響了數聲,福安站在原地,呆若木雞,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挪動腳步,順着那聲音來的方向走去,走上台階,站在後殿門口,探頭往內,卻見殿內森涼,光線有些暗淡,也並不見人,但那聲音卻更響了些。

福安口乾舌燥,目光轉來轉去,終於看到遠處屏風後面,露出一角……看着那交雜在一起的衣裳,福安的眼睛逐漸睜大,男子的衣裳自是方才所見終南侯的,但是女子的,卻是……

福安看着那樣鮮明的花紋,刺目的顏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也忍不住驚呼了聲,這一聲驚呼,驚動了屏風后的人,也驚動了福安自己,她情知闖了大禍,跳了起來,手抖的竟連花兒也握不住,兩朵花跌在地上,而福安轉過身,腳步一動,差點跌倒,她死命扶著柱子,拼盡全力往外跑去。

殿內死寂無聲,只有福安顫抖的幾乎要哭出來的低聲訴說,餘音裊裊,如同煙霧散於空中。

陳蘭橈看着福安,縱然聽得分明,卻也是不敢相信的,只有紫姬冷笑了笑,並不以為然,只因此等事對她來說,也算是司空見慣不太稀奇了,而且對紫姬來說也着實不太上心,關她何事?她倒要高興才對。

福安說完,便又握緊了陳蘭橈的手:「姐姐,我該怎麼辦?他們……一定知道是我了,必然不會放過我的……我好怕……那日我去見皇后,還聽她說『將其千刀萬剮』什麼的,那種語氣,實在可怕極了,我知道她必然是做得出來的。」福安深深恐懼,紅着眼,淚如雨下。

陳蘭橈微微吸了口氣:「別急……你……不會是看錯了吧……或許是別的什麼人呢?畢竟你沒見到她的臉,只是終南侯在宮內胡為,倒是該追究他的罪才是。」

福安哭着搖頭:「除了她,誰敢穿那皇后的衣裳呢……何況我現在也回想過來了,那聲兒也是她的。」

紫姬忍不住想笑,便道:「這倒是好玩了,不知皇上知道這件事,是喜是悲呢?」

陳蘭橈咳嗽了聲,橫她一眼,紫姬施施然地走到窗戶邊上,仍是看着外頭。

陳蘭橈便道:「你先不要哭,這件事也不要對別人說……」

福安是慌極了,毫無主張,此刻才發現她雖然是公主之尊,但是上無母妃,也無父皇,只有一個皇兄,卻遠在前方爭戰,自是幫不了她,宮內只有皇后隻手遮天,要是想殺她滅口,也是尋常的事,何況之前有個福明犯案在拿,如今若是輪到她,也自是容易。

如今所能倚靠的,卻只有這位本來是「外人」的陳國公主了。

福安便道:「姐姐,我該怎麼做?這宮內,我是不能呆了。」

陳蘭橈道:「這是傻話,你不呆在宮內,卻去哪裏呢?」

福安流着淚,把心一橫道:「姐姐,其實不瞞你說,前兒聽你說源哥哥不會回來……我就起了去找他的心思,如今我想、我想索性就趁著這個機會離開北都,去找他也罷。」

陳蘭橈大驚:「這是什麼話呢?」

福安此刻也顧不上羞怯了,決然說:「姐姐大概也看出來了,我、我早就喜歡上了源哥哥……我、本想等他回來,如今他不回來,索性我就去尋他,也躲了宮內這場是非。求姐姐助我!」

陳蘭橈只當她是受刺激過度,哭笑不得:「這不是等閑之事,你是大魏的公主,怎麼能忽然離宮?」

福安道:「我知道姐姐在慶城的時候,也是經常微服出宮的,我又有什麼不可以?何況留在這宮內,遲早晚也是脫不出毒手的,姐姐若是不幫我,就是要眼睜睜看我死在這裏了!」

福安低聲說到最後,想到自己無父無母,兄長也護不了,此刻簡直是孤立無援,陳蘭橈再不幫忙,自己真的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一時悲從中來,便放聲大哭。

陳蘭橈心中為難,紫姬回頭看她,向她使了個眼色。

陳蘭橈起身走到窗戶邊上,紫姬道:「公主你看。」陳蘭橈舉目看去,她也是習武之人,眼力極佳,頓時便看出前方的異樣。

耳畔聽着福安的哭聲,陳蘭橈皺眉道:「他們也太狠辣了些,難道真的非要殺人滅口不可嗎?」

紫姬微笑道:「不然如何了,這種事自然是斬草除根最妙,我還嫌他們動手太慢,竟容人逃了出來……」說到這裏,紫姬又道:「但如今連我們都知道了,只怕情形大不妙了,若不是他們怕出手驚動刀門的侍衛,恐怕早就動手了……公主你打算如何處置?」

陳蘭橈想了會兒,回頭又看一眼福安,忽然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紫姬眼睛一亮,問道:「公主有主意了?」

陳蘭橈微微一笑,道:「只不過是與虎謀皮而已……你靠近些,我同你說……」紫姬忙俯首過來,陳蘭橈在她耳畔低低地叮囑了幾句,紫姬的臉色幾度變化,終於就點了點頭。

紫姬離開之後,福安略止了淚,陳蘭橈替她擦擦臉兒,道:「行了,我有主意了,你不要哭,現在把衣裳換一換。」

福安愣愣怔怔:「姐姐你有什麼主意了,是答應我了嗎?」

陳蘭橈看着她哭的一派狼藉的臉,便又嘆了聲,道:「你不比我,你是從小就在宮內,不曾出去過的,其實宮外並不比宮內要安穩多少,同樣的危機四伏……更何況是爭戰的地方,越發兇險,隨時都能丟掉性命,這樣你也要去嗎?」

福安聽了,眼中卻透出堅毅之色,道:「我是不怕的,與其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死在宮內,我寧願去搏一搏!死了也是甘心的!」

陳蘭橈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卻泛起一絲淡淡地酸苦來……當初年少不經事的她,何嘗不是如此,想着天大地大,而她就如一隻自由自在的鳥兒般,可以四海翱翔,卻終不料,有朝一日仍是被囚在這北都的皇宮大牢之中,舊日已成往事。

紫姬原本去找青牛,讓他去尋他哥哥前來,不料紫鹿不肯來見,反對青牛說:「你去轉告——我們刀門只聽皇上調命,不知姑娘何人。」青牛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卻不敢直接對紫姬這麼說,就吞吞吐吐說紫鹿忙着呢。

紫姬見狀,便道:「叫你做這麼點兒事也不成,只被你哥哥壓制,以後霜影跟着你,該如何是好!」

青牛不服:「你叫他做什麼呢?有什麼事吩咐我做不也是一樣的?」

紫姬冷笑道:「你?你會使刀用劍嗎?」

青牛咽了口唾沫:「你別欺負人!」

紫姬見他臉兒漲得通紅,倒是也不忍再說他,便道:「好吧……既然如此,那隻能另尋他法兒了……你替我傳個信如何?」

青牛才緩過勁來,挺胸說道:「這有何不可?你快說,要傳給何人?天王老子我也尋得去。」

紫姬笑道:「不是天王老子,這人你也是見過的……就是上回在酒樓上遇見的范大成。」

青牛歪頭看她:「找他又做什麼?我並不喜歡他。」

紫姬道:「誰讓你喜歡他了,你只要去找他,對他說一聲:公主有要事相商,叫他趕緊進宮一趟……就行了。」青牛一肚子疑問,被紫姬瞪着,又不敢問,就只好速速去了。

紫姬目送青牛離去,正欲回去回稟陳蘭橈,卻見迎面一人緩步來到,眼神很是不善地盯着她,冷笑道:「姑娘真好手段,使喚不動我,就去使喚我弟弟了。」

紫姬笑道:「大人何出此言呢,我瞧著令弟倒是比你好些,他巴不得叫我多使喚兩次呢。」

紫鹿面罩寒霜:「你別太放肆了!你辦這事,十分兇險,若是他有半分損傷,我饒不了你!」

紫姬嬌聲說道:「我也知道大人你有七竅玲瓏心,何況疼愛兄弟心切,是絕不會叫他冒險的。」

紫姬猜到紫鹿雖礙於刀門,不肯出手相助,但是是絕不會坐視看青牛冒險,所以必然暗中安排人保護青牛,所以才有恃無恐。

紫姬說着,笑吟吟地往前欲走,不妨紫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我上回警告過你,別仗着有幾分聰明,就來胡為,我若殺你,皇上可也不會對我怎麼樣……」

紫姬手腕雖劇痛,面上仍笑盈盈地:「你捨得殺我,那就動手好了……以你的性子,要一個人的性命之前還會先警告一番,可是稀奇的很呢。」

紫鹿這人性子深沉,若是想殺一個人,多半是一聲不響地就會出手,這樣一再警告,卻有些虛張聲勢之嫌疑,紫姬跟他是一路的人,所以很是清楚他的行事風格。

兩人四目相對,一個其冷如冰,一個其熱如火,目光交錯,明明都懂得對方是什麼人,這種心情可是難以言喻。

此刻,正好底下巡邏士兵經過,紫鹿驀地鬆手,紫姬後退一步,向著紫鹿行了個禮:「大人。」

紫鹿淡淡掃她一眼,冷冷一哼,紫姬嫣然一笑,搖曳生姿地邁步去了,一直到了拐彎,才猛地站住腳,額頭冷汗刷地冒了出來,紫姬握著劇痛的右手腕,叫苦連天,低低啐道:「這該死的果然好狠,差點捏斷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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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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