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見了,丫頭

第二章 再見了,丫頭

此話一出,所有人頓時瞠目結舌,都看向八風不動的雲凌。

最高興的莫過於雲緋,她連忙附和道:「對對對,娘您經常說凌兒無論長相還是性格都像爹,心智也早熟。爹早年都能對您情深意重非卿不娶,凌兒也到了這個年紀,想必也應該和爹一樣。而且他整天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也是該訂下親事,以後有人管着他。這樣,爹和娘也能少操點心。」

雲緋一點都不為自己出賣弟弟而深以為恥,反倒是十分高興。從小到大這個弟弟總是十分成熟穩重,倒是她這個姐姐看起來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什麼時候能讓弟弟吃一次虧,她可最是樂見其成了。

雲凌不涼不熱的看了眼這個無良姐姐一眼,「你管好自己不要整天亂跑闖禍讓娘操心就好了。」

他對姐姐說話可是一點也不客氣,說話不自覺的就夾槍帶棒。

雲緋立即氣呼呼的瞪過去,雲凌卻不看她,而是慢悠悠的站起來,對鳳君華和雲墨抱了抱拳,從容道:「婚姻大事自當由父母做主,若爹娘以為可行,兒臣自然不會反對。」

原本以為找到了同盟要逃過一劫的雲亭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就僵了,眼神還有些怪異。別人不了解雲凌,他卻是知道的。平時來看起來老成持重對誰都溫和有禮的樣子,實際上心眼兒最多,稍微不注意就會被他給算計得徹底。大抵真的是繼承了父親的基因,雲凌對於女色也不大熱衷。所以他才敢拿他當幌子。可萬萬沒想到,雲凌竟然默認了?

這到底算個什麼事兒?

鳳君華原本聽見雲亭那番話的時候就有些意外,這孩子跟他爹一樣,看似玩世不恭,實際上也是個狡詐的。但她也想看看,這個深沉的兒子到底會如何應付。原本以為,他會唯恐避之不及,亦或者如他父親那般乾脆而果斷的找借口拒絕。

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把問題丟給了她。

這孩子,真是…

她咳嗽一聲,忽然眸光一轉,回頭看向雲墨。

「你覺得呢?」

她還是決定把這個包袱丟給雲墨,想看看他是不是會鼓勵兒子遵循自己的前車之鑒。

雲墨看她一眼,立即就將她的心思猜了個七七八八。他眼角微微上揚,細微的笑意在眼底曼開如星子,如倒影在海底的月色柔輝,美麗得讓人睜不開眼。

他神情懶散而自有瑰麗雍容,不急不緩道:「皇家的孩子本就早熟,十二歲也確實不小了。若是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將來還如何做一個儲君?」他頓了頓,又看了眼身側的妻子,對雲凌道:「我和你娘都是開明之人,婚姻大事說到底還是你的私事。若是連自己的私事都要聽從旁人意見,日後處理國家大事豈非優柔寡斷,非明君所為。」

到底是出身皇家,教育起兒子來還是要將政事擺在第一位的。

「你要記得,你是大興的希望,不是關在鳥籠子聽憑餵養的鳥兒。你的羽翼應該翱翔在藍天之上,而不是固步自封。只要你有這個能力和本事,便是想要為所欲為,也沒人能干涉你分毫。」

大殿裏聲音漸漸靜默了下來,就連雲緋也收起了看玩笑的心態,很認真的聽着,這還是她第一次聽父親如此諄諄教導。

雲亭也沒說話,神情肅穆而敬畏。

鳳君華抿著唇,看着他如玉的側臉墨玉般的眸子。幾十年來都不改那般高山仰止的雍容淡定,風華無雙。

她看着看着,唇邊不由得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雲墨又繼續說道:「你若覺得自己做的是正確的,問心無愧,便放手去做,莫讓自己以後後悔便是。帝王之責雖重大,但也不應因此而固守本性。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或許也不能推卸肩頭的責任,但可以選擇自己的未來。」

他淡淡笑着,「說了這麼多,你可明白?」

雲凌慎重的點頭,「明白。」

雲墨神情懶散,漫不經心道:「說來聽聽。」

雲凌抿唇,道:「遵循本心。」

「還有呢?」

雲凌頓了頓,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雲墨含笑點頭,瞥了眼似懂非懂的雲緋,道:「你不服氣?」

雲凌垂眸,「沒有。」

雲墨似笑非笑,「那你姐姐的婚事,你還要干預嗎?」

雲緋先是一怔,隨即一喜,眉眼都是歡喜。不禁得意的望向弟弟,眼中寫滿了挑釁。

雲凌眼睫垂下,神情看不出絲毫異樣。

「不敢。」

鳳君華在一旁抿唇而笑,姜還是老的辣。兒子,你比起你爹終究是嫩了點啊。

雲墨忽然回頭,目光含笑的看着她。

「夫人,你好像很開心?」

鳳君華眨眨眼,夫妻十多年,她自然了解他每個表情的含義。每次他這樣笑的時候,就是滿腹的陰謀算計。剛才不就是這樣不動聲色的算計了兒子一次么?指不定此刻又在想着怎麼給她下套呢。

她眨眨眼,道:「難道你希望我不開心?」

雲墨臉上笑意更甚,「那你想不想更開心?」

鳳君華頓時警覺,「你想做什麼?」

他只是笑,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光,照得她眼前暈了一片。之後他再說了什麼她亦聽不見,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拉着她走出了大殿,往自己的寢殿而去。

「你要做什麼?」

他不回頭,大步往前。

「在宮裏住了十多年,連自己寢宮的路都忘了?」

鳳君華抿唇瞪着他,他拉着她的手收緊了幾分,回頭對她嫣然一笑。忽然湊近她,在她耳邊曖昧的嘀喃。

「夫妻之間,還能做什麼?嗯?」

他前半句聲音慵懶而迷醉,字字像是在美酒里泡過再提取,一字字停聽在耳中香氣便散開在心底,慢慢發酵。而最後那個嗯字,她刻意的拉長了尾音,曖昧旖旎更甚。

鳳君華臉色立即就紅了,哪裏聽不明白他的潛台詞?

「這是白天,你…」

雲墨不理她,拉着她就轉過長廊,回到了自己的寢殿。

「你…」

她一開口就被他低頭堵住唇舌,未說完的話戛然而止。

說起來他醒來也有一個月了,之前他雖然眼睛不好,但身體其他各方面體質好得出奇,天天晚上都纏着她。昨晚還纏着她一直到天亮呢,如今還不到午時,他竟然又…

他呼吸灼熱,噴灑在她耳邊,手指隔着衣服在她身上遊離。她漸漸也有些動情,卻還是保存幾分理智。偏過頭,呼吸不穩的道:「別,被人發現了不好。」

她情動之時聲音便有一種低啞的嬌媚,再加上眼波如水神情如醉,更是嬌艷得堪比桃花。他眼神微深,伴隨着笑意,輕輕道:「有什麼不好?」

鳳君華臉色酡紅,終究還是有些羞澀。

雲墨輕笑一聲,手指撫着他的臉頰,眼神溫柔愛憐。

「青鸞,我們是夫妻。」

他抵着她的額頭,攬着她的腰,微微閉着眼睛,神情如痴如醉。

「我們成親十五年,在一起的日子你算算有幾年?」

鳳君華抿唇不語,眉間也湧上幾分哀愁。

除了大婚前的那幾年,後來天下紛爭,四處征戰,雖然她們時常在一起,但於情深意重的夫妻而言,總覺得還是不夠。

他沉睡十二年,她守着他十二年,四千多個日日夜夜,她那樣煎熬痛苦着,甚至幾度絕望。

這麼多年的空虛,這麼多年的遺憾,要如何才能彌補?

想到這裏,心裏陡然湧現無限柔情。她抬頭,主動吻上他的唇。

他長長的眼睫垂下,輕柔的的摟着她的腰。一陣天旋地轉,她已經被他壓在了床榻上。明黃色的紗帳依次落下,在地上逶迤堆積如夢。

她醉眼迷離香肩半露,周圍都是他的氣息,像散不盡的雲霧一般將她圍繞。熟悉的呢喃輕喚響在耳側,那般繾綣而溫柔的溫度在彼此肌膚上蔓延,跳躍出星星點點的火花,然後再焚燒成熊熊烈火。

她抱着他的背,口中發出淺淺低吟,任香汗濕了耳鬢,髮絲衣衫亂了心扉。

窗外日光正好,屋內春光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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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雲皇退位為太上皇,雲墨登基為帝,改年號為承平。冊封太子妃鳳氏為元懿皇后,統御後宮。其實這也就是走個流程罷了,十多年前在鳳君華二十歲壽辰宴會上他就說過此生不會納妾。後來經過諸般種種,兩人更是情比金堅至死不渝,天下人也津津樂道。

如今他登基為帝,後宮空虛更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再加上皇後有一子一女,長女早就被封為長公主,兒子也早就被封為皇太孫,如今就是名副其實的皇太子。再加上皇后本身也是功勛卓著背景不小,當年都能放棄做天下之主的身份,甘心守着丈夫十多年。這份情誼之深,更是令所有人甚為欽佩。

所以她的地位可謂早已牢不可破。

但因鳳君華紅顏白髮,而且這關乎帝后一生情感經歷之精華。史官為了給後世之人做楷模,便特意在元懿皇后之後特意加了個別稱——白髮皇后。

目的便是借這四個字引後人探索和稱讚這傳奇帝后的千古絕戀。

因此,在幾百年後大興亡國,百姓們對開國皇后的正式封號已經模糊不清,只記得廣為流傳的『白髮皇后』四個字。

不過那都是后話了。

除了冊封皇后和太子以外,雲墨還給女兒雲緋賜了婚,駙馬自然是逍遙王的女兒慕容長安。

雲凌一直對慕容長安不大喜歡,甚至有些敵視。某一次鳳君華好奇的問兒子,「凌兒,長安什麼地方得罪你了,你這麼不待見他?」

這個兒子自小就和他父親一樣心思深,小小年紀便一臉的老成。但無論多深沉,表面上還是溫和可親,對誰都彬彬有禮的樣子,唯獨每每看見慕容長安的時候就板着臉,一臉不爽的模樣。

她有些奇怪,看起來兒子對慕容長安的意見不是一般的大。

雲凌端端正正的坐着,聞言抬頭看了眼坐在母親身邊狀似在批閱奏摺實則聽他們對話的父親。

「娘,您要聽實話?」

鳳君華揚眉,頓時來了興緻,「當然。」

雲凌見父親也望過來,那眼神笑意清淺卻又似一汪深海,將他心裏所思所想全都看了個透徹。

他抿了抿唇,忽然有些彆扭起來。

「其實也沒什麼。」

「嗯?」

鳳君華目光疑惑,雲墨眼中笑意卻更甚。忽然對她道:「前段時間阿昭從嫵州回來參加我的登基大典,隨同的還有他的一雙兒女。」

雲凌臉皮動了動,臉色更加不自在。

鳳君華卻有些不明所以,「是啊,怎麼了?阿昭不喜官場,早幾年天下大定以後便討了個閑職,自己帶着靜芙周遊天下去了。在聽說你醒來后便快馬兼程的趕回來。說起來他的一雙兒女長得可是可愛得緊,頭腦聰明又文武雙全,都是可造之材。我還想着就讓他們留在京城好好培養,以後定然是朝中的肱骨大臣。反正大興國開國以來擯棄了舊制度,女子為官的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

她說着說着就忘記了最開始自己想從兒子口中探尋的答案,慢慢的轉為政治上來。

「咱們都老了,也該退隱了,歷史的舞台也該交給他們年輕人發揮。」

雲墨笑意中憐惜之色泛濫,當年若非心懷仇恨,其實她是不喜歡這些政治戰爭的。她生來灑脫肆意,最大的心愿便是開開心心過完每一天。要不是有哪些血腥廝殺陰謀詭譎的算計和利益,她只怕一輩子也不想攙和這些事兒。只是這十多年以來他昏迷不醒,她不得已要承擔天下重任。

他當年中夢相思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為了斷絕她輕生的念頭,他以死逼她承擔這一切。

十幾年以來,這樣的生活已經在她的骨子裏生根發芽,習以為常。所以現在便是一丁點的小事,她也能扯上國家大事上去。

也或者,這麼多年她便是靠着這些無休無止的政治來麻痹自己不在那永無盡止的等待中絕望吧。

鳳君華說了半天發現他沒吱聲,抬頭對上他眼神,心中便是一震。十幾年夫妻,早已是心有靈犀,如何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彼此眼神一對視,便有化不開的情誼如絲般纏繞不休,甚至忘記了此時此地還有他人在場。

雲凌乾咳一聲,「父皇,母后,如果沒有其他的事,兒臣就先告辭了。」

他可不想繼續留在這裏當電燈泡。

被他這麼一打斷,鳳君華總算回過神來,神情微微尷尬。都老夫老妻了,居然在兒子面前如此失態,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雲墨倒是神色自若。不過也是,這人臉皮一向比城牆還厚,到哪兒都能發情。

「不想知道答案了?」

他含笑看着臉色嬌羞的妻子,含笑問。

鳳君華立即想起今日召見兒子的目的,端正了姿態,道:「你無緣無故的提起阿昭,到底想說明什麼?」

她本就極為聰明,剛才只是一時之間沒從他突變的話題回過神來。此時微微一想,立即就察覺了其中貓膩。

雲墨目光含笑,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鳳君華先是一怔,隨即驚愕的看着本來有些迥然而後似乎覺得自己的小心思已經被父親拆穿再隱瞞也沒有什麼意義,索性坦坦蕩蕩的抬頭與她對視,更甚者有幾分理所當然。

聽了丈夫的話,鳳君華此時自然看得懂兒子的眼神,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兒子糾結的居然是她年輕的時候那些無奈的桃花債。

當年大哥將整個西秦相送,阿昭為她自殘雙腿,對她不可謂不情深意重。擯棄這兩人不談,其他的幾個都英年早逝。如若不然,只怕兒子對他們更會排斥。

不過那都是寫陳年舊事了,如今大哥和阿昭也已經娶妻,連兒女都有了,凌兒還糾結個什麼勁兒?

當父親的當初吃醋,如今生米煮成熟飯不擔心了,又換兒子不平。

這父子倆,真是…

畢竟母子連心,其實她多少也能猜得出來幾分兒子的心思。前些年大哥留守封地,近幾年才回京城。阿昭這些年也時常出遊,大抵他是眼不見心不煩。如今阿昭帶着兒女回來,他倒是對人家的兒子意見頗大,敢情是擔心阿昭的兒子走他父親的老路喜歡上她的女兒緋兒?

她想起慕容長安那張和大哥長得十分相似的容顏,心中不由一動。

大哥心裏明白和她此生無緣,她不知道大哥是否會因和她結為兒女親家而欣慰,亦或者彌補自己那段情殤的遺憾。

凌兒看着長安和緋兒在一起,那兩張臉大抵給了他代入感,頓時覺得有人在父親昏睡的時候意圖搶走自己的母親和姐姐,所以才會對慕容長安十分不待見吧。

她忽然想起來,凌兒好像每每對大哥也比較疏離和冷淡,絲毫不如對其他長輩溫和有禮。

鳳君華嘆息一聲,到底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疏忽了,竟不知曉兒子是如此敏感。

她不由得又看向雲墨,他又是如何想的?

「別這樣看着我。」雲墨看了她一眼,既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給兒子解說一般的道:「從我十二歲認識你到現在已經三十年,未來還有多少年歲我們都不可預知。時間有限,幹嘛要去想那些白痴的問題?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和追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麼,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一個人能活多少年?若日日都糾結那些根本無足輕重的事情,這一生豈非虛度?活着又有什麼意義?」

他說到此,微微一頓,深深的看着似乎在認真聆聽思索的兒子,含笑道:「凌兒,你現在還小,許多事還不懂。一個人最不能控制的便是自己的心,感情的事,我說得再多你若非親身經歷也不會明白。」

他仔細想了想,道:「太平盛世,你大約還是經歷得少了。這樣吧,過段時間你便離開皇宮,周遊天下。出去歷練一番,很多事情大抵就無師自通了。」

鳳君華怔了怔,「出宮?」

「對。」

雲墨含笑回頭,對她道:「我四歲就已經參與朝代更替之戰,雖然現在天下大定,但凌兒身為太子,日後的儲君,總不能固步自封一輩子都深鎖宮闈,不解民間世事。一個好皇帝,不止要平衡朝廷內外,還得知民生懂民心,才能穩天下。」

鳳君華沉默不語。

這時候雲凌站起來,眉眼一片堅定。

「父皇,母后,兒臣願意出宮歷練。」

雲墨含笑點頭,鳳君華神情有些複雜,擔憂和不舍在眼中交織,最後終究還是點頭答應。

兒子長大了,總要有自己的路要走,她不該抓着不放。

幾天後,雲凌便隻身離開了皇宮。

雲緋站在鳳君華身邊,看着他慢慢消失在宮門口的背影,多少還是不舍的。

「母后,為什麼讓凌兒出宮啊?」

鳳君華慈愛的摸了摸她的頭,溫和道:「他是未來的一國之君,肩上擔負的責任不同於常人。這一步,他總要踏出的。」

雲緋嘟著唇小聲道:「那凌兒以後當了皇帝,豈不是很辛苦?」

鳳君華嘆息一聲,「再辛苦也沒辦法,出身帝王家,有時候總是無奈多於尊榮。」

雲緋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忽然道:「母后,那您再生個弟弟為凌兒分擔不就行了嗎?咱們一母同胞,也不會有什麼因為爭奪皇位而兄弟成仇的事發生。兩全其美,這樣多好啊,父皇您說是吧?」

鳳君華一怔,雲墨轉過頭來,臉上笑着,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這個念頭你最好想都不要想,不可能。」

鳳君華倒是有些訝異於他的堅決,雲緋不滿道:「為什麼?」

雲墨拉着妻子的手,笑道:「你是不知道當年你母後生產你的時候有多辛苦,況且如今她年齡大了,又沒了武功,生產很是危險,你難道希望她冒險?」

雲緋一聽,連忙搖頭。

「不要,我不要母後有任何危險。」她說着又撒嬌似的靠近鳳君華的懷裏,「母后,您別多心,我就是隨便說說而已。其實少兩個兄弟姐妹也沒什麼不好,清凈。嘻嘻,我知道,其實父皇之所以讓凌兒出去歷練,是想培養凌兒早日獨當一面好將皇位傳給凌兒,然後帶着您出宮周遊天下。是吧父皇?」

她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轉動的波光像極了鳳君華。

雲墨神情柔和,點點頭。

「聰明。」

鳳君華拍著女兒的肩,回頭瞪了他一眼,最終還是無奈搖頭。

==

天下大定,朝中沒什麼大事,雲墨和鳳君華這對分分合合多年的夫妻總算是苦盡甘來,日日形影不離耳鬢廝磨,比起當初新婚的時候也差不了多少。

莫千影和天機子也已經回到了雪山,兩人都是七八十歲的人了,也難得還精神抖擻風華如舊。告別了朝政江山,江湖風雲,晚年只想過得平靜安穩一些。

雲皇雖然也年紀大了,但退位以後便也閑了下來,安心的做個無所事事的太上皇,偶爾還去順親王府和老順親王下下棋打發時間。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這樣又過了兩年。

兩年後雲緋及笄,也到了和慕容長安大婚的年齡,雲凌也回來了。

彼時他已經近十四歲,少年容貌依舊略顯稚嫩,但似乎眉眼多了幾分成熟和穩重。看得出來,這兩年他還是經歷了不少風雨。這一點在他對慕容長安的態度上尤其突出。不再如從前那般排斥和敵視,多了幾分溫和。

鳳君華看着,心中也十分安慰。

女兒也大婚了,總算了了鳳君華一樁心事。不過月余,雲墨又突然下詔退位,太子云凌繼位。逍遙王慕容輕寒以及順親王雲亭等人也在同時退下歷史舞台,讓自己的子女繼承他們的衣缽。

……

京城十里之外,黑髮黑衣的男子和紅衣白髮的女子共乘一騎,周圍綠樹紅花春光曼妙,遠遠看過去,美如畫卷。

鳳君華靠在雲墨懷裏,唇邊噙著淺淺笑意。

「咱們第一站去哪兒?」

雲墨抬頭望了望,道:「天下名勝風景無數,可你去過的大概寥寥無幾。不如任馬兒自己走,走到哪兒算哪兒,好不好?」

鳳君華點頭,「這倒是個辦法。」

夫妻倆人相視一笑,眼中自有柔情滿溢。

……

雪還在不停的下,腳下一個個腳印深而厚,似乎再多的雪也填不滿那深深的空洞和溝壑。像心底永遠也無法痊癒的傷疤和寂寞,多少年冷風悠然而過,空蕩蕩的冷和痛。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來到了什麼地方,只知道天空已經沒有下雪。也就是說,終於下了山。

體力透支得嚴重,他撐著樹榦,停了下來,捂著胸口微微喘息。頭髮垂下來,雪一樣的白。

他目光微微一頓,隨即淺淺寂靜。

為助她開啟地獄之門,他已經耗費一生所有功力,再加上幾年前為她續命,生命力提前透支。如今,他早已是朽木之軀,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這一路上他聽到無數消息。

南陵國破了,皇兄戰死。

雲墨毒發昏迷,她險些發瘋。

然後,她發現自己懷孕…

她為雲墨找尋解藥,獨自踏上森冷的地獄。

為解毒,她功力全失,紅顏白髮。

雲墨沒有醒來,她依舊固執的等著。

……

他想,如果是他,也會等吧。

儘管可能不會有希望,卻依舊幻想有奇迹的發生。

……

陽光從樹林里灑下來,有些刺眼。他下意識伸手去擋,指縫間光芒溢出,恍惚間有紅影翩然而來。緊接着,空中幻化出一張早已刻入骨髓的絕美容顏。

她正看着他,眼神從未有過的溫柔,唇邊笑意也如春江之水綿軟如雲。

他怔了怔,恍然身在夢中。

「丫頭…」

她依舊立在原地,對着他微笑。

他想,這是在做夢吧。只有夢中的她,才會對他這樣微笑。

很早以前就明白心中經年執念不過一場空,早知道她是他的劫。他遇見她,朦朧中將她放在心上。以為那是上天對他的救贖,卻不想那只是一個萬劫不復的開始。

其實很多年前他也那樣幻想過,如果當年對她伸出手后就進入她生命中。更或者,在父皇有意培養他為繼承人的時候以娶她為條件而默認。

倘若他多一點貪慾,多一點追求,少一分淡薄。

那麼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背負着江山重任,和皇兄反目成仇,然後母後日日以淚洗面…

不,最起碼,當年以為自己無心無情的他做不到。換做今天,他依舊不會那麼做。

所以,這世上沒有如果。

而那時年少不懂情愛,以為那不過只是生命里匆匆過客,卻未曾想過,那是命運的刀鋒,插在心口上,便是輕輕一碰,都會疼痛流血。

她便是他親手插在自己心口上的那把刀。

後果,自然該他自己承擔,即便痛不欲生。

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因鳳凰情劫而雙目失明,跟着他逃離的那段日子。

彼時她一心逃離那個人,尋求他的幫忙。

彼時他心中歡喜亦惆悵,卻有淡淡滿足。

只有在那個時候,他感受到她的脆弱和依賴。尤其每當黑夜的時候,她格外害怕,總是將自己蜷縮在角落裏,渾身發抖。

他走過去,猶豫着將她攬入懷中,她身體僵硬,然後像是知道他不會傷害她,便慢慢放鬆了下來,安靜的靠在他懷裏,口中卻喃喃喚著另一個人的名字。淚水一點一滴模糊了她的眼睛,濡濕了他的衣衫,也…灼痛了他的心。

他拍着她的背,仰頭看窗外一縷斜斜的彎月,想起她一雙柳眉如遠山凝黛,淡如雲霧,卻又那般彎出自然而美妙的弧度,像極了那一輪群星璀璨也不敵一分的月色華光。

而那雙煙月柳眉之下,是幽深如古井般的鳳眸,熠熠生光而妖嬈無限。

他想着,當年便是這樣一雙眼睛,寫滿了人生的支離破碎和疼痛,寫滿了對世人的厭惡和控訴以及深埋的仇恨苦果。

那麼小的孩子,正是在父母膝下歡笑的年紀,卻自有在受盡人間凄楚后將所有血和淚都吞入腹中。

他為這樣的眼神所驚而動容,對他伸出了手。

而此時,她在他懷裏,從那年以後,他再一次將她擁住。她和當年一樣脆弱,卻已經不再如當年那般弱小。

她的溫度盡在他懷中,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感受她每一個情緒的流露和心中莫大的悲慟蒼涼。

腦海中忽然就劃過那麼一個念頭。

這一刻若能長久,該多好?

然而下一刻,這個念頭就被打消。

她現在所有的苦所有的淚所有的痛,只因以為雲墨是她的親哥哥。然而他知道,那隻不過是一個錯誤的誤會而已。

只要這時候他告訴她真相,她立即就會回到那個人身邊。

其實他該那樣做的,只是忽然心中便有了那樣自私的念頭,但望她能多陪他一些日子,哪怕只是那麼幾天也罷。

二十多年生命,二十多年寂寞。餘生何去何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那必定是更凄涼的痛。

那麼就在這段時間,讓他奢求和任性一次吧,也給未來那無數黑夜的日子留下淡淡的溫暖,就如同此刻她在他懷中的體溫。

芬香而甜蜜,帶微微而深入骨髓的暖。

這世上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想要追求的是什麼,他掙扎困頓十二年,好不容易醍醐灌頂,卻又在希望之初便已經了悟了不可得的絕望。

就像那十二年裏,他幾乎日日避府不出,刻意的去迴避躲閃腦海里閃過的那一抹紅衣倩影。然而午夜夢回,他依舊能夠看見她回頭對他俏皮微笑。

然後他會將那一幕無意識的刻入腦海。

光陰漫長,時光寂靜。許多年後驀然回首,原來他這些年便是靠着夢境一日數着一日過來的。

彼時心中忽然明白了什麼,卻又不敢面對,亦或者已經知曉結果不想去深究。唯一想要的,便是忘記和封閉自己。

連帶着,也封鎖那些關於她的所有記憶。

所以在母后安排送幾個女人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漠然同意。

那一晚月色正好,池塘里錦鯉搖擺着遊動,夜色迷人而芳香四溢,王府格外寂靜,也格外美好。

他踏着長廊而過,月下的身影秀逸而挺拔,一步步走得輕巧卻又似萬斤重的踩在地上,衣擺都隨之重重的掃過地面,帶起涼涼而冷冽的風。

推開大門,屋內燈火輝煌。

院子裏丫鬟匍匐在地,那女子穿一襲紫羅蘭色鑲金線滾邊素色褶裙,翩然走來。頭上一枚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在月色下泠泠而亮麗,為她原本就姣好的容顏增添幾分顏色。

她走進,盈盈下拜。

「妾身見過殿下。」

如此柔婉如此端莊,如此美麗如此優雅,大抵是天下所有男子夢寐以求的佳人良眷。

他看着而她,心中卻忽然生了退卻之心,然而依舊克制壓抑著那不該存在的執念,清冷的踏步走過

「起來吧。」

一瞬間他看見她眼底深處爆發的喜悅和某種即將得到的貪婪和痴迷。

腦海里立即湧現另一雙純澈而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是世上最燦爛最明澈的眸子。彷彿能照見這世上諸般繁華和陰暗,以及那些看不見的陰險醜陋。

父皇壽宴上她對慕容琉仙和孟月眉的厭惡鄙夷毫不掩飾。

她,是很討厭這世間偽善做作的女子吧。

而此刻跟在他身後小跑着進來的女子,便是她最討厭的類型。

他腳步忽然頓住,跟在身後的女子嚇了一跳,然後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是妾身做錯了什麼,讓殿下生氣?」

他驀然一驚,這才發現今夜自己竟然如此情緒外露。

身後女子已經跪了下來,惶然而帶了幾分哭腔道:「殿下饒命,妾身知罪,妾身…」

「不關你的事。」

他沒有轉身,心中卻越發厭煩。

若是她,若是她…此時必定挑眉抬高下巴看着他,一臉的不屑和不耐,然後說:「你好端端的停下來做什麼?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他可以想像,她一通指責以後又是冷哼,滿眼都是倔強和理所當然,彷彿將世人都踩在腳底。

那樣的女子…生來便如此驕傲。

這世間,還能找出第二個么?

不能。

她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代替。

他真蠢。

隨便找個女人便能自欺欺人了么?

呵呵…

他閉了閉眼,轉身準備離去。

那女子忽然站起來,擋在他面前,一臉的嬌羞卻固執。

「殿下要去哪兒?」

他微微皺眉,神情冷淡。

「走開。」

他向來不懂什麼憐香惜玉,對這個名義上是他妾室的女人也一樣。

而那女子似乎看不懂他的排斥和冷漠,亦或者是太有自信,兀自嫵媚一笑。然後便開始在他面前輕解羅裳。

「殿下莫生氣,讓妾身好好伺候您…」

腰帶自指纖長的指尖松落,飄零如落葉,堆積在地上輕飄飄如美夢。

他神情剎那冰冷如雪,在她欲脫下外衫之時伸手輕輕一點。她愕然的睜大了眼睛,然後軟綿綿的倒在了地上。

他看也沒多看一眼,大步離去,從此封鎖了那個院子。

自那以後,王府後院依舊有鶯鶯翠翠,他卻再未踏入。

彼時已經知曉,情已入心入骨,再也無法拔除。

他望着凄冷的月色,臉上露一抹無奈而苦澀的笑。

……

多年記憶承載着時光之重破空而來,他閉了閉眼,緩緩的順着樹榦坐在了地上,蒼老的面容上依舊是那晚那般無奈而苦澀的微笑,卻又多了幾分滿足和釋然。

最起碼,這一生他能為她做的已經做了。他全力以赴,但願能彌補明家當年為她造成的傷害。

他抬頭,陽光越來越刺眼,樹林已經遮擋不住那烈日的光芒。

而光芒中,她的容顏卻越來越淡越來越模糊,最後隨風而去。

他看懂了她最後的唇語。

她在說,「再見了,明月軒。」

多久了?他有多久沒有聽見她這麼喚他的名字?

記不清了,只是此生最後一次,最後一分眷念,就此…消散了吧。

他坐在樹旁,微風起,髮絲清揚,白如雪。

他揚唇,輕輕的笑,像那年深宮之中她轉身時他在背後露出的此生第一抹溫柔的笑。然後伴隨入骨的相思,深沉的時光流河,消失在記憶深處。

他閉眼,呼吸漸漸終止。

再見了,丫頭…

保重!

地獄的盡頭,我陪着你一起等,等待你的幸福醒來。

永別了。

……

風聲沙沙的響,有輕盈的腳步慢慢靠近,依舊是當年的紫羅蘭色鑲金線滾邊素色褶裙,依舊是那一晚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月光換了日光,依舊那般琳琅滿目泠泠生寒。

女子的容顏依舊如當年美麗容光,那雙靈動的眼睛依舊深情不改,卻平添寂寞惆悵,孤獨凄苦。

「殿下。」

她慢慢跪了下來,淚水溢滿了眼眶,顫顫抖動如風中落葉。

女子出嫁為一人,入了皇家的女子,又豈能再嫁?儘管有皇后做主,她會有幸福美滿的未來。

但,她不願委屈自己。

只是,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他或許,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吧。

她微微的笑,凝結眼眶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

「到了最終,還是只有我…能將你入葬…」她輕輕開口,滿臉淚水,眼中卻有淡淡喜悅和滿足,以及多年堅守而不可得的執念疼痛。

「這一次,你一定要記得。妾身的名字,叫紫韻。」

黃沙堆滿清雋秀挺的身形,墓碑寂靜而孤獨。

多年後那紅衣女子在那紫羅蘭色鑲金線滾邊素色褶裙的女子凄婉複雜的目光下微微轉身,看見於風中孤獨而立的無字碑,疼痛,不期而至。

------題外話------

旅遊行程臨時取消,今天下午睡了一下午,是以這個時候才寫完一萬字,實在抱歉。以後兩天一更,依舊保持每章萬更,么么噠

另外,說明一下。這一章後面那一段轉折有點大啊。本來想把明月軒的番外單獨寫一章的,但是寫不到一萬字,所以我思索良久,還是放在這一章好一點。

咳咳,還有那啥。男女主的膩歪甜蜜戲不會就這樣完了,後面還有,親們敬請期待,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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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傾天下之腹黑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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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再見了,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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