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年花開

清晨，旭日初升，揚州城逐漸熱鬧起來。

隨着守城士兵的幾聲口令，城門緩緩開啟，早已急不可耐的商旅農民爭相湧入城裏。昨天抵達的舟船，貨物卸在碼頭，就趁此時送入城來，一時車馬喧逐，鬧哄哄一片。

揚州是自古以來就名傳天下的煙花勝地，作為大隋王朝最重要的一個對外港口，經濟上的繁榮也帶動了揚州娛樂事業的發展。再加上江南的風景優美，青樓花閣更是數不勝數。不論腰纏萬貫的富商公子，又或以文採風流自命的名士、劍擊任俠的浪蕩兒，若沒有到此一游，就不算是風月場中的好漢，所以其況之盛，可以相見。

揚州城內共有五個市集，其中又以面向長江的南門市集最是興旺，提供各類膳食的檔口少說也有數十間，大小不一，乃準備到大江乘船的旅客進早膳的理想地點。

今天的市集依然火爆非常，無數的商販和食客來往不息，不過他們都是急匆匆的，相互之間連句話都不講，偶爾有一兩個熟人寒暄幾句，也是很快結束。對這些普通百姓來說，趕緊吃完飯走人，然後賺錢才是最重要的，至於身邊的行人，管你是誰？以後見着見不著都還難說呢！但今天這來來往往的人流卻都與往日有些不同。

一些商客不再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反而減慢了腳步，不時把視線投到一個正慢慢走在市集中的一副乞丐模樣的少年人身上，其他人好奇之下也紛紛如此，但一看之下，他們的眼睛就再也無法離開片刻，不住的隨着那少年的前行而移動。

小乞丐當然不稀罕，現在像這樣的小乞丐可以說到處都是。托當今皇帝楊廣的福，連綿不斷的戰亂已經把「開皇之治」時安定的大隋天下搞得亂七八糟。無數災民流落異鄉，成為遊民，有些本事的還能靠做工混口飯吃，而沒本事的只有沿街乞討來過活。

揚州作為一個繁榮的大城自然少不了乞丐這個歷朝歷代都有的風景，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乞丐在沿街乞討，人多熱鬧的市集自然更加成為他們理想的天堂。

不過這個小乞丐卻明顯和那些人不一樣。雖然他的身上衣衫很是破爛，而且披頭散髮，滿麵灰塵，但卻無法掩蓋那讓人驚嘆的一個俊美無比的容顏，雖然因為此時年紀尚小，還略帶些幼稚，但那種華貴如天人的氣質，已非世上任何錦衣玉帶的公子能比，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之氣！這是絕對無法冒充的！

是以他雖然一副乞丐打扮，卻無人能對他升起輕視鄙薄之心，這裏的人不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商客，就是眼睛賊亮的商販，他們清楚地明白一個人的氣質絕不是能裝出來的，如果有人說少年真是一個乞丐，他們一定會伸出一個中指，然後鄙視的說一句：「小樣，你當大爺是傻子嗎？爺見過的人少說也有萬兒八千的，你裝一個試試！」

到底是哪裏的豪門公子扮成這樣來個微服遊玩？唉，有錢人就是怪！他們暗自腹誹。

那少年卻絲毫沒有趁著人多的時候去賺兩個錢花的意思，只是一邊走一邊靜靜地看着往來的人群，這更加堅定了眾人關於他絕不是一個乞丐的猜想。而對四周行人的窺視，他好似一無所覺，那雜亂無章的頭髮下，兩隻漂亮的丹鳳眼正閃着迷茫的光芒，不知在想什麼。

少年確實有些迷惑，他的名字是花無缺，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了，一提起無缺公子，所有人都會翹起一個大拇指，說一句「天下無雙！」任何一個見過花無缺的人都知道他無論是智慧還是武功都實在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雖然他看起來俊美清秀，好象弱不禁風。就連那號稱天下第一聰明人的小魚兒也認為花無缺實在是他平生最為頭痛的人，

可是現在他有些迷茫了！誰能想到他竟然會來到了幾百年前。如果不是親身經歷的話，恐怕花無缺自己也決然不會相信，只因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於離奇。

想他一生之中，也不知遇到過多少怪人跟怪事，但他自認為這世上能夠令他吃驚的事情還真不多，能夠讓他動容的事情當然更少。但當他知道自己竟然回到了幾百年前的隋末亂世的時候，他不禁悚然動容，覺得匪夷所思，甚至看着四周那鮮活的人和事，他依然有一種不真實的離奇感覺。他相信，就算是小魚兒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未必能夠鎮定自如。

花無缺只記得他和小魚兒喝酒喝到酩酊大醉，然後醒來就躺在了揚州城外一個荒山的草地上。入眼處，只有溫暖的陽光，碧綠的草地，和熙的微風，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美妙，唯有小魚兒，鐵心蘭，蘇櫻全部消失不見了……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但那無比的真實感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他不相信，直到他隨着人流來到揚州城，然後看見那隨風飄揚的大隋旗幟。他很聰明，又接受過很好的教育，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知道他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朝代，就像那庄生夢蝶的故事一樣。

他不禁開始懷疑以前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一場很真實的夢，而現在，夢醒了。

花無缺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但那美妙的弧度卻讓正在窺探他的人心中一酥，臉上都帶上了一絲垂涎之色，看他的眼光也越發的怪異起來。

花無缺注意到了這些熾熱的目光，心情突然莫名的煩躁起來，初到異鄉為異客的感覺實在不好，但受過的良好教養讓他無法像普通人那樣可以隨意發泄，畢竟作為移花宮傳人的他一直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世上的人群，對這些俗人他自然不屑一顧。

想那武林中大名鼎鼎得移花宮在江湖中向以神秘可怖出名。移花宮行事肆無忌憚，從不把武林規矩放在眼裏，它屹立武林數百年，但從無稱霸武林之心。因此江湖人也對它敬而遠之，甚至連過多的談論都沒有，以免不知在什麼地方得罪它，招來大禍。

它更是個黑白兩道都懼怕的地方。黑道怕移花宮是因為她們喜怒無常；白道怕移花宮是因為她們無謂善惡。而且不論黑道白道，若是膽敢做出辱及移花宮的事，移花宮勢必除之而後快，再棄屍於江湖上，來警示江湖人。是以人人皆知移花宮是禁地，不敢得罪，一旦觸怒移花宮必定是死路一條，由此可見移花宮的強橫。

移花宮是一個由女性掌權的武林組織，美女如雲，而且幾乎都是才貌雙全的美女，可以稱之為人間仙境也好不為過，從那裏出來的人是什麼樣可想而知。

命運讓他成了被邀月抱走的那一個，成了美女如雲的移花宮的唯一一個男子，然後一個看似完美無缺的人出現了，老、病、愁悶、貧苦、悲傷、羞辱、惱怒這些全人類都不能避免的痛苦到了花無缺的面前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幸運的是，他總比他的兄弟小魚兒那在惡人谷暗無天日的生活過得好一點，不幸的是，他暫時失去了自己。

他謙卑，只不過是因為他是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俯視世上的人群；他和任何人都能談笑風生，只不過對他來說，任何人都沒有區別，這樣他就根本無須去忍受庸俗；他對每個人都很尊敬，但心裏決不會認為他們值得尊敬；他對每個女孩子都很溫柔體貼，但也決不會是真的喜歡她們。

他對人彷彿就是那樣一個臉譜，不是因為他要戴起來，而是因為別人要看着他這樣戴着。沒有人可以從他的謙讓，從他美好的外在裏面看得出他內心的一點想法，

他本沒拒人千里的意圖，但從沒人敢和他親近半寸。

直到鐵心蘭出現，直到小魚兒出現，他們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是，把他當成了真正的朋友，真正的常人那樣相處。

他還記得當時鐵心蘭淚流滿面，嘶聲喊道：「別人都說你是世上最完美、最幸福、最令人羨慕的人，又有誰知道你的痛苦，別人都說你是最鎮定、最冷靜，又有誰知道你連自己都已迷失，別人都願過你的日子，又有誰知道你竟是為別人活着。」

那一刻，失去已久的自己回來了，他的情感一涌而出，讓人明白，原來，這個一直被人誤解成冷麵的公子本質里是一個如此熱誠的人。

但是現在那些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因為那些榮寵，遺憾甚至是罪惡，所有的一切都已經被留在了幾百年後的江湖中，他也許再也見不到了。那曾經的愛與恨，也不過是淡如青煙，轉瞬即逝！一想到此，他的心中就是無比的酸楚。

「花…無…缺…」他慢慢的吐出了那三個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字，雙眼透出一陣迷茫！那一對美麗的雙眼此刻卻沒有一絲神采，就這樣直勾勾的望着遠處天上漂浮的白雲，再也不動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