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往昔
襄陽城。
三天裏，王威來了十一次，作為荊襄九郡最德高望重的老將，王威的話很能代表一部分荊州將領的心聲，就是戰功赫赫的荊州第一大將文聘，在老將王威面前，也恭恭敬敬的執弟子禮，王威卻一次也沒能見着劉琮。
劉琮今年二十二歲了，長著一張很像他的父親劉表，也很像他的哥哥劉琦的臉，身材也跟他的父兄一樣，高大魁梧，就連着說話的聲音也很像，劉琦的損友龐山民有一次甚至錯把他當成了劉琦，死活拉着他去一個好玩的地方「耍耍」……
那個時候，劉琮覺得自己是很開心的，每天和很多人一起玩，一起晃蕩，常常的宿夜不歸，歡歌達旦，常常的縱馬游韁，無憂無慮，無拘無束，有一次他們一群人花完了身上的最後一個銅板，離開襄陽城已經很遠很遠的，一群少年公子哥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兩手空空，肚子扁扁，面面相覷。突然看到前面有一戶人家給兒子娶親，正在大宴賓客，幾個餓昏了頭的少年人看了滿桌子酒肉就兩眼發光了，一頭鑽進去胡吃海嚼，哥哥劉琦最過份了，自己喝得暈乎乎的也就算了，還在人家酒宴上大嚷大叫又唱又跳的，好像生怕人家不認識自己似的，自己都快嚇傻了，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可是接下來，那個笑眯眯的老人家非但不生氣，還讓家人奉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肉，好好款待自己一行人。那個老人家的小女兒長得真漂亮，後來自己好多次都在夢裏夢見了她那對小小的酒窩——不過她好像很不歡迎自己，氣呼呼的搬來一壇酒往自己跟前一扔，差點沒濺了自己一身衣裳，她好像還說了一句什麼話，沒聽清，不過，她的聲音真好聽，像黃鸝兒的叫聲一樣，讓人忘不了……
哥哥最無賴了，居然大言不慚的跟那老人家說，他就是來蹭飯吃的，真的什麼禮物也沒帶，很失禮，還要把他的小黑棗送給新人，祝願新人早生貴子，駿馬得馳，飛黃騰達——哥哥真能說，不，是真能吹，誰不知道，小黑棗是他的命根子，多少人涎著臉跟他求他都不給，龐山民有一次還說拿兩套別墅一百僕僮跟他換，不給就翻臉，哥哥都不給，就為這頓飯，他就給了？
肯定是騙人的，哥哥就經常騙我，說話不算話，沒人比我這個做弟弟的更了解他了！
那個老人家笑眯眯的說不用，使君大人家的公子能來赴他兒子的婚宴，自己高興還來不及呢，哪還能收什麼禮？
我們都很奇怪，老人家怎麼就知道我們是使君大人家的公子？
老人家說，我和哥哥都跟父親長得一模一樣，他作為本縣三老，曾見過父親一面，一定不會認錯人的。
龐山民笑着說：這樣的話，我也找幾個跟這兩小子長得像的，到處騙吃騙喝去！
我差點就跳起來，這不是在敗壞父親的名聲嗎？不行，絕對不行！
老人家卻笑着說，跟使君大人容貌氣質長得如此之像的，非子即侄，使君大人的子侄到自己家裏來做客，荊襄九郡的父老百姓，哪個不倒履相迎？高興還來不及了……
那一天，我才真正意識到，原來，父親在荊襄九郡，這麼受父老愛戴尊敬，可是父親卻說，他其實什麼也沒做，只是讓荊州回復他本來應該有的樣子，老有所養，幼有所倚，青壯服其力，春種秋收，依著大漢律令，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如此而已……
是的，如此而已，就像他對自己和哥哥一樣，不太管的，年輕人就該放浪形骸，只要你別殺人放火，別欺男霸女，愛玩愛鬧，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父親還說他年輕的時候……
「夫君，你又在發獃了？」
恍惚間，一個清脆歡快的聲音傳了進來，劉琮猛的打了個激靈，回頭一看，自己夫人蔡靈兒笑若桃花，手捧著食盤推門進來，這才醒得，自己一早起來還沒用過餐，腹內空空，也有些餓了。
看着劉琮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蔡靈兒放下食盤掩嘴吃吃嬌笑：「夫君總是這麼膽小，連妾身的聲音都忘了嗎？」
劉琮溫柔的笑了笑，接過蔡靈兒遞來的筷子，搖了搖頭，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夾子一塊獐子肉放入口中，慢慢的嚼了起來。
「夫君——」看着丈夫不理會自己，蔡靈兒走到劉琮身後，揉着劉琮肩頭，「你不是在想哪個小浪蹄子，惱妾身了吧？你，你要是這樣，那我，我……」
說着說着，蔡靈掩面就作勢要啼哭，劉琮一時目瞪口呆，無奈放下筷子，輕嘆一聲道：「哪有的事，夫人多想了，為夫不過是閑着無聊……」
「妾身知道，妾身知道夫君一直惱妾身不容你接近別的女人，惱我不能為你生下一男半女……」
劉琮頓時頭大如斗，慌忙放下筷子站了起來：「夫人，好靈兒，你看你都說什麼話？讓人聽見了，還當為夫欺負你了呢？」
「若不是這樣，你又為何不理人家了？」蔡靈兒越說越氣，蓮足一跺扭過身子，「男人哪個不好色的？父親是這樣，那個大伯，也是荊州九郡都知道的性子……」
提及父兄，劉琮正扶住蔡靈兒腰身的手突然一松，呆愣了一會，才徒然一嘆，無力的坐了下來。彷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一般，蔡靈兒也止住了哭，抹着眼淚，一時手足無措。
「我想父親了，也想哥哥了。」劉琮滿面蕭索，悠悠的道。
「你，你果真是在惱我了，是在惱我蔡家人令你們父子兄弟失和是不是？」看着丈夫如此模樣，蔡靈兒更是悲從中來，她不明白，為何滿天下的人都在罵他們蔡家，罵他們蔡家間人骨肉，害得劉表劉琦劉琮父子兄弟失和，罵他們蔡家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葬送了自己夫家的荊襄九郡，罵自己……
劉琮目光獃滯一言不發，許久，才緩緩的站了起來，不再理會哭哭啼啼的妻子，木然無語心事重重，低着頭向外走去，蔡靈兒已經呆住了，她從沒見過劉琮這一副模樣過，甚至有一種感覺，眼前的這人，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投降曹操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不怨誰，誰也不怨。「在門前一頓，劉琮頭也不回，望着堂著假山，細水澶澶，淡淡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