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可是等我坐車到了醫院,下車后卻有點不敢往裏面走了。

看出我的猶疑,向泳恩摟着我的胳膊,「進去吧,他肯定想見到你的,他手術我們等著的時候。那位李猛跟我說,混球受傷后被送去搶救的路上,給你打過電話的,他在自己最危險虛弱的時候想到了你,你還不懂嗎?」

我嘴角抽了抽,我接到那個打過來不說話的電話事。就是江植受傷的時候……我忽然有了勇氣,沖着向泳恩微笑,跟着她走進了醫院。

江植依舊躺在重症監護室里,隔着玻璃窗我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我的手扒著窗玻璃,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往裏面看着。

李猛和老汪都在,他們見到我都很意外,老汪看到我隆起的肚子,神情更是複雜。我看到他眼睛裏濕了。

他算是很了解我們之間所有事情的人了,我看着老汪也是百感交集,不知該說點什麼。

「他現在清醒了,不過傷口很疼,醫生給他打了止痛劑,他睡著了,情況都很好。」李猛的話,打破了監護室外的尷尬氣氛。

我連忙就著話頭,詳細問起江植的情況。

可是說了沒幾句,我就隱隱感覺到肚子有些異樣,一種不算很痛但是下墜的感覺,我懷孕以來沒有過這種反應,我看着李猛的臉色變了。他也覺察到我的不對勁,忙問我怎麼了。

我扶著肚子,低聲說肚子不舒服。

他們幾個人一聽都緊張起來。向泳恩馬上給她之前就聯繫好的婦科醫生打電話。老汪和李猛左右扶住我,我很快被送到了同家醫院的婦產科。

躺下來接受檢查,跟醫生說我的身體狀況,我擔心的看着醫生的神色,想看出來我是不是出了很嚴重的問題。

給我檢查的是頭髮灰白的老醫生,向泳恩跟我說這位是全國都有名的婦科聖手,要我放心。

可我沒法放心,整個檢查過程里我都緊張,我擔心自己任性非要飛回來的舉動真的對小種子有影響,總之所有不好的念頭我都在腦子裏想了一遍。

老醫生最後面無表情的對我說,我必須馬上住院觀察,絕對卧床。

卧床,可我還沒見到江植呢,我剛想說話,老醫生像是知道我要說什麼,不等我開口就先說,如果不馬上卧床,可能會保不住孩子。

我馬上閉嘴,被護士直接推到了病房裏。

我這才知道我來之前,向泳恩已經通過關係給我硬是留出了產科珍貴的病房,就怕我身體不行。

原本守在重症監護室外的幾個人,這會兒都轉移到了我的病床前,我躺着無奈的對李猛笑了笑,問他什麼時候能進去探視江植。

「我進去過一次了。」李猛回答我。

我看着他想問,那江植有沒有提到我,可是又怕聽到我不想聽到的答案,就只是看着他沒出聲。

「好好養胎,現在你就躺在他下面,離得這麼近,很快就能見到了。」李猛對我笑着說了這麼一句,還是他原來直率的樣子,我聽到向泳恩和老汪都笑了。

是啊,我們現在住在同一家醫院裏,可是他還不知道我在這裏,我離他如此近。

我一想起江植說過不想再見到我的話,稍微輕鬆一些的心情又立馬陰鬱下去,可我不想他們幾個擔心,就說我很累想睡覺,勸他們也都去休息。

老汪臨走告訴我,他會讓汪嫂過來照顧我。

剩下我一個人時,我開始跟小種子說話,我跟他道歉,跟他說我們現在離爸爸很近,很快我就能帶他去見爸爸了。

我還真的是很累,不知不覺的就睡過去了。

沒想到我這一睡,竟然直接到了第二天早上,我醒過來一睜眼,就聽到了汪嫂久違的聲音,她笑吟吟的站到床邊看着我。

我有些恍惚,似乎生活並沒發生最近七八個月的事情,我還是車禍后住在醫院,還是初初和汪嫂相識的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現在回頭一看,多美好,我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不自知的喜歡上了江植。

汪嫂見我醒了,馬上給我弄水擦臉,堅決不允許我下地,說是醫生說了我必須完全卧床。

她看着我吃飯的時候,這才用長輩的口吻關切的問我孩子的事情,知道我懷孕以來都是自己一個人時,還抹了幾次眼角,低聲嘟囔我和江植都一樣,都是自找苦吃的彆扭性格。

我心裏擔心着江植,就問汪嫂他的情況,汪嫂說他還不錯,今天早上到現在一直清醒著呢,她來我這裏之前去看過了。

「他還不知道你在這兒呢,知道了一定高興。」汪嫂收拾碗碟,笑着看我說道。

我可不這麼想,我苦笑一下,低下頭跟汪嫂說,「他不會想見我的,他說了不要這個孩子,是我自己要留下來的。」

汪嫂知道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聽了我的話只好嘆息一聲,安慰我不會的,等我們都好些了,見面把話說開,他再看到我的肚子,有什麼過不去的事情呢。

有什麼過不去的事情,可是我跟他之間,就是有過不去的事情。

下午的時候,李猛來了病房,看了我幾眼后說我氣色好多了,然後坐下。

我又問起江植的情況,李猛反過來問我,「要不要我告訴他,你在這兒呢。我還沒說呢。」

「那他,問過我嗎?」我緊張的看着李猛,問。

「沒有,不過我看得出來,他肯定想你了,真的,他那表情就跟在保護區跟我說起你的時候一模一樣。」李猛說。

我苦澀的彎起嘴角,「那就別說了,等我能下床了,我就偷偷去看看他就好,然後我就走。」

李猛的粗黑眉毛挑了起來,「你還要折騰我乾兒子啊!不行,我可問過醫生了,你最好現在老實的躺着,哪都不能去,就在這兒生孩子吧。」

我也皺起眉頭,「還有幾個月才能生呢,我身體沒事,你還不知道嗎。」

李猛對我的回答相當不滿,他生氣的瞪着我,「你們兩個還真是絕配,那位向大小姐說得沒錯。反正你不能再折騰了,他知道了也不會同意的,他非讓我提前離開保護區不就是擔心你跟孩子,你還不懂?」

我摸摸肚子,想見江植的念頭愈發強烈。

醫生來看過我,說我情況穩定,可是必須要卧床養胎,我着急地問要躺多久才能下床,他看我一眼,依舊面部表情的回答最好一直到生產前夕。

我一直這麼躺下去,要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江植。

雖然每天都能從汪嫂他們口裏知道江植的情況,知道他恢復得很好,可是這跟我親眼見到他完全不是一碼事,我怕大家擔心又不好表現出我的失望的焦急,加上每天除了上廁所之外都要卧床,我的心情越來越不好。

向泳恩也因為家事回了澳門,臨走前來看我,病房裏只有我們兩個時,向泳恩跟我說,她這次回澳門可能很久都不能回來了。

「也許,再也不能回來了。」向泳恩有些凄惶的看着我說。

我吃驚的問她怎麼回事,她不願細說,只是說昨天她進監護室里看了江植,江植跟她說話了。

我忙把頭低下去,避開向泳恩的注視。

「混球知道我要走了,我跟他提起你了,你知道他什麼反應嗎?」向泳恩抓起我的手,用指尖在我手背上來回摸著。

我不出聲。

她就繼續說,「我只是問他想不想你,沒說你就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也沒說孩子的事,是他自己突然問我,問我如果我是他的話,會怎麼做。」

我抬起頭,眼神迫切的看着向泳恩。

「我說,如果我是他,如果我確定自己心裏愛着那個人的話,那我就會去找她,一輩子這麼短不要浪費時間,我就這麼說的,混球聽完笑了。」向泳恩又把手移到我的肚子上,叫了聲小種子。

我眼角發澀,說起來很簡單,可是要做到……太難了。

畢竟我跟江植之間隔了太多,隔了好幾個人的命,我們彼此至親的命,要怎麼當那些都不存在?

「江伯伯的事情畢竟不是你直接造成的,何況當年是江伯伯錯在先,我知道混球不是恨你,他其實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他覺得對不起你,他心裏其實一定最想見到你的,只是忍着不說,那句話怎麼說來着,打腫臉怎麼來着……」向泳恩的中文畢竟有限,說到最後苦惱的轉着眼珠想不出來該怎麼說。

我總能被她這幅樣子弄笑,「是打腫臉充胖子,你是說這句吧。」

「對對,他就是這樣子,我敢說他要是看見你,保證什麼都忘了!」向泳恩把頭貼到了我的肚子上,開始跟小種子告別。

她離開后,我的心裏卻因為她的話變得更加焦慮起來,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開始在心裏幻想着要是我去見了他,不是偷偷摸摸看一眼,而是面對面看到他,他真的會像向泳恩說的,跟我……

四天之後,汪嫂興高采烈的告訴我,江植已經出了重症監護室,到了普通病房,醫生說他恢復的很好。

我也跟着高興,可是我的醫生還是不允許我下床走動,我依舊沒辦法去見江植。

我就這麼在醫院裏躺到了小種子七個月,醫生終於允許我在病房裏慢慢走動了,我開心的被汪嫂扶著下了床,這才感覺到我的腿因為長時間卧床,都有些不會走路邁步了。

李猛站在窗戶邊看着我,也很開心,還跟我說江植恢復的也特別好,說醫生也準備允許他下床走動了。

我心裏猛地一跳,心情複雜,既高興又有些莫名的緊張。

江植早就能說話能打電話了,可他再也沒給我來過電話,我每天都會盯着自己手機通話記錄上那幾條記錄反覆看着,期待手機突然響起來,是他打過來電話找我,可是一直都沒有。

「春夏,要不我跟他說實話吧,他現在的狀態很好,說了不會影響他恢復的,你們就……」李猛給我削蘋果,坐在床邊說着。

我馬上說了句不要。

李猛也沒繼續說這事,告訴我他也要離開幾天去辦事後,就離開了。

這天晚些的時候,汪嫂因為突然感冒怕傳染到我,就回家去了,臨時請的護工半夜出去后,我小心的下了地,準備出去。

我要去的是跟我病房隔了五層的病區,江植住的地方。

大概是老天爺都看我可憐,我一路溜出病房居然很順利坐上了電梯到了江植的病區,這一層只有單間病房,人很少,我問過汪嫂江植的病房號,很順利就到了門口。

我站在門口,一點點小心的把頭往門上的玻璃那裏移,想偷偷看看他,這時才發現病房門沒關嚴,開着一條縫,裏面的說話聲隱約入耳。

是李猛在裏面,他還沒走。

果然,我透過門縫看到了病房裏面,李猛背對着門口坐在床邊,我看不到床上的病人,只看到他蓋着被子的身體動了動,還聽到了我久違的好聽聲音。

江植在說話,我心跳加快起來,小種子也跟着我在肚子裏動起來,連着踢我幾腳,我趕緊在心裏跟他說別急,我們就看看爸爸,知道他很好就可以了,小種子要乖,別給媽媽添亂。圍余頁亡。

小種子像是能聽懂我的意思,真的就安靜下來了,我繼續趴在門邊,哪怕看不到江植的臉,能聽見他聲音我已經很滿足了。

病房內的兩個男人,似乎在爭論什麼,雖然聲音不大,可是我能聽得出李猛說話的語氣有些激動。

「我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你小子這麼彆扭的性子呢!」李猛生氣的說着,我看到他的手用力在被子上拍了幾下。

一陣靜默。

「如果你知道所有真相,也會跟我一樣的,李哥。」江植說話的聲音不大,我甚至能感覺到他重傷造成的虛弱,可是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

我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什麼真相,你不都跟我說過了。是,你們兩家上一輩人有那樣的仇恨,可是喜歡她不是,既然你喜歡她,我也看得出春夏也是真的喜歡你,你們又有了孩子,那還管那些舊事幹嘛!」李猛的聲音高了起來,聽得出他情緒很激動,估計要不是因為在病房裏,恐怕他早就沖着江植喊起來了。

他們兩個是在說江海濤和我爸媽之間的事情嗎,怎麼又說起這些了,我納悶的繼續聽着,眼神還要注意著走廊里的動靜。

不知道怎麼回事,護士都沒出現在走廊上。

「李哥……出事那年,我八歲了,出事那天……」江植說着,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們聽到他後來說了什麼。

李猛像是也沒聽清楚似的,大聲問了一句,「什麼!你說什麼!」

我的心跟着一緊,幹嘛又提到當年的事情了?他究竟說了什麼,讓李猛如此大的反應。

病房裏一陣響動,我看到病床上的被子劇烈動了起來,蓋在被子下的人像是坐了起來,還不等我反應過來,江植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他說話的聲音很平靜,就像他不笑時眼角眉梢的神色一般,帶着涼薄的氣息。

江植輕輕咳了幾聲后,應該是重複了一遍剛才那些我沒聽到的內容,也就是讓李猛情緒激動的那些。

江植說:「我說,十七年前出事那天,我就在那個歌舞廳里。」

站在門外的我,瞬間就覺得自己整個身體刷的起了一層寒慄,江植說什麼,他說十七年前著大火那天,他也在歌舞廳里。

這是什麼意思,他怎麼會在那裏,我記憶里完全沒有這些內容,一下子腦子跟當機似的,轉不起來了。

江植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我爸要我答應他,絕對不說出這些,李哥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她分開,為什麼明明那麼想留下那個孩子,可最後……還是逼走了她,就因為那天我也在!在她爸爸死的時候,我也在!」

我聽着他的話,嘴角動了動,耳朵里嗡嗡作響起來。

李猛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像是去抓住什麼,我看不清,下意識把身體又往前挪了挪,視角起了變化,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半坐在病床上的江植。

他正舉著胳膊,李猛去按,我看到那隻胳膊肩頭部位纏着紗布,應該就是他中槍的地方。

江植的臉色還是很白,頭髮長出了一些,頂着這樣的髮型讓他看上去更加顯小,叫他大男孩絕對符合。

可是他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懵懵的望着他,感覺腳下發軟。

我有預感,他還會說出讓我更加驚訝意外的話。我緊張的把手放到了肚子上,小種子倒是很安靜,沒有動。

「你被激動,有話慢慢說,我聽着呢……」李猛終於止住了江植動彈的身體,聲音又低了下去,帶着安撫的口氣。

病房裏又安靜下來,不過幾秒后,我似乎隱約聽到了哭聲從病床那裏傳過來。

江植明顯顫抖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場大火……是我點着的,是我把報紙點着塞進了沙發的破洞裏,火一下子就爬上了棚頂,我當時嚇傻了,就跑去喊我爸,我進門就看到春夏的爸爸躺在地上……後來的事情我記不清了,我就記着我爸把我弄出了歌舞廳,告訴我打死都不能說我來過那裏,我後來就聽說那天死了好多人,都是燒死的……春夏的爸爸,也燒死在裏面了。」

小種子在肚子裏狠狠踢了我一腳,我卻麻木的沒有反應,只覺得自己的耳朵里一直有鳴叫的刺耳聲音在響,這聲音里還夾着江植剛才說的那些話。

我感覺我是在做夢吧。

我抬手掐了自己胳膊一下,很疼,真的很疼。

我的心,似乎也在疼。

「那麼多年裏,我一直都害怕看見火,我眼皮上的傷疤就是那時候弄出來的,我害怕……一點點長大了就更怕,我知道是因為我才死了那麼多人,我爸說不是,可我覺得就是!後來春夏出現了,我跟我爸說了我喜歡她,我要跟她在一起,我爸那時候打了我,把我關起來……我也是那時候才終於知道十七年前那天還發生過什麼,知道春夏爸爸究竟是怎麼死的,我……」

一陣壓抑的哭聲響起,我看到李猛把頭垂了下去,什麼話都沒說,病房裏只能聽到哭聲,像犯錯的孩子似地哭聲。

我猛地轉身,快步朝電梯走過去,到了電梯門口時,兩個護士從一間屋子裏走出來,看到我一愣,開口正要說話,電梯門一開,我馬上進去摁了關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順利回到我的病房的,那個臨時護工正從病房裏出來四下張望,看到我回來馬上跑過來扶着我,看我神色不對就問我怎麼了,怎麼自己就出去了。

我搖頭說沒事,回到病床上躺下,緊閉眼睛,渾身都感覺冷,徹骨的冷。

我突然覺得特別特別睏倦,竟然很快就睡了過去,就像是給自己催眠了一樣,我失去意識前感覺到小種子在肚子裏動了動,我沒像平時那樣在他動的時候跟他說話,我忽然就覺得自己害怕感覺到小種子的胎動了。

很怕。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幾次想睜開眼睛可是都行,我半夢半醒的感覺到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可我就是睜不開眼睛。

我做了一個很亂的夢,自從江海濤死了之後,我第一次夢見了我爸,還有我媽邵芳,還有毛莉,佳佳……好多人都出現在我夢裏,甚至毛莉還拉着一個男孩走到我面前,笑嘻嘻的給我介紹,這是他哥哥,她唯一的親人。

我在夢裏說不出話,只能看着他們站在我對面,每個人都沖着我笑,我也想笑,可是卻只能感覺到我在流眼淚,一點都笑不出來。

後來,江海濤也出現了,他沒笑,他看着我一直搖頭,我能聽見他在對我說一句話,反反覆復不停地說着。

「知道了吧,知道了吧,知道了吧……」

我在夢裏提醒自己,剛才我站在江植病房外看到的聽到的,也都是夢,我一直在做夢呢,我在做夢。

就在我信以為真覺得自己聽到江植的那些話真的就是夢時,我猛地醒了過來,一頭的冷汗。

我睜開眼睛,看到了臨時護工的臉。

我告訴她我沒事就是做噩夢了,護工指了指我枕頭邊跟我說,我睡着的時候手機響了。

我拿起手機看,上面有一個未接來電,號碼是江植的那個新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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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胎來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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