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79章 狗生如此艱難(下)

79.第79章 狗生如此艱難(下)

雖說是要活的,秦天神的本意卻是想逛一圈狗肉店的屠宰場,展示一番犬類的修羅地獄以刺激顧黔的求生欲。

事與願違,林老闆店鋪的後院非但不是犬類的地獄,還有些小狗天堂的影子。十幾隻半大的小田園犬撒歡地在半人高的木樁子圍成的後院草坪里嬉鬧,汪聲四溢,好不快活。屠刀之類的工具則整齊地掛在院牆上,新的好像未曾開鋒過,更別提有什麼血漬殘留。

聯繫門口那些靜坐的學生,秦天神自然明白了這家店的情況,眉頭皺得有些難看。

生命之所以生存,不只是因為有渴望,還是因為有恐懼。如果顧黔不去想活下去的理由,那麼秦天神還可以給他看一看不去死的道理,這也是一種辦法。然而這院中的情況卻與他想像中的相去甚遠。

正如他之前自言自語的一樣——變化,永遠存在;計劃,拍馬不及。

他將裹着顧黔毛毯放進小狗群肆的草坪,轉身詢問了林老闆一些事,吩咐了一些事情,隨即又給了一錠銀子,等後者離開后便蹲下身來與行將就木的柴犬對視着。

周圍嬉鬧的小土狗紛紛圍上前來,用犬嗅表達對新來毛毯里的同類的友好,卻從顧黔身上嗅出了令人不安的味道,幾個月大的鮮活生命們並不了解這種味道意味着什麼,只是歪著頭表達着疑惑。

顧黔輕輕動了動鼻子,知道自己的時候到了,用低沉卻有些得意音色說道:「我明白你為什麼把我帶過來了,不過結果好像還是一樣的。」

秦天神摸著下巴一臉不愉地看着他,沒有回話。

「你不用感到抱歉,這是我自己選擇的。」

秦天神沒有回答。

「你……他娘的,你要幹什麼!」毛毯落下,整隻顧黔已經被攜尾拎在了半空,一把出刃庖丁正橫在他的頸間。

「我不是說過么,吃狗肉得趁新鮮,如果等你咽氣再放血,那味道會不一樣的。」秦天神一臉認真地說道,刀尖抵在顧黔的喉部,甚至已經刺破了毛皮!

在死亡地脅迫下,顧黔因強烈的震驚而語無倫次道:「你知道你在玩什麼嗎?用死威脅我不要死?」

「以死相脅?不,這才叫以死相脅。」秦天神臉色淡漠,握刀的手卻忽然垂到腰間,摸出一枚銅幣,僅是用拇指輕輕一彈,銅幣便好像有了生命般飛出,劃過木樁間的縫隙,直接釘死了一隻土犬的尾巴!

剎那間狗欄里爆發出一陣慌亂的哀嚎。

秦天神置若罔聞,只是對明明已經氣若遊絲,卻因為激動而有了掙扎力氣的顧黔說道:「我給你整理一下,整件事情是這樣的。」

「今早我正在睡懶覺,然後宋毅突然闖了進來,話也沒說清楚就把你這個爛攤子擱這自己溜了,害我覺沒睡好還得傷腦筋,你說,是不是你和他的錯?」

看着嘴臉大變的秦天神,顧黔甚至懷疑自己產生了臨死前的幻覺。

「我的速度沒他快,這個爛攤子甩給我便甩了,我也丟不回去。」

「其實讓本少爺給狗做一次心理輔導沒什麼不可以,但是這隻狗竟然一連拒絕了我好多次,這就十分讓人不快了。」

「既然說客做不成功,我只好當一回食客。你覺得我報復也好,威脅也罷,我只是想犒勞自己一早上的努力,順便紀念一下你這隻莫矩同事的逝去而已。」

「對,我要吃掉你。」

「不只是你,還有這些計劃給你當作臨體的小狗我也要打包帶走兩三隻,每年頭七給你燒一隻,然後飽含熱淚地吃掉。」

秦天神說這話的時候是笑着的,似乎語意中也有故意引人發笑的意思,但他的眼神里卻根本沒有笑意。

這樣的眼神,在遇見秦天神的第一個夜晚,在他和宋毅的那場「測試」中,顧黔便已經見過。

甚至於當年他跟隨在老穆公旁學習陣法的時候,也曾從穆公的目光中看到過類似的冷意。

這抹冷意,是冷靜,是智慧,也是心狠。當然,落到此時秦天神的眼中,顧黔覺得那是變態。

活在特殊臨體已是二十多年的歲月折磨,顧黔固然不再怕死。可這並不意味着他不怕被吃,不怕葬身於胃這種值得怕的事情發生。

更何況即使他不願意登臨,這些小犬的命運也不會改變。

「生命是無價的。」顧黔還在堅持。

「我理解你這種善意的堅持,如果你活着,這些小傢伙能做為你的臨體,他們當然是無價的。」秦天神繼續笑着,隨後話鋒一轉,伸出五根手指:「可如果你死了,他們只值這個數。」

五兩銀子,是秦天神總共丟給林老闆的數。

顧黔的聲音忽然小了很多:「我不信……不信你會這麼做。」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我當然不想做到這個地步……只是狗哥,有件事你不得不明白。」秦天神的笑聲越發滲人。「你的選擇只能決定你自己的命,並不是說你選擇高尚地死去,便能拯救其他的狗命。」

「因為別人也會作出選擇,比如說我。由於卑劣或者由於不爽,我的選擇肯定不是你願意看到的,然而那又怎麼樣呢,我做出選擇的時候,你肯定是看不到了。」

「所以我到底會怎樣做選擇……你猜?」

顧黔並沒有被這麼拗口的一段話繞暈,而是徹底安靜下來,知道了自己該做的選擇。

秦天神笑容收斂,將顧黔放下,卻輕聲說了最後一句話:「如果讓他們知道你被人吃了,一定會很傷心的吧。」

柴犬渾身一震。

周圍能動的小田園犬都被秦天神由人至刀的冰冷氣息震懾著縮成一團,畏懼著,哆嗦著,為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狗生的艱難而悲哀著。

而早已為此悲哀過無數次的顧黔開始拖着病殘的身子,緩慢爬行,然後終於爬到了那隻尾巴被釘住的小犬跟前,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

顫抖的前肢輕輕伸出,撫在了小犬的頭上,隨後虛弱的柴犬和哀鳴的小田園犬一起安靜下來。

這一刻,犬類的嗚咽聲,秦天神眼眸中的冷意,以及一個剛剛開始認識世界的小生命,盡數散去。

強大而無聲的臨道中最強大而無聲的術式從開始到結束,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異像,可是又確確實實地改變了一切。

登臨結束,柴犬永遠地睡著了,而小田園犬則拉開了眼帘。

……

秦天神用毛毯將柴犬的屍體裹實,像來時一樣將它擁在懷裏。然後拔出釘在地上的銅幣,撕下一小塊布條稍微包裹了下小田園犬的尾巴,拈起還有些搖搖欲墜的他直接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狗哥?」

在小田園犬的身體里重獲新生的顧黔並不回答,只是偏過腦袋。

秦天神騙了他。

他尾巴上扎著的布條,毛毯里包好準備帶回去安葬的臨體,都證明他不是會做出那種選擇的人。

人生如戲,對着一條狗把戲演全卻不容易。

秦天神沒有什麼大事告成的自覺,離開了「城記」的他繼續無視店門口那些個女學生吃人的目光,扛着顧黔往回走去。

「秦天神。」

「嗯?」

「你明明不是那樣的人,為什麼偏要做出讓所有人都討厭的樣子呢。」

「這個嘛……習慣了,習慣了。」

……

凡塵俗世中的因果從來就沒有個定數,從來沒想過今天能活下來的顧黔活了下來,且以一種貂皮披肩的姿勢掛在秦天神的肩膀上半夢半醒地活着。脫離了死亡的陰影,顧黔才再次發覺太陽原來是暖的,做夢原來可以是甜的,很多事情原來是可以暫時放下的。

秦天神卻沒有什麼救狗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心思,他現在只想回去隨便找個地方安置一下從柴犬變成土田園犬的顧黔,然後繼續去客棧睡他的回籠覺,充分說明了麻煩總是在解決之後變得無足輕重這一道理。

第一縷讓人覺得酥暖的春風鋪面而來,濕冷已久的初春像是終於迎來了暖陽,暖陽照進街道上每一個人的心房,呈現在臉上,轉化成笑臉,又相互感染著。

秦天神打了一個哈欠,抬頭望了一眼再次路過的玄機塔的塔尖,才發現那些笑臉不是鑽出雲縫的暖陽帶來的,而是終於在辰時登場的秦知陌帶來的。同時玄機塔塔樓前的人群又比之前暴漲了五六成左右,不止是服飾各異的各地考生,連身着院服的在院學生也吸引來了。人群已穩穩將同窗會的會長包圍在了中間,他們簇擁着他,接着用各種各樣私人或更私人的問題淹沒了他。

秦天神避開那個包圍圈的「漩渦」,從街道的邊緣擠過,同情地祝了句平安,背對人群就要離開。

春風帶來了沿街兩邊玉米餅和烤饅頭攤子的香味,吹進人群,又反饋出更多樣的味道。

被風吹動頸毛的顧黔像是被人群的喧鬧吵醒,雙眼緩緩從半睜,到清醒;從清醒,到猶豫。

最後從猶豫……到震驚!

「我聞到了。」顧黔輕聲喃道,似乎有些不太自信。

秦天神根本沒有聽清他說什麼,有些不耐煩地低聲道:「狗哥,這裏人這麼多,你可不可以注意別講人話。」

顧黔忽然輕咬住他的左耳,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聞——到——他——了!」

秦天神停住了腳步。

悄然轉身後,他看到的是接近三百餘人的男孩女孩。

千面,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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