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千年之戀

第四章、千年之戀

第四章、千年之戀

修羅大帝風僭越心疾而亡,死在了兒子風吳月暗的墳墓旁邊,當然,作為一個國家帝王,聶倩無也念及着他以前對自己的好,風僭越可以算是風光大葬的,然而十四坊的宮人,包括曾今需要死嫁的李琪,都意外的沒有成為風僭越死亡的陪葬品,這個鐵血皇帝戎馬一生,殺人無數,然而死後卻如此的大慈大悲,這讓很多與風僭越共事的朝臣很是不解,當然,很多宮人在修羅大殮的那一天還是掉了幾滴貓淚的,與其說是對修羅死亡的悲傷,更應該說是對自己死裏逃生的慶幸,不管怎麼樣,這大操大辦的一場白事持續了將近一個月,其實這所有的一切,無非都是做給活人看的。

隨着地宮石門的落下,修羅的屍體便從此孤獨地躺在自己建造的巨大的皇陵里,這將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無止息。

空蕩蕩的修羅皇陵里,陪伴着修羅屍體的只有漢白玉砌成的石牆,厚重的棺槨,和那些身前死後可能都用不上的陪葬品,曾今叱吒風雲的修羅甚至無一人陪葬,而在這個巨大的皇陵里,就越顯得如此的凄涼,即使生前擁有天下,死後不過就是幾寸之地,蓋棺定論,這樣的人生,風僭越究竟是滿意還是失望。

他擁有了天下,擁有了最偉大的父親,擁有了弱水三千,萬貫家財,百子千孫,然而這一輩子,風僭越從沒有屬於自己的愛人。

在別人的眼裏,他最愛的女人是自己的母親,他所有的女人對他來說都是浮雲,甚至他沒有一個女兒,在他的世界裏,絕大部分的都是鬚眉的男兒。

「那麼,風僭越究竟情歸何處?」

也許,這也是李棄最想知道的,這一天,皇陵里來了一個故人,紅色的曲裾,外披着鬼官漆黑包着紅邊的大氅,本來,她也應該最為陪葬皇后葬在修羅的左右,可是如今,風僭越卻意外地放過了自己,或許,他愛月暗勝過愛他自己。

「左轉三下,右轉五下——」還記得風僭越走之前留給自己最後的一句話,這是他留給自己最大的秘密,只是李棄沒想到,自己知道這個秘密的時候,曾經的風僭越卻已經不復存在了。

巨大的皇陵里,所有的門和地道都是敞開的,包括通向所有兒子的墳墓都是坦途大道,然而就在陪葬皇后的位置上,只有這扇門,無情地將所有的一切拒之門外。

「或許假如自己埋進來,這扇門應該是會開的。」李棄莫名其妙想到,感覺在告訴自己風僭越所講的秘密就是應該在這裏。

「這裏,究竟埋葬的是什麼?」李棄想過了很多種的可能,或許這裏是月暗的母親吳妖,或許是風僭越得不到的女人,或許這裏有可能是個男人,或許這裏什麼都沒有,不過從這個緊挨着修羅棺槨的一左一右的帝后位置上看,李棄明白裏面的人對修羅的重要性。

「左轉三下,右轉五下——」當大門敞開,空蕩蕩的陵墓里只有一口巨大的石棺,比起其他陵墓的陪葬品,這裏的一切簡樸得幾乎什麼都沒有,而這樣的設置更讓李棄感到奇怪。陵墓的牆壁上,風化的牆壁上已經看不見當年刻下的圖畫,李棄依稀只能看見畫得好像是月亮和房屋,甚至還有風僭越仗劍游沃野的場景——

「風僭越啊風僭越,你究竟想要讓我看些什麼?」望着什麼都沒有的陵寢,李棄疑惑了,然而巨大的好奇心促使着她要一探究竟,她終於將目光轉移到巨大的棺槨之上,「或許,棺槨里又什麼的也說不定啊。」

想到了這裏,李棄把心一橫,準備開棺,然而當她將手觸碰到了棺材的那一瞬間,鬼官的敏感讓她感覺到裏面什麼都沒有。

「怎麼會沒有人?!」李棄心下發毛,「難不成風僭越想讓我躺進去?!」李棄氣急,作法之下眨眼間就打開了棺槨,裏面嫩黃的梓宮露了出來,那是千年以前的色彩,即便千年過去,這梓宮染上的色彩仍然沒有褪去,然而這少女般的顏色更讓李棄確信這裏面本該埋葬的是修羅的初戀情人,也許是日久年深找不到屍體,所以才做了一口空棺,想至此處,梓宮已開,卻見裏面除了親身的椑以外,居然還有不少的陪葬之物,這些飾物李棄看着眼熟,巨大的好奇心讓她渾不在意這些陪葬,而是專心的打開了最後的棺材——

空蕩蕩的椑里,只有一副褪了色的畫像,像是已經存放了千年,也許是因為這裏三層外三層的棺材保護著,才能到今天依然保存的這樣完好,這就是風僭越心底的秘密,許是這個女人,讓風僭越與吳妖只是露水情緣,讓他永遠無法再深愛着任何一個女性,或許,這樣的鐵石心腸的風僭越,也是一個多情的種子。

李棄長嘆了一口氣,將畫像展開——

好熟悉的地方,因為那是沃野,是自己與風僭越相識的地方。

好熟悉的房子,記得那裏是風僭越當了盟主以後自己才進去的。

是屋頂,是入夜後風僭越領着孔方與自己在屋頂小酌,是風僭越大聲舒展着自己的報復——

是他舞著劍唱着歌,自己在月光下展開了超度的皇天結,猶如大地孕育的精靈,美艷不可方物,記得那一天,自己穿得正是嫩黃的底裙,像月光下的花朵,想起來自己曾今在那裏用過的物品,卻因為穿越時空而沒有拿走,甚至讓風僭越一度以為李棄已經死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那是無限的仰慕,是得不到的愛戀,是千年來一直忠貞的愛情,那是情竇初開,卻因為兄弟的參與情無歸處,是千年前大方的相讓,是千年後重遇后最無私的放棄。

「原來,風僭越喜歡的人一直是我!」

驀然回首,自己依然在那這燈火闌珊處,而他卻以人世永隔,只留下那四層棺槨緊緊包裹着的華麗麗的冰冷屍體,他擁有了天下,卻永遠得不到自己。那與皇后一牆之隔的大殿裏,他蒼老的屍體一直就在那裏,就好像,他永遠守護著自己,永遠看着自己一般,這一刻,李棄終於明白為什麼風僭越願意放棄三千宮人,只選擇自己為他陪葬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即使曾經的我是那麼的不好看,風僭越啊風僭越,為什麼愛上我的還有你!」

李棄喃喃地走到了修羅的棺槨前,一層層打開他厚重的棺槨,人間的人希望永生,他們認為只要屍體不腐,靈魂就能不滅,他們哪裏知道,就是那些香料水銀,那層層棺材隔離了泥土,才讓他們的屍身腐而不化,他們哪裏知道,即使變成了無意識的靈魂,他們依然要在那浮屠塔上等待來世,他們哪裏知道,只要屍體不化,他們的靈魂是永遠不能投胎的,可笑的是因為他們的自以為是,才讓他們走向了難以超生的命運。

「風僭越啊風僭越,你可知你的屍體被這麼儲存着,即使孔方替你挨了鞭笞,受盡了十八層地獄的報應,也難以讓你往生啊。風僭越啊風僭越,就讓我這個曾經讓你心動的愛人,替你完成最後的超度吧。」

椑已打開,撲面而來的香料下充斥着屍體腐爛的味道,即使用盡了不腐的水銀,風僭越的屍體依然腐爛著,蒼老的容顏,滿臉的老年斑下已經被爛瘡佈滿,即使俎蟲不進,也依然沒有了過去的模樣,曾經年輕的偉岸的風僭越再也不見了,再也沒有了那眼光般的笑容,再也聞不到他身上散發着的男子的氣息,有的只有凄冷地躺在這裏佝僂白髮的屍體。

「風僭越,起來啊,你不是想保護我的嗎?」

「你不是一直以來喜歡我的嗎?」

「這些年我一直在你的身邊,替你梳頭打理嗎?」

「現在我的來了,你怎麼還在裏頭躺着啊。」

李棄哭了,那一刻,她才發現死亡離自己這麼近,它殘忍地奪取了自己曾經朝夕相處的夥伴,直到死後才感嘆生命的短暫,和風僭越的一幕幕再次閃現出來,原來即使令她討厭的風僭越,活着的時候依然如此可貴。

李棄無助地抓着風僭越的手,她想把他抓起來,可是用勁之後李棄居然一把扯下了風僭越的手臂,曾經刻上的魔印依然是那麼清晰奪目,突然間,這樣的感覺讓李棄噁心得想吐。

「那麼,讓我最後為你再梳一次頭吧。」李棄含淚說道,話音之下,風僭越的屍體在法力之下漸漸地坐了起來。

曾經的黑髮早已發白,曾經濃密的頭髮現在已所剩無幾,曾經還需要用辮子把它們一一紮起,現在全已經不用了,然而李棄還是那麼認真地梳着,替他打扮著,似乎眼前的人還是活着一般。

「來來來,幫朕看看有多少了,你知道嗎?後面有多少白髮朕都看不到,連小介遇到這事都躲,哎,真是氣人。」

「還好嘞,雖然蠻有規模的,可是還不多呢,不仔細看還是看不出來的,都藏在裏頭了。」

「給朕都拔了。」

「別拔,別拔,拔了還會長更多的,我幫您都藏進去。」

「……」

還記得第一次替風僭越梳頭,那是的他還是滿頭的黑髮,如今,便已經什麼都拔不掉了——」

「塵歸塵,土歸土,魂歸後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李棄喃喃地念起了往生經,每一字,每一詞,對於李棄來說都是這麼沉重殘忍。

「華髮終年,妊娠逢災,老病生死,皆歸塵土。」

遠處,通向月暗的墓道里慢慢地踱進了一個人,他同樣用他嘶啞的聲音繼續唱到。

「是孔方。」四目相交之下,兩人卻是什麼話也沒說,他們的眼神似乎都好像明白了什麼,在這個莊重肅穆的氣氛下,同樣身為鬼官的兩人一起吟唱着死亡的古老歌謠:

「憐我世人,輪迴六道,慈航普渡,苦海救贖,眾生之魄,生生不息,魂兮歸來,往生後土。」

頌詞之後,風僭越的屍體漸漸的隨風化去了,他的靈魂也會隨着化去的屍身重新投胎,過上嶄新的生活,從此以後,風僭越這個人便永遠的不存在了。

「你怎麼也來了,十八層地獄的服刑已經完了?」見風僭越已去,而孔方卻是替父償債關在了十八層地獄便是直到現在才得以相見,李棄此時自然關心地問道。

「唔!」孔方遠望着風僭越逝去的方向,心不在焉地答道。

「問你話呢!」李棄急了。

「唔!剛完,見你在此就過來了。」月暗的陵墓僅與風僭越一牆之隔,那裏可以直接連通到蛇骨靈堂,自然孔方來到這裏甚至只用眨眼的功夫。

「那痛不痛。」李棄試探地問道。

「當然,不過為夫在服刑時把好的皮囊脫下來,露出那被剮的肉身,雖然服刑起來是會疼了點,不過現在把好皮囊穿上,便是什麼感覺也沒有了。」孔方笑着說道。

「哦,怪不得你替我挨打一點也不疼,怪不得你那時還要求躲起來打,原來如此。」李棄聽罷恍然大悟。

孔方自是點點頭笑了笑,心神其實並沒有從風僭越死去的悲傷中緩和回來,便兀自從懷裏掏出一個精緻地酒壺,仰頭長悶了一口壺裏的烈酒。

「你——」李棄見罷心知孔方在想些什麼,卻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才好,便索性搶過了酒壺,蓋好了風僭越的棺槨,一屁股坐在了上面,翹著腿仰頭一口將壺裏的酒悶下。烏黑的鬼官大氅下,露出了艷紅的石榴裙擺,便是在這個灰暗的棺木上更增添了一抹奇異的顏色。

孔方愣愣地看着突然這麼豪放的妻子,卻見她騎在自己父親的棺木上似乎有些不好,但一想到風僭越其實早已經去了,便也不再阻攔。

「今天,就讓我們三人好好的再喝上一回吧,不醉不歸。」李棄將剩下的酒緩緩地倒在了地上,一手撫摸著棺木,深情地說道。

「好。」孔方轉頭拿起了風僭越在陵寢里的陪葬酒,突然豪氣衝天地說道,「今天所有的人都要喝醉,李棄別怕,醉了咱們的房間就在隔壁,為夫再醉可以把你拖回去。」

「我才不睡你那裏,似乎你的屍體還躺在裏頭沒爛吧。」李棄嫌棄地說道。

「確實以前是沒爛,前些日子我倒是真的釋懷了,那身外的肉身便化去了,如今那裏很乾凈,可以睡的,可以睡的。」孔方淫笑地說道。

李棄沒有說話,只是白了孔方一眼,又灌下了一口酒。

於是這夫妻兩連同那個根本不存在的風僭越開懷暢飲起來,一時間觥籌交錯,整個陵墓都被熏得酒氣衝天。

「李棄啊,其實,我早就知道父親喜歡你了,為此我們還打了一架。」

酒後,酒氣微醺的孔方得意地對着李棄說道,不知為什麼,自從認識李棄以來,他經常喝醉,這一次他還講了很多胡話,說什麼自己從老爹手上搶來的女人自己不知有多開心之類的,不過事後提起,便什麼也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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