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未琢之玉謂之璞,玉人理其璞,而得寶焉。」檀婉清伸手摸了摸正趴在桌子上小福蔭的頭髮,彷彿手中這個小蘿蔔頭,就是她說的那塊需要打磨的璞一樣。

檀婉清對福蔭這個張畫兒,十分滿意,回頭拿在手中看了又看,細心琢磨一番,又在唯一朵開着的桃花處,墨點了兩隻俏皮靈活的小蜜蜂,才吹乾了墨汁,將畫小心遞給瑞珠,道:「今夏的紗扇圖案,就用這副采蜜圖吧,將福蔭的名字綉在上面,取些各色綢紗多綉上幾把,揀好的我拿去送人。」

書院的宋夫人與幾位女夫子,想到什麼又囑咐道:「描拓下來的時候小心些,不要傷了紙,原圖還是要給福蔭好生保存着。」

「放心吧!小姐。」瑞珠伸手接了過來,離近了再看,當真如小姐所說,是一幅再貼切不過的采蜜圖。

之前還覺得那些原本毫無關聯的黑色道道,真的在小姐筆下,點了幾點描了幾描,變成了一幅扇面了?

實在太神奇了!

而且細看,這圖案當真越看越好看,可以做幾把圓扇與方扇,再挑些顏色好的桃粉線,將桃花瓣的顏色繡得鮮亮些,當真是畫龍點晴,讓人驚艷,可不就是妙手偶得的一幅上好的扇面嘛。

兩人根本沒有想到,欣喜福蔭天分的檀婉清隨口那麼一說,瑞珠又這麼一綉,宋夫人再拿着扇子在東城幾個婦人間一走動。當真春暖應了桃花景兒。

城中內宅女眷間不知何時開始流行起各種桃花的扇面,直到入了夏,主僕二人才發現,那幅采蜜圖不知何時流傳開來,不管是帕子、綉囊,還是腰帶、羅襪,就連首飾也都是帶桃花蜜蜂居多,連女子額頰的妝容都流行起桃花妝來。

而賣的最火的,當數福蔭的采蜜圖,圖案簡單,好綉又耐看,流傳很廣,後來京城都有了這樣的花樣,也是檀婉清瑞珠二人萬萬沒想到的。

這一年各大綉鋪商鋪實賺了一筆,便是小販也發了筆小財。

檀婉清又在案上的字貼畫本里翻了翻,拿出幾張她平日隨手畫出的人物模子,上面包括領口、袖口與腰帶的圖案,全部重點勾出。

「嗯,到了換春衫的時候,該給你家謝大人填補幾件,就挑櫥櫃那兩匹銀灰色與墨色的錦織料子,你將領頭、袖口、腰帶處按著上面的樣子先綉出來,再送到綉紡打樣,黑灰兩色各做一套罷。」檀婉清自己的針線不好,也不露醜。

瑞珠習以為常的接過來,她家小姐不僅畫兒做的好,衣服樣子與花樣也都畫的新鮮的很。早年在府里時候,兩個庶妹做四季裝束,哪次不是跟小姐要的樣子,便是京城的名望貴女,着衣的風頭也無不是隨着檀府女眷衣着而變化的。

京城數得着的幾家大綢緞布料商,簡直對檀府的大小姐趨之若鶩,每次拿到新上的各色縐紗軟綢都要送上門來任小姐挑選,價錢半賣半送,但憑小姐打發。

只因小姐挑選的顏色與花樣必然是當年內,賣的最火爆的款兒,他們只要按著料子大量入貨,便可穩賺不賠。

瑞珠翻了翻紙張,內外衫,褻衣,連靴子的樣子都畫好了,正面側面後面,包括配的衣飾與顏色,全部一目了然,盡顯嚴謹內斂的貴氣,紋樣質地也標註了,只需拿好尺寸,照着做即可。

放好后,瑞珠還是忍不住笑着看向小姐,小姐拿你家大人打趣他,可又何嘗不是關心大人呢。

以前謝大人長年身着官服,常服也都是商鋪臨時買來現成的黑衣衫,虧得大人標準的衣架子,買了來也無需多改動,套上便能穿,但到底粗糙邋遢了些,哪有小姐為其搭配的色調來的匹配好看。

一樣的暗色,黑銀相搭,灰藍互配,上身的效果立即就不一樣了,不止顯氣勢威武,更與大人本身氣場相得益彰。

懂的人只瞧領口、袖口、腰帶或直綴幾處,便知這樣一套衣衫,做起來比女衫還耗神些,因着那幾處全部用相近的銀線勾勒出繁複的花案綉工,細節之處彰顯貴氣。

而這些花紋樣式皆是極其少見的,市面上絕找不出同樣的紋路來,可謂只此一家,別無分店,人不過大人一穿出去,又會出現許多模仿的樣式。不過在瑞珠心裏,這是她家小姐的本事,化腐朽為傳奇的能力。

此時的檀婉清若知瑞珠心中所想,恐怕只能心虛的乾笑一番了。

她根本沒有瑞珠想的那般厲害,所依仗着的也不過是超越這個朝代千年的文化,這些衣飾紋樣,只是當年為練人物畫技,而揣摩了無數古今裝束細節,並牢記在腦中罷了。

她知道瑞珠的手藝,這丫頭的綉工其實不錯,只是平日在府里懶著動手而已,綉個腰束領子還是可以的,可一人之力畢竟短缺,正月的綉工也差了些,便索性讓她綉出樣子,送到綉坊讓綉娘去做,若尺寸有不妥之處,拿回來再修改也是一樣的。

瑞珠不嫌麻煩,收了樣子,晚上就打算睡前綉出來一條領子來。

她在檀府那麼多年,知道越是大族出身的貴族子弟,在衣着上越是講究。什麼人配什麼馬,什麼官兒配什麼衣。

可謂質地明貴賤,長短顯身份,一個人的衣着乃貴賤尊卑的一種標誌。

不過這邊關之地,山高皇帝遠,大多人不太講究了,否則一個官至五品朝廷命官,不至於穿的那麼簡陋,甚至還有破損的地方,這在京城其實是有*份的。

大人雖然官位不高,但有實權在身,這般樣子實在讓人看低三分。有時一個人的體面與氣場也是需要這些外物相助。

……

午後,靜謐的院落被煦暖的陽光籠罩,檀婉清也未披外衫,只著家服,極有興緻的彎腰在院落的幾盆花景處修修剪剪。

春秋是花草最茂盛之時,不過月余時間,幾盆花草便蔥鬱的抽出鮮嫩的枝條來,翠綠的枝葉在充足的日照下,盡情伸展着慵懶的腰肢,葉片之上泛起一層綠油油的亮光來。

檀婉清用自做的花壺,澆上了溫庄寺的山泉水,滴上水珠的花葉便更顯得顏色鮮翠,生機勃勃。起來

正月之前偶然說起,初來衛安時,外城沒有井,大家就到一處荒廢塌陷的溫庄寺半山腰取水,那裏有處山泉眼,泉水繞寺流出,一直順着山澗淌到山根底,直到現在,仍有不少人在那接泉水用,那水喝起來十分甘甜爽口,上次回家時,還順手取了小桶水回來泡茶,果真如正月所說,水色清甘,入口爽洌,倒有些南華山頂泉水的口感。

檀婉清知正月家裏人多糧少,最的又填了人口,冬日越發過的艱難了些,便讓她家裏人每日挑上兩擔水來,日結十文。

尋常農家也找不着這樣挑幾桶水便賺十文的營生,正月待了將近三個月,知道檀婉清平日雖然講究頗多,但出手大方,對人不苛待,這十文錢自然是借口照顧她們家了,趕緊高興的謝過了小姐。

正月的家裏人知道后,更是高興壞了,每日都讓身子骨最壯的老三早中晚接上三擔泉水挑送到宅子去。

加上正月每月還有賞銀拿,家裏現在有了進項,日子跟以前逃荒時比,當真一個天上一下地下。前兩日老二也娶上了媳婦,才用了不到二兩銀子。新媳婦雖然瘦小了些,但手腳勤快,綉活做的好,人又老實肯干,並且綉活又是進項,惹得不少人眼紅。

有羨慕的人便道他家的二丫頭攀上了厚道人家,以後的日子是越來越好了。嫉妒的便道,知道的是給人做下人奴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家丫頭嫁給了守備大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吶!

正月到底是個小姑娘,就算在內城適應了,但到底第一次離開家人,心裏還是挂念的很,每日最常做的事兒就是伸著脖子望門口,看三哥是否挑水了來。

瑞珠見着,便索性將開大門的活兒讓給了她。

今兒個,正月的三哥來的早,敲了門后,極懂規距的站在大門口,從不踏進宅子一步。正月在家時也時常挑水澆菜,自門口將水挑進屋子裏,還是做得的,而且在門口,她還可以和三哥多說些話,或者偷偷拿些小姐賞的東西讓三哥交給娘。

正月三哥人生的爽利,方面大眼,身材壯碩,兩桶水不過是跟溜個彎一般,不費什麼事,他敲了門后,就將桶放下來,站在門口等著。

正月一出來,他目光便忍不住順着開着的門縫向里望,正好望見院子裏那一抹玲瓏鮮艷的窈窕身影,一身的鮮櫻色綢鍛衣褲,上衣並未蓋住膝蓋,只短短裁到了胯骨處,除了腰間一側系了帶子,身上再無多餘紋飾。

而綢料舒服又極是柔軟,人只要微微一動,便如一層皮膚般貼覆在了身上,將整個人的身形勾勒出來。尤其彎腰時的身形,有說不盡的靡靡風景,莊稼的漢子何曾見過這樣細腰雪膚凹凸有致的美人,一時間,只覺院裏那些桃蘭菊盆景在那抹櫻紅身旁,都成了不起眼的擺設。

他站在門口傻傻的看着,張著嘴巴,口水快流出來而不自知。

正月一回身就見着三哥的模樣,她趕緊將身後留縫的門關上了。

當初第一眼見着裏面的人的時候,也覺得這宅子裏住着的人是仙女,就更別提三哥一個大男人了。

就算關了門,漢子仍然還沉浸在剛才一眼的驚艷里,久久回不過神來,最後嘆出一句:「守備大人可真是好福氣啊。」

「比起謝大人,裏面的人才真是好福氣,這不,想喝城外現接的山泉水,就能讓人巴巴的送來……」正月極小聲的嘟囔,十文錢足夠一家四口一日的溫飽,可在人家眼裏,只值一點水錢。

外來的難民要進內城不易,就算入了軍戶,現在進城也要被查來審去,可她三哥如今一天三趟來回,守城的兵衛見着人,只擺擺手就一路暢通無阻的入城,顯然是大人打過招呼了。

「如果我能娶到這樣好看的,她就是要天山上的水,我也給她找來……」

正月聽到她哥的話,忍不住「噗嗤」笑出來道:「三哥,你還是趕緊娶個老實的嫂子好生過日子,別老想有的沒的。」

說完,正月從袖裏取了這個月拿到的月錢,帕子裏是五百錢,還有小姐賞的一支銀簪,雖然不重,但勝在工做的精巧好看,她雖然想自留,但想到家裏還有兩個哥哥到了年紀未娶妻,這簪子可是件不錯的聘禮,想到日後還會有賞,便忍痛拿了出來,至於小姐賞給她與瑞珠的兩匹鵝黃翠綠的綢料,她是萬萬不捨得拿出來了。

「三哥,這裏的錢和東西你交給娘,別讓其它人看到了。」

漢子見到錢后,臉上露出絲欣喜,這錢正是及時雨,二哥娶了妻把家裏的錢掏空了,可轉而也有些沮喪,心知就像二妹說的,這樣的美人只怕送與他,也是養不起的。收了東西后,才問了句:「不知大人什麼時候娶人進門?大人對咱家有恩,到時怎麼也要隨份禮討碗喜酒喝。

正月讓他收好東西,聽着話兒微微撇撇嘴:「能不能晚喜酒可說不準了,我在這兒三個月了,大人根本沒提要娶她的事兒,只是把她養在宅子裏,好吃好喝的供著。」

「別瞎說。」

「我沒瞎說。」正月接過三哥手裏的扁擔的道:「三哥,你不知道,大人對她那麼好,送了那麼多東西,她連一件衣衫一雙鞋都不給做,我看的真真的,一針一線都沒有動過,全扔給丫鬟綉娘做。你說大人該多心寒啊!我看吶,她根本心氣高,瞧不上大人……」

話剛說完,便傳來一陣馬蹄急奔聲,由遠而近,見到來人,站在門口說悄悄話的一男一女趕緊低頭退一邊。來人風塵僕僕的翻身下馬,將渾身漆黑油亮的黑炭頭牽在門口。

路過兩人身邊時,兩人頭快低到下巴了,趕緊恭敬的道了聲:「大人。」

來人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也未看二人,只拴好馬,順手將兩桶水提了起來,兩桶手的重量對他而言,就跟兩團棉花似的,進門便抬腳將門踢上。

正月聽着「咣當」響的大門,臉色有些發白,不確定的道:「三哥,剛才的話大人他不會聽到了吧?」

漢子也有些不自在,安慰二妹道:「不會,剛才大人騎着馬,又離的那麼遠,尋常是聽不到的。」話是這麼說,可他一五尺壯漢臉色也不好看,只因聽聞大人耳目精通,臂力過人,所以戰場才所向披靡。

再聽着剛才的門聲,只怕小妹的最後兩句,難保被聽到了三五分,也只能盼大人有大量,不與二妹計較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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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賒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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