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此間節操

第624章 此間節操

「杜克明,你既知陛下心思,又何必鼓吹『東海養濟院』?莫要自誤!」

瞟了一眼上門拜訪的長孫無忌,杜如晦像個老農,雙手背負,慢慢地踱著步子。長孫無忌亦步亦趨,像個在後面被牽着的牛兒。

「輔機為何覺得某是自誤?」

杜如晦突然問道。

「陛下喜或不喜東宮,乃天家事務。若任由東宮興建『東海養濟院』,豈不是為儲君在山東養望?」

「呵。」

意味深長的不屑一嘆,杜如晦回頭盯着長孫無忌:「皇帝是不喜東宮嗎?」

「這……」

見杜如晦突然發難,長孫無忌底氣不足,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的妹夫是個什麼想法。只是,作為皇親國戚,他成也外戚敗也外戚,天大的本領,在這貞觀朝,是施展不開的。

他不敢作評價,他不是房謀杜斷。

「輔機,你心知肚明。皇帝不是不喜東宮,而是不喜諸王。今年密發『萬騎』出海扶桑,你當我不知么?長孫伯舒在遼東有蠻夷親善,繞道登萊就能瞞天過海?呵,無知可悲……」

這一句無知可悲,說的是誰,長孫無忌很清楚。長孫無忌也想對李世民說一句無知可悲,可他不能。

舉凡帝王,越是英明神武,越是繞不過去。秦皇漢武,都要求長生求不死,都不愛自己的兒子兄弟,只愛自己。

皇后所出三子,宛若把戲,作為國舅,長孫無忌又是鬱悶又是忿怒,可惜,他什麼都幹不了。

「那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讓他絕了修仙長生的念頭!」

杜如晦聲音陡然拔高,「古人云:四十而不惑。他不惑了嗎?」

「……」

沉默許久的長孫無忌突然雙手高舉,然後彎腰作揖,幾乎頭都要頓地,半晌才抬起來,「那就有勞克明兄,某……某不如也。」

杜如晦揮揮手,突然又道:「某準備舉薦你為中書令。」

「什麼?!」

「溫大臨死不足惜,太原人幾次三番以聯姻為餌,誘中樞以對山東。王珪既退,溫彥博又死,北都朝中群龍無首,不若反手鎮壓,盡得其利。」

長孫無忌腦子還是懵的,他反應過來后,連忙道:「如今只怕皇帝不欲某為相,今年中原新產選舉一事,名門舉子實乃禁中『推恩』,此策需有數年經營。興許,某或為河南道黜置大使……」

在杜如晦說出要舉薦他重新入相的瞬間,老陰貨腦子轉的飛快,立刻把皇帝給賣了。只是賣的有些隱晦,「禁中泄密」的罪過,他是不會擔的。

更何況,杜如晦素來最穩,「杜斷」代表的就是少說多做,和「房謀」這種智囊型人才完全不同。

「針對天下一千二百舉人,老夫亦有所謀。」頓了頓,杜如晦問道,「可還記得漕運司衙門設立?欲效仿故智。」

「欲設新署?」

「洛陽既為東都,可以洛陽為基,拓地數州,合併一道。可設布政使,以為特例。不拘南運河北運河,匯聚之地皆為洛陽,皇帝既然有心遷都,若如此建議,定得其首肯。再者,山東人多變,舉人一事,乃是利弊兩面,若置洛陽諸地為特例……」

「其必遣族人出仕東都,以為根基。」

杜如晦點點頭,「徐州崔弘道為武城子逼迫,亦因清河崔氏欲重整家風。往常耕讀之法,於今時今日,已無大用。」

「不錯,於五姓而言……當今時事,如禮樂崩壞。」

……

「噢?『東海養濟院』?」

沔州長史府,張德正在批複公文,從旁辦公的崔珏將一些只需要蓋章的文件掃了一遍之後,就打回汊川縣執行。

辦公時,崔珏說起了徐州傳來的消息,其中就包括以「骨紫」為核心的「東海養濟院」設立一事。

「骨紫」提取之法,古來有之,只是漢朝時沒有人會專門組織人力去做這種事情。畢竟當時最要緊的還是耕地,人力不能耗費在這上面。

但如今不同,開拓筑紫島、流求島及東海諸地的唐人,有這個人力,同時也有華潤號這樣的組織去提供組織力,加上土地產出越發穩健多樣,能養活更多脫離土地的勞動人口。

「骨紫」昂貴到什麼程度呢?一錢左右的「骨紫」,差不多能換到半斤黃金。高達國王子為得到一件着色鮮亮的紫紗,專門拿了兩斤黃金交換。別看這似乎貴的有些恐怖,但只憑這一條紫紗,高達國王子可以拿這條紫紗,去高達國鄰國換一塊不小於沔州二縣規模的土地,而且不是荒郊野嶺,而是有山有水有產出的土地。

如果再繞過南天竺,前往波斯,那就能換來公駱駝兩百頭。這些駱駝在波斯本地價錢是十五貫,到罽賓變成二十貫,到勃律變成三十貫……

朱紫為貴,不僅僅是因為顏色好看,更是因為穩定的紫色染料,實在是太難以獲得。

憑「骨紫」這件事物,在張德推廣「有機化學」之前,東宮可以穩賺不賠。

「如今有餘力收集骨螺的,多在登萊滄州。別處想要着手,人手也是不足。如今各處都是缺勞力,徐州桑田為了採桑,連楚州女都專門請了過去,只為採桑。」

崔珏也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有那麼多人,可還是人手不足呢?要知道像沔州治下,她親眼所見本地人口增加之迅速,新生兒連續兩年遠超同等下州。只是她以為沔州和別處州縣至少在生兒育女上是一樣的,哪裏想到,這裏鼓勵生育的方式,着實大為不同。

「人手哪有足夠的時候。」張德將手中的筆放下,倒也難得和這個女郎說起政事民事,「炎漢時天下丁口最高約六千萬,便是如此,於當下諸業,亦遠遠不足。如徐州吧,明月你也熟悉一些。」

崔珏給他倒了一杯茶,張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今年不論西域,只以千里石塘諸國及南天竺獅子國,生絲缺額……明月你猜有多少?」

「十萬匹?」

眨眨眼的崔珏沒這個概念,隨口說道。

「一百二十萬匹。」

「一……」

半晌,崔珏都沒說出話來。

「徐州老式織機,三工一機,大戶應該是五百張。就是你徐州房。」

說到這個,崔珏臉色一紅,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就是一千五百工人。」張德看着窗棱外的青竹,「便是此種,就是有一千五百人不操持田產。而徐州又有多少織戶呢?徐州如此,楚州泗州又如何?常州蘇州又如何?」

「總不能無窮無盡吧。」

「雖不能說無窮無盡,不過如今天下絹布產出,連五百萬匹都沒有,說來又有甚麼意思?你要知道,天下不是只有大唐一國,外邦不拘大小,並非如大唐一般四季分明。中原一年三服,如交州嶺南,一年不過二服。千里石塘之南,更是一年到頭,不過是一件薄衫罷了。除非是無禮部落,否則,只要知禮有制度,如何窮困,也需中原絲綢。」

「可如此一來,種地的人少了,豈不是要餓肚子?」

張德笑了笑,問道:「明月沒見過八牛犁吧?」

崔珏點點頭。

「中原、關中、江南、遼東……若用八牛犁,原先若用十個農人,如此只需兩人。剩下八個人,坐着等吃就是。」

「天下哪有坐着等吃的道理。」

「所以嘍,與其坐着等吃,不若再尋些活計來做。比如開個碾米作坊,比如養上幾頭牛,比如把家中米糧販賣出去……再比如,去做個織工,一天最高工錢可以拿到一貫也未可知啊。」

簡單的道理串起來,崔珏瞬間就明了,突然道:「莫非阿郎十年前就在佈置此等偉業?」

「……」

還好沒喝茶,不然得嗆死。

老張沖崔珏眨眨眼:「娘子怎麼這般說,我何曾有甚偉業。」

「可是……」

「沒甚可是的,去換身衣裳,咱們去臨漳山。」

「噢,好。」

目送崔娘子那窈窕身姿消失在門簾處,老張才長長地吐了口氣:「偉業,偉業個鳥蛋啊。」

小霸王學習機遙遙無期,臨死之前能不能看到通用型蒸汽機車都兩說呢。

老張其實覺得自己的時間有點不夠用,教書、育人、編撰教材、辦公、施政、泡妞、撩妹、帶孩子……

到了臨漳山,就見坦叔帶着張滄在教書院的學生舞劍。木劍竹劍一板一眼,毫無美感可言,不過卻整齊劃一,倒是頗有氣勢。

宅院中安平正在安排人手佈置新的玻璃蒸餾器,專用製備香精的房間也劃了出來,蕭姝一半興奮一半好奇地幫忙,忙的腳不沾地,倒是和以往大不一樣。

「姐姐這是甚麼?」

「冷凝管。」

安平正說着,卻見門口來了兩人,瞥了一眼,便道:「舅父託人來問我,說是今年河南棉花能得種子幾何。」

「甚麼時候的事情?」

「有幾日了。」

「河南河北的棉種,你不是知道么?」

「清河崔氏要擴產。」

「他們要恁多棉花作甚?」

「辦養濟院,逃稅。」

「……」

老張突然一個激靈,覺得這裏面有鬼,清河崔氏也要辦養濟院?啥意思?給李承乾那暖男搖旗吶喊?跟李二對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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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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