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天命在漢

第六十章 天命在漢

「你這樣會不會對他要求太高了?」

等兒子走了之後,李芷兒和聲和氣地問張德。

「十八歲了,要求高個甚麼。老夫十八歲讀大學那會……」

「你還讀過《大學》?」

「……」

老張愣了一下,然後道:「這是自然,不然怎麼『親民』『止於至善』?」

點了點桌子,老張又再三強調:「老夫也是要教書育人的好不好,也要格物、致知對不對?不然物理化學課……能辦起來?」

「我信你個老鬼!」

瞪了一眼張德,一看這死鬼模樣,就知道沒句真話。

「唉,不說了不說了,他現在還小,遭受點挫折沒壞處。等以後受到的挫折多了,也就習慣了。」

「……」

李芷兒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她對張滄給予的厚望,雖說不是當皇帝這麼扯淡,但也是要「人中龍鳳」的。

瞧現在死鬼的心態,怕不是無所謂的態度。

「他是你兒子!」

「他的人生難不成還要老子幫他過?笑話!」

老張輕輕地拍了拍桌子,然後扭頭對李芷兒笑道,「許久不見,怎地說這些喪氣話,走走走,去裏屋說些好玩的。」

「滾!」

「生個甚麼氣,老夫有個好寶貝,正要給娘子看看。」

「上發條的『不求人』?這回是金子做的還是銀子做的?」

「甚麼話!這一回給你看的,比『不求人』厲害多了!」

拉着李芷兒的手往屋裏走,一邊走老張一邊吩咐奴婢,「出去跟人說一聲,就說老夫要辦公,勿要打擾。」

「是。」

新羅婢迅速離開,老張嘿嘿一笑,摟着李芷兒道:「快走快走,昨日喝酒喝得厲害,今日這才活泛過來……」

「死鬼!」

瞪了一眼張德,風韻十足的李芷兒左右張望了一下,眼見着奴婢們都撤離,這才忙不迭地攥著張德的腰帶,直接往卧房去了。

心靈上遭受創傷的張滄離開新南市之後,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這光景溫柔正在繡花,換上秋裝之後,頭上還包着棉綢巾子,稍微遮風避寒一些。

見張滄迴轉,溫柔眼睛一亮,將手中的活計放下,雙手交疊在膝前,柔聲問道:「阿郎迴轉了?」

「七娘。」

在溫柔身旁坐下,張滄嘆了口氣,「適才跟着母親大人,去見過了阿耶。」

「大……大人怎麼說?」

「唉……」

年輕人有點頹喪,不過精神並不萎靡,嘆了口氣之後,便對溫柔道:「大人訓斥了我一頓,不過對七娘倒是無甚不滿的。」

「聽聞阿耶和……公公舊年頗有嫌隙……」

踟躕了一下,溫七娘看着張滄,「這也無妨的么?」

「無妨的。」

張滄握著溫七娘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往後我要重新讀書,以前的痴心妄想,看來是要熄滅了。」

「阿郎若是做官……」

「做官與否,都是小事。」

張滄搖搖頭,「我若是要做官,這光景去廝混個縣令,也無甚難的。只是大人一番話,卻是讓我明白了許多事情。」

自己的親爹,耐心還真是夠好的。

張滄甚至推算了一下,親爹「反皇帝」的心思,怕不是在他出身之前就有了。那時候親爹才多大年紀?

轉念一想,還真是天差地別。

只是張滄也明白,他親爹這種瘋子,天底下就這麼一個,再也找不出另外一個這樣的來。

挑戰自己的親爹,這種念頭並非沒有,但張滄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當今聖人貞觀大帝的霸氣。

殺哥宰弟且為樂……他不能,也做不到;實力鎮壓老臣子……他還是不能,還是做不到;軟禁老夫……連這樣的念頭都沒有。

資質不差,但沒有被錘鍊過的天才,只是石頭,不是璞玉。

「阿郎?」

「嗯?」張滄想得入神,回過神來之後,對溫七娘道,「我先讀幾年書,等孩子長大幾歲,我便出去歷練。」

「遠么?」

「或許會去程三叔那裏,也或許會去東海道。皇唐域內歷練的機會,不多了。」

或許會有山民造反,但隨着道路水平越來越提高,耕地面積越來越廣大,造反難度也會隨之而水漲船高。

很多時候,山野之中的鄉民,給一口吃的吊著,就能養活三五百年,不知道多少代人。

「看來阿郎在公公那裏,受了不少挫折。」

在溫柔看來,張滄已經是頂級的英才,至少遍尋洛陽長安,能比得上他的世家子弟,並無幾個。

可這等英才,在公公那裏,居然還要遭受挫折,而且毫無疑問,張滄還很服氣,並非是被壓服,而是心服口服。

到底發生了什麼,溫柔不想去猜測,她也不敢。

她連安平公主李芷兒跟前都不敢擺弄小心思,問什麼答什麼,更何況還是能把安平公主降服的公公?

「七娘覺得五十年後之天下,何如?」

沒有回應溫七娘的話,張滄反而很是怪異地問道。

「五十年後?誰知道呢。」溫柔恬然一笑,「五十年後,興許我也已經等著含飴弄孫;興許還做了曾祖母也未可知……五十年後,阿郎或許千里封侯,又或許入閣為相。」

這樣那樣美好的想像,在溫柔看來,都是可以實現的。

「五十年後……如果這個天下,沒有皇帝,天下這黎民百姓,會如何呢?」

不知道是對溫七娘說的,還是對自己的發問,總之,此言一出,溫七娘杏眼圓瞪,一臉的不可思議。

「這……沒有皇帝?」

固然先賢早就論證過無有君王的「大同」,但千幾百年下來,「君父」的高低倫常概念,早就深入人心。

有這樣的禮制,天下的統治,才會容易一些。國有君則太平,家有長則和睦……很簡單的道理。

但現在張滄卻說,五十年之後,這天下會不會沒有皇帝?

剎那之間,溫七娘立刻明白,這不是自己情郎的想法,而是那個素未謀面公公的瘋狂念頭。

更讓溫柔心驚膽顫的是,張德這個公公,不是只能想的那種人,還是能夠去做的朝野巨頭。

論及實力底蘊,在溫氏的評估中,哪怕是現在的房玄齡,也遠不如張德。

「不錯,沒有皇帝!」

張滄用力地點點頭,「可能嗎?」

然後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溫柔:「會發生嗎?」

手指絞在一起的溫七娘猶豫了一會兒,神情肅然道:「或許可能。」

「為何?」

「京中武漢子最喜歡掛在嘴邊的,便是『進步』二字。所謂『日新月異』『與時俱進』,便是武漢子口中最常聽見的言語。『地上魔都』,本就是無君無父之境域,倘若有一天,天下處處為『魔都』,這豈非水到渠成?」

「不錯。」

張滄沒有反駁,溫柔的話,說的也很對。

「再者,歷朝歷代,從未有貞觀朝這般,短短二十餘年,就從亂世進入盛世。兩漢前隋,大亂之後,也不過是大治罷了。縱使光武帝一時之威,也不過得了『中興』二字。」

作為溫氏女郎,溫七娘並非只有小小的算計和心思,哪怕是心機婊,也是要讀書才能做大做強的。

只聽溫柔接着道,「貞觀朝,放在歷朝歷代來看,都是盛世。百工興盛,冠絕歷朝;路橋之遠,無所能及。便是唐朝疆域,也是曠古未有之龐大。那些個南市選人,便是賦詩吹捧,也多言『巨唐』,蓋因大不足以稱述。」

這些說出來的東西,都表象,但歷朝歷代想要做到這些表象,最少要一代或者兩代皇帝的積累。

如此積累,還需要不折騰不動蕩不出現天災人禍。

貞觀朝的功績,扔給前人去做,根本不可能達成。僅僅是修橋鋪路這一項,就能夠讓漢朝最巔峰時刻直接財政破產。

而貞觀朝,尤其是貞觀二十五年的當下,不但路橋總里程數十倍數百倍於歷朝歷代,還修建了千幾百年以來最多最大的港口碼頭。

甚至連奢侈品、亭台樓閣的花樣,也是冠絕歷朝。

二十五年的成就,直接甩開漢朝數百年的威嚴,這很不可思議,自然而然地,會有有識之士去深入了解,去探究原因。

這個原因,從一開始「天命在漢」來解釋,再後來,又用「天命在漢」來終結。

「那麼……五十年之後,這天下,是誰家天下?」

張滄有些猶豫地問道。

「『天命在漢』。」

溫柔反過來握著張滄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微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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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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