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這般喚她,想起鳳彼舞所喊的鳴爹一□斷定,說她必定能活,他不知道那個男人是哪來的自信,但是,他卻也清楚,如果不是鳳彼舞求得這位鳴爹的幫忙,他與玉兒只怕已經是天人永隔了。

一思及那一夜的情景,他的心下仍舊是寒顫不止,只想看到元潤玉真正地睜開眼睛看他……或許,是因為他心裏太渴切這件事情被實現了,所以,當他看見她緩慢地睜開美眸之時,那一瞬間,他覺得老天爺把天底下最美好的禮物送給了他,心裏的喜悅,就像潮水般涌溢而出。

「玉兒。」他喚她,柔軟的嗓音再不能更輕。

「我好像……做了一場很沉,沉得醒不過來的夢,在夢裏,我走了很遠的路,越走腳步越輕,我就想,是不是自己已經死了?可是,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你喊我……」她從被褥里伸出手,想要撫摸他的臉龐,卻被他的大掌給一把握住,她虛弱地笑笑,哽咽道:「聽你喊我,我捨不得死。」

這一瞬間,元潤玉的心裏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用她一生一世,以一命,就換他這一瞬間的深情凝眸,竟是一點也不會感到後悔。

「認識你那麼久,就這句話聽起來最合我心意。」他笑說。「我跟你說過那麼多話,你就只有一句合意?」元潤玉哭笑不得,明明看着她的眸光如此溫柔,說的話卻還是一如以往的損人。

「我喜歡你。」藏澈冷不防地開口,看着她頓時一臉像是被雷給劈到的震驚表情,忍不住莞爾失笑。

「你……你就不能……」不能給她一點心理準備,或許說得含蓄一點嗎?元潤玉結巴了半天,臉紅得發燙,說不全一句話。

「很好,氣色看起來好些了。」藏澈長指撫過她像是塗了胭脂般的嫩頰,笑得更深,「這句話,這輩子我差點就沒有機會對你說出口,所以,我不想再遮遮掩掩,也不想再迂迴曲折,我喜歡你,元小總管,我不必問,你必定也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被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事實,元潤玉羞得無地自容,拉起被子想把自己紅透的臉蛋給遮住,不過被他給按下,她氣呼呼地抬眸瞪他,「你都說不必問了,又何必問我,就……就是你心裏想的那樣了。」

「哪樣?」他非逼她說出來不可。

「就跟你一樣嘛!」

「什麼一樣?」

元潤玉知道他在逼她說出那一句話,他想親口聽她說喜歡他,其實她也是想說的,但是話才到唇邊,就像是含了一塊燙食,讓她忍不住臉紅心跳,連呼吸都喘起來了,那句話還是出不了口。

這一刻,想到他剛才直截了當的告白,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臉皮說不定只有這男人的十分之一厚,要不然同樣說一句話,怎麼狀況會差那麼多?

最後,元潤玉又羞又惱,伸手把他給揪了過來,將紅通通的臉蛋埋進他的前襟,悶着聲說道:「……我喜歡。」

「喜歡誰?!」藏澈勾起了笑,大掌撫着她柔軟的髮絲,依然是不輕易饒過,非要逼出個滿意的答案不可。

「除了你沒別人了。」

「再說一次,認認真真的說一次給我聽。」

「我喜歡你,藏大總管,我就喜歡你。」她自他的懷裏抬起美眸,似有一瞬欲言又止,想對他說起那一夜的事情,但是想到他可能會有的反應,她吞了口唾沫,最後決定把話給咽回去。

藏澈總覺得她的神情透出一絲古怪,才正想開口追問之時,就聽見門外傳來了騷動,然後,在一陣敲門聲過後,外頭傳來了桑梓的聲音——

「瑤官,你快出來,宮裏派人來了,李總管帶了皇上的旨意過來,聽說,是想要召元小總管進宮面聖……」

後來,元潤玉才知道,原來當年在元家的血案之中,有一個僕婦的女兒被誤認成她,所以,皇帝一直以為她已經死了。

後來,在龍佩出現之後,帝王一開始並不相信,持有龍佩的人是元奉平的女兒,相反的,這些年,啞婆在離開白映秋之後,將礦牢打理得極好,在帝王的心裏,起初不悅於啞婆讓人攔了消息,後來,冷靜一想,反倒盤算著啞婆能從持有玉佩之人口裏逼問出元奉平的下落。

直到沈晚芽交出了當年隨着玉佩一起收藏的信,以及後來問驚鴻讓人去書坊取了元潤玉與爹親之間用以互相聯繫的書畫,帝王解開了那一串他當年與元奉平一起創造出來的密語,得出了一句話。

玉兒在宸虎園,甚好,盼爹至。

最後,帝王才下令出動人馬,及時在藏澈與元潤玉被追上之前,將敵人剿殺殆盡,並以極好的宮廷丹藥養住元潤玉一口氣,要不,也等不到鳳彼舞開口說她家鳴爹有起死回生的妙術了。

在一片沉寂肅穆之中,元潤玉在李公公的引領之下,走向了「養心殿」,一路上,李公公笑呵呵地對她說,皇上已經等了她許久,一會兒進去別拘著,就像她小時候一樣,喊皇上「雲叔叔」就好,要是太過見外,就是存心生分,惹他家主子心裏難過了。

李公公從宮門口就一路領着元潤玉進來,這從來就不是御前的總領太監該做的事情,但帝王親令,如此殊榮,讓元潤玉的身分備受矚目。

元潤玉再無心思,也不可能像小時候一樣單純,對於帝王的破例恩榮,像小時候一樣毫無知覺地領受,她對於李公公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時候,只見過幾次,總是笑咪咪的,對她爹的態度尤其客氣,從來,宮裏要是來了旨意或賞賜,都是李公公親自領人送到元府。

來到了「養心殿」門口,李公公停住了腳步,退到一旁,把端在手裏的承託交給她,其上擺着一隻精巧的酒壺,低頭笑道:「元姑娘,奴才只能在此留步,皇上給了交代,要單獨接見你,請進殿吧!」

「謝謝公公。」元潤玉接過,轉身跨過門檻,走進殿內,在御案之後,看見了當今的帝王,才正要下跪參見時,就聽見一聲語氣微揚,帶着質疑的「嗯」聲,讓她立刻會意過來,想起這一路以來,李公公耳提面命的交代,改口笑喊道:「玉兒見過雲叔叔。」

「嗯。」同樣的一句吭聲,卻是改換上笑意,段競雲帶着一半胡人的血統,明顯深峻的五官,以及高大的身形,穿着一襲墨色常服,對着元潤玉招招手,微笑道:「那東西一直端在手上,不嫌沉嗎?玉兒,過來,聽說你給朕帶了見面禮,端上來給朕瞧瞧。」

許是懾於帝王威嚴,又或者是還有元潤玉不知道的緣故,當她看着段競雲溫和的笑臉時,心裏有一種彷彿被什麼沉物給重壓住的錯覺,但她仍作鎮靜,把承托擱到段競雲面前的案上。

「這是『九霞觴』,是傳說中的神仙美酒,玉兒問過李公公,他說這酒就連宮裏也沒有,玉兒聽說雲叔叔嗜喝好酒,這嗜好與我一位朋友一模一樣,這次進宮,我特地向那位朋友敲了一筆竹杠,拐了他兩罈子『九霞觴』給雲叔叔,可心疼死他了!」

聞言,段競雲先是一愣,隨即呵呵地笑了起來,捻起元潤玉為他斟滿的酒杯,湊在鼻下品聞,點頭道:「確實是教人為之傾倒的酒香,莫怪玉兒的那位朋友會心疼,不過,玉兒,你是聽誰說朕嗜喝酒的?」

「在玉兒很小的時候,聽爹說的。」

「你爹告訴你朕喜歡美酒?!」段競雲先是一訝,然後莞爾輕笑,最後則是笑不可抑地笑到雙肩震動,「好,既然是奉平說的,那朕就認了,對,朕喜歡美酒,以前總喜歡拉着你爹陪着朕喝,也只拉着他陪朕喝,除了他之外,這世上再無第二人知道朕喜歡喝酒,所以,玉兒,出了這扇殿門之後,此事你也不能再對第二人提起,知道嗎?」

「是,玉兒省得。」元潤玉見帝王仍是笑,飲幹了杯中的『九霞觴』,擱下了酒杯,對着她細細打量了一遍,半晌,笑里染了淡淡的失望,「你的模樣長得不像奉平,比較像蘇采葛。」

「玉兒是像娘沒錯。」她點點頭,心裏卻不若從前覺得失落,反而覺得有趣,如果她長得像爹,說不定看起來就像是女子版本的妖孽蘇小胖了!她忍住笑出來的衝動,又道:「娘還說過,我面貌像她,性子也隨她。」

「喔?」這句話,帝王似是不太苟同,「朕聽說有一位名叫藏澈的男子,已經與你情定終生,現在,你回答朕,如果,這個藏澈是一個世人皆喊殺的十惡不赦之人,你會如何定奪?」

元潤玉不明白帝王為何突來一問,但是,他的話卻在她心裏掀起了莫大浪濤,彷彿眼前這人,比任何人都更能看透她心裏的陰暗,在帝王銳利的注視之下,她坦誠得沒有一絲毫虛假。

「玉兒必定護所愛之人。」

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回答,段競雲勾唇一笑,「如果,這個人實在壞得不該繼續留活在人間呢?老實回答朕,你又將如何呢?」

一瞬間,元潤玉心裏有一種奇異的想法,覺得眼前的帝王早就知道答案,卻要逼她親口對他說出來,久久,她才啟唇道:「玉兒會親自動手,因為,在這世上無論是誰殺了我最愛的人,我都會恨對方,心裏也一定會有遺憾,所以,如果真的無可挽回了,玉兒絕對不假他人之手。」

說完之後,元潤玉有幾眨眼的功夫,感覺就像喘不過氣,她沒有想到自己會說出這些話,可是,這些話是字字句句都發自她的肺腑,就算再給她一次機會,再說一次,她也必定是字句不改。

這一刻,她想起所有人都說她心地良善,忽然諷刺了起來,要是他們知道她是一個如此自私之人,還會覺得她心腸好嗎?

「必定親自動手,是嗎?」段競雲咧笑,動手為自己再倒一杯『九霞觴』,一口飮乾之後,才徐緩道:「蘇采葛說錯了,你的容貌隨她,可是性子卻隨奉平,奉平他……是個死心眼的人,表面看似平和無爭,可是,對於自己看重的人,他必定是寸步不讓地護著,直到最後一刻……」

話至一半,帝王笑嘆了聲,改換笑臉,問道:「朕想收你為義女,封你為公主,到時候就讓你從皇宮裏出嫁,你說呢?」

元潤玉一愣,先是想到今年帝王龍齡不過三十八歲,只比她大了十四歲余,要收她當義女,似乎年輕了些,再一想當了公主以後的規矩繁多,就連忙搖頭拒絕,「玉兒不想當公主,我不想以後與夫君相見,都要先看他對我揖讓作拜,雲叔叔,我想與他就只是當一對普通夫妻,可以嗎?」

「也不要公主府?」段競雲失望苦笑。

「不要,都不要,雲叔叔,玉兒不想要那些東西,想以後還是喊你一聲雲叔叔,這輩子,我只想要我爹這一個爹,而且,你不想以後見了我爹,被他抱怨說跟他搶女兒吧?」

若說元奉平已經是黃泉之魂,元潤玉說這話就是咒皇帝早死的大不韙,但是,段競雲聽了卻大笑了起來,想起那個人一臉不甘,抱怨他與自己搶女兒,彷彿此情此景就歷歷眼前,讓他笑不可抑,連眼角都笑出了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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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狐歌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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