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在今天之前,她不太曾仔細留意元潤玉的長相,只知道這位元小總管確實長得不差,卻沒想仔細一瞧清楚,才注意到那張白凈明潤的臉蛋,竟頗有幾分清艷的姿色,但神韻之間卻純若稚子,性格堪稱率直,在那副直腸子裏生不出絲毫的害人之心,難怪當初沈晚芽要將這位小總管指給自己的兒子為妻。

如今,換作是她來替問驚鴻挑選妻子,也會選擇元潤玉,唯有不求為己的真心相待,她才能放心把自己最重要的人交出去。

「鴻兒對自己喜歡的人,確實很好。」元潤玉笑着回說,只不過在她嘴裏的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而是普通的情誼。

「所以,你沒後悔過嗎?沒有嫁給他為妻?我澈舅舅是個老奸巨猾,說不定將來要讓你吃虧呢!」

此話一出,在一旁的藏澈忽然變了臉色,「眉兒!」

「澈舅舅。」雷舒眉笑吟吟地回眸,對着疼愛她的親舅說道:「最近,我常常在想,我們舅甥兩人會不會聯手壞了人家一樁好姻緣?鴻與玉姐姐原本是婚約,這你也是知道的,對不對?」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藏澈冷道。

「人家不是常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澈舅舅,你此刻在想我像我爹,為了要保護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寶物,就對誰都能狠嗎?呵,我們父女確實相像,不過要是玉姐姐心不在你身上,我能挑撥得成嗎?其實,我也只是想想,我只是今天見到玉姐姐時,忽然想到了那個時候,看見鴻對她是言聽計從,百般呵護,我心裏是真的很難受,玉姐姐,你可知道,我先前一直拗著不肯跟鴻成親,是因為我妒嫉那個時候你明明與我澈舅舅不清不楚,鴻還是不肯放棄你,還是想與你完婚,他待你這般好,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可惜嗎?」

「我……」元潤玉不太明白,她與雷舒眉的交往一向不深,依她直純的性子,想不透為什麽雷舒眉字字句句都故意要讓她覺得罪惡難過?

「夠了!」

這句話,原該是藏澈想說,卻是出自問驚鴻之口。

三個人一起往門口望去,就見到不知道何時回來的問驚鴻就站在那兒。

在他們同時注視問驚鴻之時,心思迥異,藏澈的表情冷淡,元潤玉則是有些心虛不敢直視,而雷舒眉則是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息,很快地就別開美眸,不敢看問驚鴻直朝她瞅過來的銳利目光。

「原來,在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是這麽欺負人的?眉,玉兒現在不是問家的小總管,也不是我的未婚妻子,但我記得我對你說過,她兒時曾救過我一命,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

問驚鴻一邊走進來,一邊拿出了一本藍皮冊子,約莫男人的手掌大小,明顯可以看出是用來記事,他將本子交到雷舒眉手裏,「最末幾頁,你自己翻開看看,看看裏頭的筆劃,光是你今天這樣欺負玉兒,我就該在裏頭多上一劃了!」

「什麽?你沒說過……」

雷舒眉急忙地打開他說的最末幾頁,看見了幾個正字,這時,在問驚鴻的暗示之下,藏澈與元潤玉悄悄離開,但是雷舒眉沒注意到,她只是好專註地研究著小本子上的「正」字標記,想不透自己到底是哪裏做錯了,不然哪來那麽多一筆又一劃的紀錄?她仔細地一數,不多不少,總共有十九劃。

「今天的事我就認了,可是,哪來那麽多?」她指著最後一個正字,指著最末的一個筆劃,「這一筆呢?這一筆又是為什麽?」

「你沒乖乖吃藥。」他胡扯。

「這一筆?」倒數第二劃。

「那天你吃太少,怎麽勸都不聽。」那一天,她發病時,牙關咬得死緊,食物無論如何都喂不進去,一整天的功夫,只喂進了一些湯水而已。

「……這一筆呢?」

「你沒聽話。」問驚鴻泛起微笑,掩藏眼底的苦澀,想着那一日,她昏沉的厲害,幾乎沒有任何反應,任他在耳邊喊著,也不看他一眼。

「我怎麽都不記得了?我怎麽可能不聽你的話?太奇怪了,不行,這肯定是你的欲加之罪,我要劃掉,那麽多……肯定都是你亂劃上的,我怎麽想都想不到自己有做那麽多壞事,我不服,這肯定都是亂划的,筆……我要筆……」雷舒眉一面念念有詞,一面張望着找筆。

「不可以。」就在她還來不及去找筆,把那些正字給劃掉,就被問驚鴻眼明手快,從她手裏把冊子給抄走,「我說有就有,你別不認帳。」

「那以後我也要弄一本冊子,把你對我做的壞事都記下來。」雷舒眉決定要去把「澄心堂」里的藏紙里撥一迭最好的,讓人裁得小而厚,要上防蟲的紅葯紙,再用最牢靠的棉繩扎底,就用那一本,記上他一輩子!

「歡迎,我不反對。」

問驚鴻雖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他覺得自己根本不必猜,因為看她那一雙幾乎能夠扔出星星的閃亮美眸,就知道她已經打算到很久遠的將來去了。

「我們肯定是半斤八兩的,說不定我記你的,還會比你記我的多。」她這句話絲毫沒有事實根據,倒是帶了一點恐嚇的意味。

「這個我們可以等著瞧。」問驚鴻有恃無恐,這個他必須感激自個兒的娘親,從小訓練他學會如何不犯錯,至少,就算是犯了錯,也學會如何讓人不予追究,在這方面,她可就大大輸他了。

但其實就算她犯錯也沒關係,他還真寧可這本子裏的十九筆劃,都是因為她真的犯了錯的緣故才被記下來的。

這時,雷舒眉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日期,再看看他笑里挾帶的一絲晦澀,忽然之間,她明白了這些筆劃是從哪裏來的了,她記得一些,但不記得有那麽多次,可是,她的每一次發病,對他而言都是深刻的傷痕,原來,從一開始到現在,在他的心上,已經傷痕纍纍。

「鴻。」她合上手裏的本子,遲疑半晌,終於還是開口喚道。

「怎麽了?不舒服嗎?」他擔心問。

「不是,我要跟你說一個秘密。」她伸手拉住他,將他拉到面前,雙手玩着他纏在腰帶上的玉扣,表情竟是有些害羞。

「你還有什麽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嗎?」他挑起一邊眉梢。

聞言,雷舒眉以為他誤會了她還有事情瞞他沒說,急忙說道:「我可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還瞞着你唷!」

問驚鴻哈哈大笑,「我沒那個意思,除非你心裏還有鬼。」

「才沒有。」她對他皺了皺俏鼻,「我要跟你說的是我跟趙嬸聊過的話,我先前沒告訴過你,其實,趙嬸很擔心我被男人給騙了。」

「你?被男人騙?不可能。」問驚鴻仍是笑,一臉的不敢置信。

「我沒騙你,趙嬸是真的很擔心啊!她看過我寫的武俠小說,知道我喜歡書里的小痞子,她一直對我叨念,說那種只有皮相,既狡詐又一肚子壞水的男人究竟是哪裏好?她就怕我喜歡上像小痞子一樣的男人,最後落個遇人不淑的下場,可是你知道她前天對我說什麽嗎?」

她故作欲言又止,一臉神秘地瞅着他,嫩唇畔噙著的笑容,甜如糖絲,被他手指揉過的地方,舒服得教她完全無法挑剔。

「說我?」他與她四目相視,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無奈,說什麽只有皮相既狡詐又一肚子壞水,他在趙嬸心裏的評價,不會也那麽糟糕吧?

「嗯。」她點點頭,看他的表情,趕緊又解釋道:「你可不要以為趙嬸不喜歡你啊!她對你的評價好得教我意外呢!她對我說,先前真的很怕我找到壞男人,可是這段時間,看到你對我那麽好,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說我好命,可以找到你這個如意郎君,我對趙嬸說是她根本誤會了我的小痞子,什麽只有皮相,既狡詐又一肚子壞水?我的小痞子才沒那麽簡單呢!我說,我一直在找的,就是一個豺狼般的男人,最後,我終於找到了你,如願以償。」

一般人對豺狼虎豹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只有她這個女人敢一頭往裏栽,問驚鴻不得不說,她這份膽量實在不可小覷。

雷舒眉只是笑睨着他,不知道該不該對他說,豺狼其實就是胡狼,它們常被世人拿來形容卑鄙與狡猾,事實上她知道胡狼這種動物,它們雖然天性孤僻冷漠,對凡事漠不關心,也確實十分聰明,會懂得在惡劣的環境之中,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但是,它們的性情遠比世人所認定還要強悍,而且充滿了勇氣,同時,在胡狼的世界裏,它們認定了一夫一妻,與彼此忠貞廝守,對於家族與後代,都極為保護,雄獸與雌獸共同平等的撫育它們的後代,世所少見。

這天底下,還有比像胡狼一樣,有勇氣不計代價保護自己的家族,並且對伴侶忠貞一生,能對其平等看待,還要更好、更可信賴的男人嗎?

所以,誰起先都以為她愛錯了,但是他們都不知道,她的鴻才是最好的。

問驚鴻凝視着她,看見她那一雙美麗的眼眸,無論在何時看着他,都是充滿了愛意,「眉兒,你說,咱們打個商量好不?」

「什麽商量?」

「以後,只要你心裏對我有什麽不滿,儘管說出來,一有不滿就說,千千萬萬別憋在心裏,你可知道那陳醋缸子悶久了,一下子打開那味兒,說有多嗆人就有多嗆……」

他見她張嘴要為自己爭辯,他伸手打住,急道:「慢慢慢,你先別跟我急,我說這些話,可不是在說你有不對,只是咱們是夫妻,我想跟你做一輩子夫妻,不想輕易與你離緣,所以想跟你一起摸索出夫妻之道,一套就只適合咱們兩人用的夫妻之道,我覺得這樣比較好,依你說呢?好不好?」

找出他們兩個人的夫妻之道,就只屬於他們兩個人。

雷舒眉無法反駁他的話,因為,想着這一生,與他一起擁有一套與彼此相處的方法之道,心裏就忍不住甜甜暖暖的。

「好,我們一起找,一起摸索。」她笑着頷首。

「還有就是,以後,你別管自己有什麽壞毛病,我肯定都不跟你計較,也絕對不會嫌棄或介意,但是,你最後可不可以別接着說自己性子毛病,都是隨岳父大人的?這話聽着我心裏彆扭,總覺得我不止娶了你一個,好像連着岳父大人一起娶進門了……你自己說說看,這女婿娶了岳父大人,象話嗎?」

聽他這麽一說,雷舒眉忍不住開始想像那個女婿娶岳父大人的畫面,再把那個女婿和岳父大人的臉,套上了他的與她爹的臉,她再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到無法說話,只能對他點頭以示答應。

「最後,讓我明白告訴你。」他看她笑得開心暢快的模樣,唇畔也噙起了笑,笑得溫柔,嗓音更加溫柔,緩緩道:「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娶任何女人,即便對象是玉兒也一樣,我問驚鴻這一生,只認你雷舒眉,一人而已。」

今天的「宸虎園」里裏外外,一片熱鬧滾滾,兩名吹笙之人走在前頭,兩輛馬車押后,為雷家給他們的女兒送來了達月臨盆的催生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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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狼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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