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第 386 章

386.第 386 章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晏幾道

話說懷真因思前想後,夜不能寐,正暗自垂淚,忽見帳前人影浮動,燈光微照之中,竟正是她日思夜想之人,忽至面前。

一時,竟不能信。

與此同時,唐毅望着帳中人雙眸盈盈,嬌裊不勝之態,此刻於他來說,又何嘗不是「猶恐相逢是夢中」?

呼吸之間,身上落雪都已經融化成水,他想將她立刻擁入懷抱,然而又怕自己從外而來,遍身冰寒,那寒意沁人,對她不好罷了。

正在一念徘徊,懷真卻已經起身,竟撲到唐毅身上,用力將人抱住。

唐毅忙也將她擁住,那暖玉溫香的身子投入懷抱,一剎那似把他渾身的寒意也都驅離一般,唐毅本能地便要轉頭親上一親,忽地卻道:「快放開,我身上帶風帶雪的,留神把你也冰著了。」

懷真原本還疑心在夢中,索性不管不顧將他抱住,手勾在他頸間,手腕處不知壓着什麼,果然冰涼,然而這股冰寒入骨之感,反讓她喜歡……這感覺如此鮮明,絕不似夢。

此刻更聽了這話,懷真越發不肯鬆手,便道:「我不放,再也不放開。」臉貼在他的肩窩處,衣領袍襟上也都一片如鐵衣的冰涼。

懷真稟賦柔弱,本是最怕寒涼的,然而此刻卻恨不得抱他再更緊一些,只把他身上的涼意盡數都驅散了才好。

唐毅心神一盪,手箍在那纖纖腰間,手掌心寸寸摩挲而過,這也是他朝思暮想、夢牽魂繞的人,又哪裏能按捺住,便低頭在她鬢邊親了親。

微涼的唇瓣貼在桃腮之上,那熟悉的寧馨香氣越發濃了,暖香繚繞,沁入心脾,那一路披霜帶雪、疾行快趕的寒累之意早就消失殆盡!

懷真察覺腮上一抹微涼,便也抬起頭來,又復仔仔細細把眼前人看了一遍,方低聲問道:「你果然回來了,不是我做夢?」

目光交纏,竟是難捨難分,唐毅含笑輕聲道:「當真是回來了,哪裏是做夢呢?不信你捏捏我看。」

懷真一震,然後便半跪榻上,傾身更貼近了唐毅一些,竟主動仰首,往他唇上親了過去。

縱然是再難得的美夢,也描繪不出如此細緻入微令人心折的纏綿旖旎情形。

半晌,唐毅竟也是情難自禁,手指在頸間略一勾,披風墜地,而他單膝一屈,跪上榻邊,便抱着人,壓入了帳內。

紅羅帳依舊垂著,只是不似先前般沉靜如水,而似是被春風吹亂了的柳林一般,不停地搖曳動蕩,夾雜着略略凌亂的低吟喘/息之聲。

只地上那襲墨色的狐裘斗篷動也不動,頗為寂寞似的,毛領上本已結了一層冰雪,卻因室內如春之故,悄然無聲地冰消雪融。

次日一早,天還未明,小瑾兒已經醒來。

因鄰近年下,又連日下雪,族內的學堂便停了課。

然而小瑾兒先前習慣了早起上學堂的,因此竟也不肯偷懶,今日仍也早早起床。

他洗漱完畢之後,先去旁邊房內看過神佑,趴在床邊看了會兒,見神佑兀自甜美睡着,他才又悄悄回來。

雖並無先生督促着,他自己卻拿了書本出來,坐在桌前,正欲把學過的字都溫習一遍,卻無意瞥見外頭的丫鬟們竊竊私語。

小瑾兒人雖小,卻跟其他小孩子不同,見丫頭們面上帶笑,又想起方才嬤嬤進來伺候的時候,也是一臉異樣忍笑之態,小瑾兒便留了意,因喚一個丫頭進來,問道:「你們在偷說什麼?」

丫頭們早已有些忍不住,見他問,便笑道:「哥兒還不知道呢,方才我們聽奶奶那邊兒的姐姐們說,昨兒晚上……三爺回來了。」

小瑾兒原本是一副淡然端莊的模樣,聞言睜大了雙眼,失聲問:「你說什麼?」

此刻外頭的奶母們也進來,行禮笑道:「恭喜哥兒了,真的是三爺回來了,這會子還在奶奶房內呢。」

小瑾兒因養成個早起看書的習慣,都是翻幾頁后才去給母親請安,另也是不想太早吵著母親之故……然而此刻聽了這消息,哪裏還耐得住,手中的書便掉在桌上,小瑾兒竟驀地跳起來,往外便跑。

眾丫鬟嬤嬤們嚇了一跳,知道外頭風大雪重,此刻天還未亮,自然是極冷的,便忙給他準備斗篷要趕上去。

不料小瑾兒一步出門,卻又回來,竟趕到神佑的房中去了,卻見神佑正也起了身,此刻獃獃地坐在床/上,彷彿發懵。

忽地見哥哥匆匆忙忙跑進來,神佑便問道:「哥哥怎麼了?」

小瑾兒握住神佑的手道:「妹妹快跟我去見娘親,他們說爹爹昨晚上回來了。」

不料神佑聽了,只抿嘴一笑,並不格外驚喜,小瑾兒知道她生性淡然,便催促奶母給她穿衣整理,頃刻妥當了,兩個人便手拉着手出門,往懷真房中去。

此刻見院中瓊妝素裹,果然好個琉璃世界,兩個小孩子無心賞玩雪景,一徑來到懷真房中。

這會兒唐毅已經起了,才俯身跟懷真說話,就聽外間丫鬟報說兩個小傢伙來了。

唐毅正想去探望兩人,聞言轉身,便見神佑跟小瑾兒從門口跑了進來。

分別近兩年時光,孩子們正是長的極快之時,此刻相見,見雙雙比先前高出幾乎一個頭去,眉眼裏也隱約比先前更出落幾分,唐毅幾乎更是不敢認了!

而神佑跟小瑾兒兩個,也猛然止步,都看向前方的父親,唐毅卻比前兩年並未大變,只身上的威煞之氣不免略重了些。

兩個孩子盯着他看了會兒,又對視一眼,那邊唐毅已經起身,望着他們兩個,喚道:「瑾兒……神佑……」

兩人聽了這一聲,小瑾兒便先大叫了聲:「爹爹!」同神佑兩個一前一後跑了過來,雙雙撲到唐毅懷中。

唐毅順勢一抱,把兩個好孩子都摟在胸口,此刻心頭潮湧,千萬感慨,不免親親神佑的臉,又摸摸小瑾兒的臉,素來從容淡然如他,此刻也有些眼眸泛紅了。

不多時,唐毅便又去見過了唐夫人,自更有一番久別重逢之喜。

因知道唐毅即刻仍要去上朝面聖,因此懷真早命人準備了早飯,他匆匆吃了幾口,果然便出府而去。

這一次海疆之行,近兩年時光,將沿海十一處海防重地都一一走遍,期間提拔了文武官員三十餘人,降職五十餘,斬了貪瀆苛吏九人,撤職查辦無數。

同時各色新式的火器軍備,自京城源源不斷運往,把那些老舊不可用的都更換了大半,又新造了戰船八百餘艘,預計再過五年,大舜水軍的戰船,可到達三千餘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待到那一日,這整個東南之海上,便也是大舜天下,無人敢再覬覦分毫。

一直到了午後,才勉強將這一趟的所遇所行都概述完畢。

趙永慕雖早就從他的上書中看了大略,然而聽他親口說來、自己親耳聽來,卻更是一番滋味。

唐毅末了又道:「只剩泉州之地,雖已經掃清大概,但畢竟情形過於複雜,且仍有流求之事待要解決,故而凌絕等人留守。」

趙永慕挽着他的手臂,嘆道:「你辦事自然是最妥當的,只是這一去兩年,委實受累了。」

唐毅才方微微一笑:「多謝皇上。」

趙永慕道:「去年大約這個時候,家宴之時朕還曾跟懷真感慨,不知你何時方回呢。今年終究可以團圓了。——只怕你也惦念嬌妻愛子罷?故而昨夜那樣晚也要進城……」

唐毅心中一動,忙抽手回來,朝上行禮,正色道:「皇上恕罪,的確是臣歸心似箭,才貿然逾矩了,若是怪罪,只在臣的身上。」說着,單膝一屈,竟是向著他跪了下去。

趙永慕忙俯身,不等他跪落地上,便已經將他手臂握住,皺眉道:「朕何曾怪罪過你?景深命給你開城門也是明智之舉,若他果然把你關在城門外……朕還要怪罪他呢,何況他也派人入宮傳信來着……何罪之有。」

唐毅抬眸看趙永慕,見他面色溫和,果然毫無慍色,唐毅卻仍是端然警肅,不敢怠慢,只道:「話雖如此,但畢竟是……」

趙永慕不等他說完,便笑起來:「你又要跟朕說些大道理不成?你只管放心,此事朕不會計較。」手自袖口往下,彷彿欲握住唐毅的手,不知為何略微遲疑,又自攥起手來,背在身後去了。

兩人又略說幾句,唐毅便請退,趙永慕甚是瞭然,笑道:「知道你早已經魂不守舍了,公事一妥,便迫不及待要回府去了呢?」

唐毅笑道:「倒也要見一見昔日的同僚們。」

永慕道:「先去見一見敏麗,再去不遲呢。」說話間,到底又引着他前往貴妃宮內,同敏麗、寶殊寶言見過了,如此又坐了半晌,才終究起身出宮。

步出宮門之時,見唐府隨從小廝們都等候門首,而除此之外,正也還有一人打馬徐徐而來。

唐毅笑着走上前去:「如何這樣巧,我才出宮,你就來了?」原來這踏雪而來的,竟是凌景深。

凌景深翻身下馬,說道:「哪裏是巧?我只派人細細盯着,有消息隨時來傳,這才能趕個巧字的。」

因天冷,兩人又有話說,兩人便都棄了馬兒,上了馬車。

雪地路滑,馬車也行的甚慢,凌景深便道:「你可知這京內眾人盼望你,簡直如大旱之於甘霖?個個翹首以待呢。如今總算盼回來了,如何,面聖可還順利?」

唐毅道:「甚妥,只是……」

凌景深便打量他,唐毅思忖道:「或許昨晚……不該叫你給我開門。」

景深一怔,旋即笑笑道:「怎麼了,皇上不高興了?然而當時我已派了人入宮傳信,只是入夜宮門也是關閉的,是以遲了一些給皇上知道罷了。」

唐毅道:「或許是我多心了,皇上並未說什麼。」

凌景深掃了他幾眼,他們畢竟也是打小的交情,唐毅的為人,怎會有「多心」之說,但凡出口,事必有因。

景深因想了會兒,便仍笑道:「你不必擔心,縱然皇上不喜歡,他也不會對你如何……而只要你好端端地,難道就能看我如何?」

唐毅聽他繞口令似的說了這兩句,心中一轉,也才笑着伸手,在景深肩頭輕輕捶了一下:「說的不錯,有我有你,有你有我。」

兩個人相視一笑,景深便又問起凌絕之事來。

唐毅一一說罷,道:「你且放心,小絕本就聰明絕頂,一路歷練,更是令人刮目相看,早已非昔日可比,故而我才能留他在泉州獨當一面呢。等泉州跟流求的事都平了,他自會回來,你且只等著為他高興罷了。」

景深就是為了他這句話而來,聽了果然喜歡,竟嘆道:「可知他原先要出去,我是不肯答應的,只為是跟着你,才許他出外……如今才放心了。」

唐毅笑看他,道:「就算是養兒子,你也該放他自行歷練了,何況你已經有了兩個親兒子呢,難道還操心不夠?」

不料景深笑道:「可知如今又多了一個了。」

原來彩翎先前生產,為景深又誕下一個男孩兒。唐毅這才知道,不由大笑道:「恭喜恭喜!」

不等到唐府,景深作別,唐毅本還要去賢王府拜過蘭風跟李賢淑的,然而見時候不早,且他又着實想念家中妻子眾人,便索性先回府中。

果然因他入宮一直不出,唐夫人跟懷真也都眺首以望呢,連小瑾兒也無心讀書,跟着懷真一起盼望。

等唐毅進了府,裏頭聞訊,才又都高興起來。小瑾兒先奔出去,口中叫着,跑到跟前兒,唐毅把他抱起來,舉得高高的,道:「想爹爹了?」

小瑾兒點點頭,緊緊摟着脖頸。唐毅笑抱着他進了房,先給唐夫人請了安。

此刻神佑挨在懷真身旁,見他進來,也柔柔喚了聲:「爹爹。」

唐毅本望着懷真,聽神佑如此呼喚,不免想起他離京那日的情形,當下走到跟前兒,把神佑也抱到膝上,兩個孩子擠在胸口,小雀兒似的……此刻,竟驀地有種苦盡甘來之感。

唐毅略跟唐夫人懷真兩個說了入宮面聖之事,又對懷真道:「今兒天色晚了,我本想去賢王府一趟,如今不如明兒再去呢?」他好不容易回京,卻又偏在外面盤桓了一整天,如今回到家裏,着實不願再行其他之事了,只又怕未免失禮。

懷真會意:「使得,不必着急。」當下便出外吩咐丫鬟去傳信,叫小廝到賢王府上告知,只說今日有事耽誤,明日必去王府。

唐毅見她料理了,才放了心,便趁機逗弄兩個孩子,卻聽小瑾兒道:「爹爹這次回來,可還要走么?」

一句話引得唐夫人跟懷真一起看過來,唐毅見她兩人臉上都有緊張之色,連神佑都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他便笑道:「不走了。」

小瑾兒喜道:「真的么?」

唐毅含笑點了點頭,小瑾兒即刻歡呼起來:「太好了!」

且說自從小瑾兒又長兩歲,他漸漸地十分「老成」,竟不似先前愛玩鬧,雖然如此懂事是好,可畢竟不是個尋常孩子該有的情形,讓懷真每每暗中憂慮,如今見他對着唐毅,卻又故態萌生起來,便才放心。

卻聽小瑾兒又喜滋滋地說:「爹爹回來就好了,也可以教我習武了呢。」

唐毅道:「怎麼又想習武了?」

小瑾兒皺皺眉:「我跟霄哥哥打架,每次都打不過他。」此刻,才又透出一股子不服輸的正經氣質來。

唐毅笑問:「打架?」

唐夫人在旁笑道:「哪裏是打架呢,就是他們愛時常比試拳腳,每次湊在一起,都要鬧翻天的樣兒。」

小瑾兒點頭道:「是啊,小瑾兒不想總輸給霄哥哥。」說話中,就舉起手來,打量着手掌,又惋惜苦惱似地嘆了一聲。

唐毅忍俊不禁:「原來如此,不怕,以後爹爹親自教你,保管你每次都能贏他。」

小瑾兒驚喜交加:「當真能贏么?」

唐毅笑道:「爹爹說的話,自然是真之又真了。」

懷真在旁聽見,忍不住說:「他畢竟比霄兒小那許多呢,你何必就先打下這樣包票,留神果然輸了,瞧你以後還怎麼說嘴呢?」

唐毅便又抬眸看她,仍是笑微微道:「不打緊,又不是只比試力氣的,年紀不算什麼。」口吻雖是淡淡的,卻自有一股篤定之意。

是夜,一家子團團圍着桌邊兒,終於吃了一餐團圓飯。

飯畢,小瑾兒便又拉着唐毅去看他自個兒的書房,原來自從他去學堂后,懷真便在府內給他辟了一個房間,當做他的小書房用。

小瑾兒因見父親有個大書房,他卻也終於有了一個,心中得意,又見唐毅回來,便獻寶似的拉了去看。

唐夫人抱着神佑,跟懷真閑話了一會子,見外頭起風了,就叮囑他們早些睡,自己回房去了。

懷真同神佑回到卧房,剛要安置神佑睡下,就見唐毅同小瑾兒回來,小瑾兒仍十分高興,進門便道:「娘,爹爹誇我的書房極好,還要跟我換呢!」

懷真笑道:「怎麼個換法兒?」

唐毅介面道:「自然是把我的書房跟瑾兒的換了呢。」

懷真挑眉,便笑對小瑾兒道:「你爹爹的書房大許多,瑾兒必然是答應了呢?」

小瑾兒卻搖頭,懷真驚奇看他,聽他鄭重說道:「瑾兒的書房雖小,然而是娘親自給佈置的,所以不要換。」

懷真大為意外,心中卻又不禁感動起來,忽聽唐毅在她耳畔低低笑道:「你說這孩子甜言蜜語起來,像誰?」

懷真掩口笑道:「誰知道呢?反正我是笨口拙舌不能的。」

唐毅又輕笑了聲,道:「誰說笨口拙舌了?明明是檀口香……」

話猶未完,懷真大咳嗽了聲,白了唐毅一眼,已經悄然紅了臉。

神佑睜大雙眸,小瑾兒卻並未在意,只拉着懷真,滿懷期待問道:「娘,我跟妹妹今晚上可以同爹和娘一塊兒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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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花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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