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山陵崩塌

31.山陵崩塌

九公子離宮的原因,除了被封王之外,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呢?

皇甫熙雖然親眼見識過興德帝對嬴社的寵愛,但帝王的寵愛和決定之間從來沒有必然聯繫,皇甫熙一點不覺得興德帝「必須」封嬴社為太子,如今塵埃落定,讓他頗有種陷在迷霧中的不真實感受。

「……恭喜太子得償所願。」皇甫熙視線在嬴社臉上停頓許久后,挑出最適合此時的話開口。

嬴社面無表情的看着皇甫熙,將他盯得身上發僵才忽然露出笑臉:「太子之位本就是孤的囊中之物,得到自己的東西,有什麼值得慶賀的——倒是你這吃驚的表情很耐人尋味。」

嬴社湊到皇甫熙面前上上下下將他看了個徹底,終於將臉停在他耳邊輕聲細語:「你不看好孤。」

「臣並不敢有這等心思。」皇甫熙飛快反駁。

「不敢?嗯,是不敢,不是沒想過。」嬴社立刻抓住皇甫熙的語病,重複一遍,看着皇甫熙笑得耐人尋味。

他慢慢踱步到皇甫熙面前,捏著少年的下巴垂眸與他對視片刻,忽然笑道:「孤今日沒問過這個問題,你也沒有答錯。」

此話一出,皇甫熙瞬間繃緊身體,他本以為嬴社猜出他的念頭會惱火,卻沒想到嬴社說完了話竟真若無其事的起身離去,與自己拉開距離,乾脆放過擺在面前的把柄。

「你起來吧,孤確實不如九哥優勢明顯。」嬴社說完話撇撇嘴,露出一個有點不高興卻又很誠實的接受自己缺點的表情。

皇甫熙見他如此反而有些後悔了。

事實上,皇甫熙是有點心疼嬴社的。

按照他樸質的想法,只有過的不好的孩子才會早熟——皇甫熙根本沒分清楚普通人經過磨礪錘鍊出的圓滑和天縱英才與生俱來的聰慧之間有什麼差別。

在皇甫熙心心裏,嬴社只是個孩子,自己不該因為他天賦出眾就忽略嬴社靈魂中還有許多柔軟和脆弱的部分,自己不該肆無忌憚的用「實話」傷害他。

明明可以把話說得更好聽,雙方聽了都高興不是么?

皇甫熙揉了揉有些發麻的腿腳,雙手撐着地面直起身。

他走到嬴社身邊,帶着點補償意味的提醒:「陛下將韓夫人留在宮中,日後太子同九公子就到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不是真心為他考慮的人,不會說如此逾越的話!

嬴社聽出皇甫熙話中深意,開心的彎起雙眸。

他直接將皇甫熙柔軟的手指包裹在掌心,一面把玩,一面鄭重其事的將自己對荊王的評價說出:「父皇對韓夫人如此厭惡,可九哥這些年來仍舊讓父皇不忍心送他出京。單憑這一點,孤從來不敢小看九哥。」

嬴社說着忍不住冷哼一聲,語聲透著懊惱:「父皇其實根本不必將韓夫人留在京中,真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是九哥有心問鼎江山,即便韓氏上下幾百口人都被看押起來,他一樣能興兵作亂。扣押人母實在沒意思,還不如大大方方的將韓夫人也給九哥送去,如此一來,孤贏得坦蕩,他也不至於心有怨懟。自從聽說父皇要將韓夫人留下,孤心裏總不踏實,像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似的。」

皇甫熙反手與他交握,安慰道:「陛下既然有這樣的打算,也不會對韓氏不加防備,白羽林和近郊大營的龐將軍已經將都城防禦得如同鐵桶一般,殿下不用這般憂心忡忡的。」

嬴社點點頭,但臉上仍舊帶着些游移不定的神色,他顯然沒因為皇甫熙一句安慰就將擔憂拋之腦後,只是自己也實在想不出什麼疏漏之處,才勉強住口,壓下心中的擔憂。

時間匆匆而逝,興德帝果然君無戲言,將調查各地大營喝兵血的事情交由皇甫斌負責,派了一隊兵馬護衛在皇甫斌身邊,以防有人趁著冊封太子的祭奠時候忙亂,藉機傷害重臣。

只等冊封典禮結束,皇甫斌便動身。

既然有了明旨,興德帝乾脆利落的停下幼子課業,時時刻刻將其留在身邊教導,意外撿便宜成為嬴社伴讀的皇甫熙不得不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嬴社身後一同出入大書房。

可他心裏清楚興德帝講授和指點的內容是「帝王學」,他沒資格聽。

皇甫熙索性每天選好了感興趣的書本帶入大書房中,不用興德帝發話就專心致志的讀起書來,完全將那對帝王父子的對話摒除在腦海之外。

興德帝十分滿意皇甫熙的有眼色,對他越發照顧。

過了好一段被迫自習的日子,終於等到冊封太子的典禮。

皇甫熙耐不住思念父親和典禮上禮儀繁瑣,提前與嬴社通了氣,打量著在典禮開始前的時間差,讓元繆帶他到皇甫斌身邊,鬆快鬆快。

嬴社看得出皇甫熙深藏在骨子裏的隨意,不願勉強他,立刻笑着同意了。

聽到這個請求,連興德帝也對這些日子以來拘束著皇甫斌的兒子在大書房當煙幕彈而有些愧疚,直接讓樂元給指了一條方便進出的密道,方便皇甫熙在冊封大典結束后再回到宮中。

皇甫熙謝恩之後迅速離去,像早就歸家了一般,跟隨父親有說有笑的「一同」入宮。

因為他眉目精緻,看起來仍舊是一團孩子氣的模樣,皇甫斌身旁幾個大臣雖然對皇甫斌連兒子都待在身邊,一起參加典禮頗有微詞,但對上皇甫熙笑眯眯的討喜模樣,諸人也不好跟個孩子多做計較,只能心裏嘀咕幾句「恃寵而驕」便視而不見。

——誰讓皇甫熙身上還掛着太子伴讀的身份呢?

大典過後,皇甫熙乾脆跟父親坐在一處赴宴,像個侍童似的守在皇甫斌身後,只在倒酒布菜的時候才鑽出個腦袋。

等到酒足飯飽,宴席散盡,皇甫熙被寺人順着來路帶回內宮,沒等他走回嬴社的居所,皇宮的通道之中已經充斥了目光炯炯的甲士。

隨即喪鐘響徹咸陽宮。

悠遠的鐘聲讓皇甫熙在原地驚得呆若木雞,不敢置信的揉搓起耳朵。

「……元繆,發生什麼事情了?我、我怎麼覺得這是、是……」皇甫熙頭一次張口結舌的說不出完整語句。

元繆渾身顫抖,「噗通」一聲軟倒在地,忍不住抬手捂著嘴哽咽,他抖著嗓子說:「陛下沒了,太子日後可怎麼辦?」

皇甫熙瞬間清醒,他輕踢元繆一腳,壓低聲音道:「別嚎!陛下出事,宮裏現在一定亂作一團,太子身邊的人哪個能全心信任的,你心裏有沒有數?」

「宮中規定,奴婢們不可與甲士竄連。奴婢雖然對守備東宮的甲士相貌都記得一清二楚,卻不知道他們的姓名。但太子此番遷入東宮的隨侍無論寺人還是甲士卻都是用慣的老人了,奴婢對他們品行也掌握得八·九不離十,伴讀無需擔憂。」遇見這樣的大事,元繆仍舊有些六神無主,不過該回答的話卻沒有一句不在點子上。

皇甫熙一抿唇,立刻道:「如此甚好。你立刻趕回太子身邊,保護好他的安全,一旦發覺有異動,無論何人,先捆起來再說,不聽太子命令的,直接斬殺,不可婦人之仁。」

「那您呢?您不隨奴婢回宮了?」元繆忍不住皺眉追問。

元繆懷疑皇甫熙臨陣偷跑——他對皇甫熙也算有些了解,知道這位小少爺不是個躲事兒的人,可到了生死關頭,親爹都靠不住,何況一個伴讀?

更何況,皇甫熙此時即便想去別處,恐怕也寸步難行了。

這時候,與其在宮中亂闖惹事,還不如隨他回東宮,至少太子不死就絕對會保證皇甫熙的人身安全。

皇甫熙早已滿面蒼白,他強行扯開嘴角撐起笑容,竭力維持冷靜的說:「我得沿着來路再回去找我爹幫忙!荊王得陛下恩旨,准許他在冊封太子的大典之後再離京就國,而宮中事務……若我沒猜錯,是不是根本沒人接手,仍舊掌握在韓夫人手裏?她掌管了宮務等於捏住太子和姜夫人的性命,你回去之後一定要叮囑他們二位,入口的食物必須讓人試毒後方可使用——我得讓我爹將山陵崩的消息帶去白羽林府上和京郊大營,以防不測!」

元繆又看了皇甫熙一眼,咬牙道:「奴婢曉得了,皇甫伴讀,萬事小心!」

皇甫熙點點頭,下定了決心他漸漸冷靜下來,面色煞白的說:「千萬千萬保護好太子,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受傷——若是實在被逼的沒辦法了,利用先帝的屍身!無論誰登基,都必須為先帝風光大葬,令人瞻仰跪拜——賊子萬不敢傷了陛下的屍身。」

最後交代完這句,皇甫熙扯下繁複精美的外袍,隨意捲成一團抱在懷裏,貓著腰順原路跑出後宮。

元繆心中惴惴不安,垂首匆匆向東宮趕。

他原本以為皇甫熙太過杞人憂天,說出那些話是為了恐嚇自己放他離去,但一路行來,明顯多了許多生面孔,這不得不讓元繆拋棄最後一絲僥倖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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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皇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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