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覺醒的前奏
四十一
「里斯特他們已經有一個星期沒來學校了，你還打算無動於衷嗎？」
史蒂文戴着獨目鏡把最後一片細小的零件放到它該在的位置，熔岩的半身終於完成了，他鬆了一口氣，降下升降梯，從十幾米的高空落到地上，面對抱着胳膊悠哉站在一邊的蘭傑爾，他煩躁地把本來就很亂的頭髮扒拉得更加凌亂。
「我也不想像現在這樣。」他蹲下/身，抱着頭，「可你知道，我最討厭這樣的事情，也不想攙和到裏面去，就像你們常說的，我是個沒腦子的人，我根本就沒有這根神經。」
「何必要妄自菲薄呢？你只是一直在做你喜歡的事情，就算其他人並不理解。有時候我也很佩服你，身處這樣的位置還能隨心所欲，有勇氣追求自己想要的。」
「可是也有很多人說我是懦夫。」史蒂文苦笑道。
「你自己覺得不是就夠了。」蘭傑爾淡淡道。
「所以你在來了寢室之後才故意裝作不認識我嗎？」史蒂文可憐巴巴地問。
穿了一身緊身戰鬥服的蘭傑爾紮起了長發，顯得更加英姿颯爽。
「既然你想隱藏身份，體驗一下普通學生的校園生活，我為什麼要拆穿你？你不露出身份我豈不是更佔便宜，省得還要向你行禮。」他笑了笑。
史蒂文把手上的楔子扔到一邊，「可是你突然變成了女人我真的很不習慣，你以前一直挺正常的。你變成女人之後我真的沒認出來啊。」
蘭傑爾額頭上青筋跳了跳，「你是不是很想我再揍你一頓？」
史蒂文連忙搖頭，不停擺手，「不不不，是我眼不好，不怪你，不怪你。」
蘭傑爾瞪了他一眼，「這麼多天了，你還沒考慮清楚嗎，到底願不願意去皇宮？」
說到這個，史蒂文又露出苦臉，他使勁地抓了抓腦袋，抬起頭，痛苦地望着蘭傑爾，「我想救凱斯，我想救他。可是自從上次惹惱了父親，他根本就不願意見我，他本來就嫌我不上進，現在我也沒有把握能立刻見到他。而且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如果我回去，肯定會被抓起來，研究院如果只是請凱斯去協助研究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出格的事情吧？」
「說你蠢，你還真的蠢！」蘭傑爾瞥了他一眼，「只有你這樣的身份才會認為研究院不會做什麼。那樣的地方…」蘭傑爾冷冷地撇了撇嘴角，「造出來的全都是怪物。」他低頭盯着史蒂文，「如果你真的害怕，就待在這裏，就當這件事情我沒跟你說過。」
史蒂文連連搖頭，「不不，你別故意激我。我去就是了，我會想辦法讓父親鬆口的。」
史蒂文看了他一眼，像是在估量他的水平，最後還是搖頭說：「我不覺得你有那樣的口才，不過你只需要發揮你的優勢，讓他願意見里斯特就行。皇帝陛下肯定不會真的怪罪你的，畢竟你是他最寵愛的兒子嘛，二皇子殿下。」
史蒂文一聽這個稱呼，立刻又苦了臉。
做皇帝的兒子做到他這個份上，也算是一大奇葩了。
放下獨自掙扎的史蒂文，蘭傑爾走到一邊接通了通訊，沒說幾句，他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結束通話后，他拿着通訊器的手半天沒有放下來，連獨自發愁的史蒂文都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蘭傑爾深深望了他一眼，「帝國出使阿拉卡聯邦的飛船在空榮星附近第三星域遭遇了中子星坍縮，因為新星爆發，整艘飛船在太空中完全解體，里斯特夫婦沒有及時進入救生艙，已經……遇難了。」
史蒂文愣愣地坐到了地上。
「怎麼……會這樣？」
※※
里斯特面無表情地盯着手裏的通知書。
加文張了張嘴，也不知道這個時候還能再說些什麼，里斯特空洞洞的樣子讓他有些心慌。
「康奈。」他忍不住喊了他一聲。
里斯特握緊拳頭，沙啞道：「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行嗎？」
加文以為收到了消息的里斯特會憤怒，會傷心，會衝動地想要查清楚一切。但他卻一個人待在房間里，連眼睛都沒紅一下，整個人像掉了魂似的，空洞得可怕。
越是這樣才越讓人放心不下，加文的心情沉重無比。
他蹲下來，抓住里斯特的手。
里斯特沒有抬眼，他始終低着頭。
加文試探著攬住了他的肩膀，剛想說話，通訊器就響了起來，里斯特就像溺水的人發現了浮木一樣，猛地脫開他，撲向了通訊器。
「里斯特先生，陛下召見您，請您即刻前往皇宮。」
里斯特緊緊抓住通訊器，面無表情地對加文說：「你看，到了這樣的地步，他才願意見我。」
他抬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父親到死忠誠的就是這樣的國家，這樣的皇帝。」他突兀地勾起了嘴角，眼睛裏流出淚，「死的真是不值得啊。」
※※
短短几天，梅拉親眼見證了一個人從原本的精瘦強韌虛弱到紙片一樣泛著死氣的憔悴蒼白。
在那群穿着白色衣服的『怪物』離開后，梅拉拖着長長的鎖鏈，爬到了實驗台旁邊，勾著身子看他。她低下頭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生怕離得遠一點就感受不到那微弱的溫度。
他渾身都是傷口，血淋林的，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但梅拉知道，他的傷口會重新長合，那些深入肺腑的痕迹也會一點點消失。
那群『怪物』臨走前給他塗抹了藥劑，讓他能重新還原成完整的試驗品。他們要測試他的恢復力，所以不斷地在他身上劃下傷口，甚至割掉他身上的肉，抽出他的血和腦液，他們在他身上做過那麼多慘無人道的事情，把他當成待宰的牲畜。
梅拉很小聲地咳嗽了一下，從上顎抽出一根細小的牙籤似的骨頭，塞到凱斯手裏。
她忽然抖了一下身體，整個人縮成一團，又開始發冷了。
自從那些『怪物』給她注射了藥劑后，她就變得非常怕冷，但他們不給她衣服，把她關在籠子裏，喂她那些發酸的肉。
是凱斯一直遠遠望着她，她才很努力很努力地保留下一點點意識。
她不想真的變成只會吃人的怪物。
她想讓他活下去，她知道一定會有人來救他，就像上次那頭會變成人的獅子。
梅拉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指尖，她很冷很冷，很想摸摸帶着溫度的東西。然而她很快收回手。
她看着沉睡的凱斯。
他原本有明亮的眼神，卻在這裏一點點化作了晦暗。
在最初的瘋狂后，慢慢連痛苦的嘶喊也沒有出現了。
躺在實驗台上的人緩緩醒了過來，他手腳上的束縛比之前幾天又多了一層。在睜開眼后，凱斯仰頭看了天頂幾秒，然後才慢慢有了意識。在他轉頭看向梅拉的剎那，梅拉的眼睛又開始落淚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裏滾下來，然而她的臉卻僵硬地再也露不出多餘的表情。
「別哭。」凱斯嘶啞著喉嚨，輕聲道：「別哭，乖。」
他一如既往的溫柔讓梅拉張了張口，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她知道那些人放她過來，就是想看到眼前的這一幕，他們想知道，凱斯的極限在哪裏，他什麼時候會徹底崩潰，但是他們失望了，就算經受了再多的折磨，眼前人都沒露出過恐懼的表情。
在聽到那個消息后，他親手震碎了堅不可破的溶液罐，徒手掐斷了離他最近的『怪物』的脖子，他讓那些『怪物』覺得可怕了……
他們開始戰戰兢兢，而他卻變得越來越平靜。
凱斯躺在床上不斷地流血，但這一次，血卻並沒有如梅拉想的那樣止住。
梅拉顫巍巍地想要摸一摸他血肉模糊的臉。
凱斯搖了搖頭，「沒用的。我對凝血劑已經產生抗藥性了。它們的效果會越來越差。」他安靜地看着她，溫柔道：「如果……如果我死了。」
梅拉瘋狂地搖起腦袋，喉嚨里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對不起。」他輕聲說，「你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
梅拉又搖起腦袋，眼睛裏不斷有淚水滑出。
「如果我死了，而你有機會逃出去。」凱斯喘了口氣，咽下一口血，用儘力氣在她耳邊道：「幫我告訴康奈，讓他……去紅河星域阿莎米城，找……朱迪雅總督，答應我！」他的眼睛一瞬間迸發出的光亮讓梅拉心頭一顫。
她用力點了點頭。
凱斯倒在了溶液里，就像散盡了最後餘暉。
梅拉『啊——』地一聲撲在了試驗台上，用血肉模糊的手拍著同樣血淋林的凱斯。
血水浸紅了溶液，躺在裏面的人一動也不動。
研究中心的地面忽然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紅色的警報陡然響了起來，梅拉猛地抬起頭。大塊大塊地落石從天頂上砸下來，研究員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梅拉當即張口咬向束縛凱斯的特殊帶子，她的牙齒尖銳無比，摩擦帶子時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她的嘴裏開始淌血，帶子也被她硬生生啃出了口子。
衝過來的研究員發現眼前一幕，立刻朝她舉起槍，她靈活地躲過一槍，研究員卻因為地面的晃動撲倒在地上，她伏在地上，像兇狠的野獸捕食獵物一樣撲過去，咬斷了研究員的脖子，鮮血迸濺，她放下屍體，舔了舔唇，又跳回試驗台，繼續用牙齒咬着帶子。
帶子終於被她咬斷。
與此同時，一台機甲轟碎了大門，闖進了實驗室。
「放開他——」
轟地一聲，梅拉被炮火炸到了一邊，背部受到重擊，狼狽地趴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