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

送別

「娘娘,張公公來了。」

「快請。」蓮心撂下畫了一半的牡丹,見張公公來時神色輕鬆,便吩咐道,「賜座。」

「娘娘客氣了,奴才是來給太子殿下送旨意的,順道也給娘娘請個安。」說罷,張公公便坐了下來,接過佩瑤端來的茶。

「公公有心了。」

「旨意也有娘娘一份。」張公公打開茶蓋,輕嗅便知是好茶,「娘娘賞這麼好的茶,真是折煞奴才。」

「公公喜歡就好,你在御前伺候,見識非凡,尋常俗物怕是不入眼的。」蓮心又迎合一番,才問起主題,「方才公公說父皇的旨意有本宮的一半,還請公公明示。」

「皇上說太子禁足這些日子怕是悶壞了,近來天氣不錯,特恩准太子明日去北郊圍場狩獵,還說讓娘娘一同前去。」

蓮心眼底透著一絲明了,笑道:「狩獵是男兒家的事,本宮可不會,去了怕是給侍衛營添亂。」

「娘娘和殿下倒是同聲同氣,適才殿下也說弓箭無眼,怕驚著您。不過皇上說了,早年也聽聞娘娘在靖梁是學過騎馬的,應該能應付。殿下聽說娘娘會騎馬,倒是驚喜的很。」

「七八歲時貪玩學過幾次,後來便荒廢了,怕是要叫大家看笑話了。」

「娘娘謙虛了,尋常女子別說是騎了,怕是連上馬都不會。您儘管去就是了,皇上既然開了口自然會安排得妥妥噹噹的。」

「好,公公替本宮謝過父皇美意。」

張公公喝了茶,又略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第二日啟程時,蓮心繞着馬走了幾圈,始終躊躇不敢上馬,但估摸著鍾綉宮那邊怕是只等着他們二人出宮了,心裏不免有些焦灼。

「你怎麼了?」元祐的腦袋從蓮心身後探出,似面帶竊笑,「怕了嗎?」

「其實臣妾不過是幼時跟着皇兄略學了些皮毛,這些年也不曾再騎,況且從前每每騎馬也都是肖文貼身保護的。也不知父皇是從哪裏聽來的陳年舊事,賞了這恩典,就怕半路上出什麼亂子,叫人看笑話。」

元祐看了一眼肖文,他簡練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又看了看蓮心蒼白的面容,不免也有些擔心,不過很快便由陰轉晴:「別擔心,這馬是匹良駒,性子很柔,不會有事的,大不了——」元祐一回身,瀟灑上馬,遞出一隻手,「我貼身保護你不就行了。」

陽光很暖,映得元祐的臉透著微微紅光,一身戎裝灑脫英朗,笑起來神采飛揚,透著一股子讓人安定的感覺。蓮心伸手借力上馬,臉上的微赧只停留了片刻便藏了起來。

「出發。」元祐抬手號令,一群人浩浩蕩蕩出了宮門。

雖是夫妻,但是平日裏兩人極少挨得這般近,元祐的雙手牢牢圈住蓮心,手掌大而有力,胸膛寬厚,說話時呼出的熱氣打在她耳畔,暖暖的痒痒的。這一次,臉上的紅暈許久都無法散去。

元祐以為蓮心是害怕了,臉色才會這般異常,便柔聲細語安慰起來:「你不要怕,看你這架勢,從前學的要領都還沒忘,只管放開膽子就行。」

「嗯。」蓮心應道,她知道元祐並不了解她的緊張所為何故,但這些她都不在意,只覺得今日和昨日一樣,也是個好日子,大喜的好日子。

玉若的髮髻依舊是皇后親手綰起的,只是皇后的動作比昨日慢了許多也猶豫了許多。

「南央是母後手伸不過去的地方,許多事雖然千交代萬交代,卻不知到了那邊會怎樣。你還小,身子骨也沒全長開,夫妻之事晚些時候也無妨。雖說年紀小就生養是有福分,但是太小懷胎,就跟去鬼門關走一趟沒什麼兩樣。教引嬤嬤懂得多,有事你可以找她們問話。」

「你和蘭音不一樣,不是嫁個尋常的夫君,那是一國之君。後宮險惡,你自小也是見識過的,凡事留個心眼,不要輕信任何人。你父皇說,南央後宮里只有一個嬪位,倒也不算麻煩,不過以後總要充盈起來的。皇嗣是國本,你年紀又小,多添置些人才能顯得你識大體顧全局。但也切忌不能有專寵,只有雨露均沾,你的后位才坐得穩當,也才能顯示你治理後宮的本領。」

「男人總是喜歡年輕漂亮的,聖眷榮寵也不過就是那幾年,再往後便是夫妻相伴的情分而已,所以你得靜得下心,耐得住寂寞,中宮主位可不能跟嬪妃們爭風吃醋。將來有了孩子以後,一定要好好教養,皇子教得好便是皇家的福分,有了子嗣又會管教,皇上自然就會優待你幾分。」

「傻孩子,不哭,好日子該高興。」皇后兀自說了許多,才發現玉若的妝都有些花了,「是母后不好,說這些幹什麼。你是個伶俐的孩子,在母後身邊這麼多年,這些事不說也都看懂了,還是不說了。」

玉若用力搖著頭道:「不,母后你再多說一些,我想聽,我還想聽。」她咽下了那句只怕以後聽不到了,纏着皇後繼續嘮叨。

「好好好,母後接着說。」皇后掏出手絹拭乾了臉上的淚珠,「你父皇說了,你是都陵的嫡出公主,嫁去南央是抬舉他們,到了那邊總是會厚待你的,輕易不敢給你臉色看。你不要怕,許多事情你父皇都替你想到了,南央那邊可是答應了信使一個月來回一趟,碰到什麼難事只管說,沒人敢攔著。若是他們出爾反爾為難你,又不讓你寫信,你便記住,拖使臣帶四個字『近來大好』,這四個字帶到,你父皇便知道要相助於你。」

重新補了妝,玉若便知道此時也無話可說,該交代的統統都交代完了,只攙著皇后的手一路無言。

皇上站在門外等了許久,眼裏儘是血絲,見她們母女緩緩走來,眼前忽然浮現許多年前胞妹託孤那一幕。心裏默默說着:妹妹,你的囑託,為兄算是不負,也算是負了,終究不能算是平安度日!

「玉若,來,父皇背你上轎。」說着皇上便弓起身子,讓玉若趴上來。

「皇上,這不合規矩啊。」

「最後一次了,皇后就別攔著了。」

皇后強忍着奪眶而出的淚,點頭稱是,轉身看着同樣紅着眼睛的玉若淡淡說道:「去吧。」

「你們遠遠跟着就是,朕跟玉若多呆一會。」

玉若伏在皇上的背上,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長大了,總覺得皇上背起她時格外吃力,步履也沒有從前穩健,只是那陣溫暖是從未變過的。她遠遠望去看見元熹坐在馬上,旁邊是她出嫁的轎攆,這條路如果一直走不完,該多好。

「丫頭,你不要怪父皇。如果能選,父皇也不想把你送那麼遠。可是近來流言頗多,即使朕用皇家威儀強加一門親事給人家,心裏頭憋屈恐怕也不能真待你好。何況元祐是太子,也是父皇的孩子,他的名聲,父皇也得考慮,只能委屈你了。好在去了南央,許多事那邊都不知道,女兒家清清白白不叫人說半句閑話地嫁人,是最好的。」

「父皇別說了,女兒從沒怪過誰,都是命,女兒命里就是要給您分憂的。和親是天賜的姻緣,可保一方邊疆無虞,玉若以後說不定還能青史留名,尋常女子哪有這等福氣。」

皇上知道這些都是說來安慰他的,聽着便更覺得心酸。

簡平瞥見元熹望着越來越近的兩個身影,滿臉掛淚,便輕聲咳了一下,元熹回身,立刻用衣袖胡亂擦了一把,下馬迎了上去:「父皇,放玉若下來吧。」

玉若依依不捨地被元熹牽着入了轎攆,皇上在一旁惹著哭腔又叫了一聲:「玉若……」轎內無聲,玉若早已無力回應,想了半日皇上只輕輕道了三個字,「好好過。」

送親的隊伍緩緩遠去,皇后在後頭一路追了上來了,身旁並未跟着伺候的人,半路卻被皇上伸出的顫抖著的手攔住了。皇后終於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這孩子是我心頭的肉,我疼她可甚過蘭音啊。」皇上動情,眼裏也含着淚,一把抱住了她。

兩個身影孤獨地立於宮城之中,雖著華服,卻格外悲愴。

剛新婚的蘭音並不知道這一切,還在元帥府里鬧着脾氣。

「我要進宮去跟母后告狀,你們這些嬤嬤仗着自己在宮裏待得久,就越發抬高自己,還敢對我指手畫腳的。」

「公主,公主,使不得呀,這才剛過一夜您怎麼就回門了呢,不合規矩啊!」

蘭音一個人跑在前頭,一群嬤嬤婢女跟在她後面邊跑邊喊。

「你們才沒規矩,昨晚喝過合巹酒,為什麼要把閻哥哥拉走?」

「我的公主啊,那是皇後娘娘的旨意,您年紀還小,圓房的事以後再說。」

「你們……」嬤嬤的話聽着像是蘭音着急要圓房似的,急得她跑得更快了,她可不想聽見旁人笑話她,「我只是想跟閻哥哥聊會兒天,沒有別的意思,這都不答應,我要去告狀,去告御狀!」

閻鶴天聞聲而來,眼疾手快拉住了從房裏竄出來的閻孝笙,低低怒喝道:「你這混小子,怎麼第一天就出事!今天是什麼日子你還不清楚嗎?她現在是你夫人,鬧出事來咱們府上的人都逃不掉!」

「父親教訓的是,我這就去,一定攔住她。」

腳步飛快的蘭音早已跑出了元帥府的大門,今日街上人頭攢動,比尋常更為熱鬧,蘭音暗暗抱怨:「怎麼這麼多人啊,不行不行,得坐馬車。」她迴轉身差了一個小廝:「你去,把我的馬車拉來。」

人群中的陣陣談笑聲卻在這時打斷了她的思路。

「皇帝連着兩日嫁女兒可真氣派!」

「是啊,今日那位玉若公主聽說還是晉王親自送親呢。」

蘭音臉色一沉,慌忙抓住剛才說話的人,大聲問道:「這位兄台,你們剛才說今日公主出嫁,敢問是哪位公主?」

「皇后膝下的玉若公主。」

「不可能,不可能,玉若公主還未選好人家,怎麼就嫁人了?」

那人見蘭音一身富貴,一雙繡花鞋塵土不染,便道:「這位夫人想來久居閨閣,還不知此事,今早城內貼了皇榜告示,玉若公主遠嫁南央國的皇帝和親,晉王親自送親。」

「胡說,你們肆意散佈天家謠言,小心我拉你們去官府理論。」

「夫人你可真是,皇榜告示怎會有假,要告,你去告貼皇榜的人。」

「就是,我們才看着送親的隊伍出城去的,怎麼會有錯呢,前面馬上坐着的人分明就是晉王。」

說完,眾人便散去了,留下了一臉錯愕焦急的蘭音。

「公主,公主,你快回去吧,今日街上人多,小心傷着你。」

蘭音的眼淚噴涌而出,朝着跑來的閻孝笙大吼:「玉若姐姐要和親,她要去和親!」而閻孝笙臉上並不驚異,只是略有些局促,蘭音似乎明白了什麼,「你知道,你知道是不是?」

「公主,你先進去,有話慢慢說。」

「走開。」蘭音一把打掉他的手,「連我都知道南央的皇帝身子孱弱,終日靠藥罐續命,父皇怎麼可以……」

「公主,你冷靜一點。」

「我要去東宮,我要去找元祐哥哥,元熹哥哥已經瘋了,不攔著就算了,竟然還去送親,現在只有元祐哥哥能救她。」

「公主。」閻孝笙一把從後面抱住蘭音,「太子不在東宮,他一早便和太子妃去了北郊狩獵。」

蘭音幾乎用盡全力將閻孝笙推倒在地:「你們都瘋了是不是,元祐哥哥待玉若那些好都是假的嗎,今日他怎麼會有心思去狩獵,他……」

遠處馬夫駕着蘭音的馬車正朝着她過來,她一個箭步上了馬車,搶過馬夫手中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馬車在街上狂奔了起來,頓時一陣混亂,閻孝笙猝不及防,根本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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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陵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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