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大鬧

東宮大鬧

蓮心拽著元祐回到東宮,二話不說,吩咐了佩瑤緊閉大門,還叫來了肖文讓他守着太子元祐的門,不許他出去。

佩瑤嘴上不住答應着,眼睛卻不時在兩位主子中間來回遊走,這是怎麼了,好好的兩個人,不到半日功夫竟這樣水火不容。伺候蓮心這麼多年,佩瑤倒還不知道她有這般氣力,能徒手拽著一個身強力壯的大男人在宮裏走這麼長的路。蓮心交代完了事情,給佩瑤使了個眼色,就一道出了太子的寢殿。

迴廊里,被報信的太監叫來的秦睿給太子妃請了安,往寢殿裏探了一眼,開口問道:「太子妃,這常言道……哎,我也想不到什麼文縐縐的大道理,太子妃,您怎麼能把太子關起來呢,這不是造反嗎?」

「秦大人。」佩瑤給他使了個顏色,讓他稍安勿躁。

蓮心淡淡地回道:「不是什麼大事,本宮方才見太子臉色不大好,勸他休息又不聽,只好強拉回來了,讓太子在裏面醒醒神,你就別打擾了,這兒肖文看着就好。」

「娘娘,奴才可是奉命貼身……」

蓮心哪裏會聽他說完,只當沒事似的徑直回了房間。佩瑤緊忙拉住秦睿,小聲交代了兩句:「秦大人,你就回吧。夫妻兩個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吵吵嘴,雖然我家娘娘現在在氣頭上,但這些日子你也是看見的,娘娘她素來是穩重的,氣消了也不會鬧的很難看。」

秦睿一聽也有道理,只能聽先聽她的了,不由又小聲多抱怨了兩句:「這對冤家,平時鬥鬥氣就算了,偏偏今天這樣的日子還鬧得這麼厲害,明兒晚上皇上可是在中宮傳了家宴的。」

佩瑤想想也多了一分擔心,這兩人每每鬥氣,少不得要冷戰兩三日的,便匆匆跟着蓮心進了房間,又讓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娘娘,這是怎麼了?」

蓮心喝了口茶,順了順氣,便把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佩瑤一聽,嚇得趕緊跪下說:「娘娘,從前宮裏就沒少聽說太子殿下和玉若公主交往甚密,原先只當是玩笑話,現在看來太子還真是有這份亂人倫的心是不是?」說完,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的佩瑤臉上不自覺已經掛了淚。

「先前本宮拉他回來的時候你沒看到嗎?跟出了竅一樣,或許晉王說得對,當時治好了蘭音的病,就該收手的。可是……謹嬪的事並不是誰刻意挖出來的……」

「娘娘,會不會是……」

蓮心也不抬頭,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佩瑤不要再說下去。這事,她要再梳理梳理,想清楚之前不可亂言。後宮爭權?中宮穩固,非一朝一夕能瓦解,何況後宮爭權為最終都不只是後宮之爭而已。那麼前朝奪嫡?諸皇子都還未入朝理事,腳跟都沒站穩,無論哪個皇子單憑那點外戚的力量怎麼成事?再者說,這麼早便暴露野心,定是贏不了的,何苦此時攪亂朝堂呢?難道是晉王在籌劃,一連串的事情他都是知情的,雖未結黨但是朝中口碑還是有的,又有元帥府那門姻親,難道真的是他?可他與元帥素來不和,加之生母早逝,沒有外戚,又似乎不可能。

越想越煩躁,越想越后怕,蓮心扯了扯衣襟,吩咐佩瑤把門打開透透氣。

佩瑤起身去開了門,見碧雅正朝這邊走來。

「娘娘,側妃娘娘正往這邊來。」

「讓她進來吧。」

佩瑤走出去,曲膝請了安:「側妃娘娘吉祥,娘娘請您進屋。」

「好。」碧雅笑了笑,從侍女手裏接過茶盤,命她退下了。

「姐姐萬福,碧雅給您端了一碗養心茶,您嘗嘗。」

蓮心已經理好了衣襟,換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客套道:「碧雅妹妹有心了。」

碧雅低頭淡淡一笑,小聲試探道:「姐姐的事,本不該妹妹過問的,但是您和太子這麼置氣,也不是個辦法……」

碧雅也是心虛,手心裏直冒汗,聲音也一點一點地小了下去。蓮心放下茶,仔細打量一番眼前的人。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不過到底出身名門,知書達理都還是有的,不管是不是裝的,至少表面還是和和氣氣,不存歪念的。如今她是走在刀鋒上,朝中宮內一點勢力都沒有,不過是藉著靖梁公主這層身份擺個空架子罷了。可是這個琴碧雅卻正好相反,朝中有位做丞相的父親,宮裏又有許多相熟的妃嬪、公主,皇上和皇后也對她垂愛有加。蓮心便下決心,先把眼前的難關過了,不管日後有沒有變故,總要留住這東宮的名譽才是。

「妹妹說的有理,本宮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今日之事,也不好說的太清楚,如果情況真的很糟糕,將來你總會知道的。」

蓮心的話聽起來似乎是很不妙的,碧雅捏了捏衣角,弱弱地問道:「姐姐,需要妹妹做什麼嗎,可否明示?」

「妹妹只要全心全意地信任本宮,無論本宮做什麼,都是在保太子、保東宮。太子現在是昏了頭,我們做姐妹的要齊心,讓太子早日清醒,否則大家都沒有好日子過。這些日子如果本宮不在東宮,你要替我照看好上下,一定要讓太子留在寢殿,朝堂就暫時稱病告假,要去母后那請安,你就跟着他一起去,要去其他地方,一概不許。秦睿就先歇著,肖文替他兩日。秦睿是太子親信,太子雖然給他取了『睿』字為名,實際卻是個只知服從不明大局的榆木疙瘩,你要防著太子和他接觸,防着他放太子出去。這事兒瞞是瞞不住的,有哪宮娘娘或公主問起,就說本宮和太子大吵了一架,至於原因也不必說的太清楚,總之不是大事,讓別人以為是夫妻鬥法就好。」

碧雅見她想的周到,里裏外外的事都有了打算,便知道其中的厲害了:「姐姐,你這麼做傳到父皇母后耳朵里怎麼辦?」

「現在不是顧念這些的時候,你照本宮的意思去辦就是了。」說完,蓮心握住了碧雅的手,又信任地輕拍了兩下。碧雅的手背一陣寒氣,原來蓮心也在冒冷汗。

「姐姐,需要我給父親帶什麼話嗎?」

這碧雅果然也是伶俐之人,能讓蓮心手心冒汗的,絕不是後宮小事。蓮心見她是個通透的人,也就更放心了:「丞相名滿天下,他的氣節本宮是聽過的。且不說現在還無事,就是將來有事了,以丞相的個性是不會聽你我這種內宮婦人之言的,政事上他永遠不會把太子當成你的夫君,不會因為你的前途而改變他對大局的判斷,不是嗎?」

碧雅肯定地點點頭,又加了一句:「正因為父親會以大局為重,所以只要太子無失德之事,他便會保朝綱不亂。」

碧雅一直坐到晚膳時間才回房,佩瑤進屋擺了一桌菜,蓮心動了兩口就讓撤了。許是心裏太煩悶,一點胃口都沒有,只覺得胸中一口氣始終上不來。

太子寢宮那邊來了一個宮女,稟報道:「娘娘,肖大人讓奴婢給娘娘稟報一聲,太子晚膳一口都沒進。」

「知道了。」

宮女曲膝告退。

蓮心冷哼了一聲:「到頭來,還得給他當老媽子,一口一口喂飯嗎!」嘴裏雖然抱怨,但還是不得不去看看。

元祐歇了一下午,人似清醒了很多,一見蓮心進來,就一掌拍在桌上,滿屋的奴才跪了一地,幾個膽小地乾脆撲倒在地,只打哆嗦。蓮心倒是面不改色,讓大家都退了下去,連佩瑤都沒有留下,她仍勉強帶笑問了一句:「殿下,要不要傳晚膳?」

「好大的膽子,什麼時候開始做我的主了?」

蓮心嘴角的弧度微微縮小了一些,暗忖著,幸而自己御下有房,總算東宮上下她還是說一不二的,否則這個時候把元祐關在寢殿裏的恐怕不是她的口諭,而是皇上的。

「殿下還是吃點東西吧,別餓昏了頭才是。」

「讓你的人撤出去。」

蓮心走到元祐身邊坐下,微低着頭,換了一種柔和的語氣說道:「殿下,姊妹之間從小一起長大,情分深是難免的,您這個年紀重視親情是很正常的,您不過是心疼玉若無端捲入流言,這和心疼蘭音被惡人暗害是一樣的。」

元祐心裏一酸,說起從小一起長大,總覺得這些年像是虛度了一般,不禁想若是這些胡話早一些傳出來,他心裏頭的不痛快也就早一些解開了。或許早一些和玉若把話說開,現在的局面完全不是這樣的,想到此,元祐激動地反駁道:「不一樣,怎麼會一樣?喜歡一個人的感覺騙不了人的,如果只是對姊妹那般的感情,就該像我面對碧雅那樣,滿腦子都在想她如果只是妹妹就好了。但是我對玉若不是那樣的,我從前就想過她不是我妹妹就好了。那些流言,我聽了反而鬆一口氣,她可能真的不是我妹妹,我終於可以不當她是妹妹了。」

蓮心伸出手,擦了擦一下元祐眼角的晶瑩,撫着他的臉說:「不可能的,皇室血脈怎麼會錯,最多她真的不是嫡出,終歸還是你妹妹。」

「不會的,皇兄的生母更卑微,父皇都不曾欺瞞,如果玉若只是生母出身低,父皇根本不會如此。他有那麼多孩子,一兩個出身低有什麼要緊?」元祐殘存的理智告訴他,許多流言都是有站得住腳的地方,皇室血統的玩笑普通人是不敢拿來造次的,此事絕非空穴來風。

「既然你也覺得父皇是個坦蕩之人,那麼玉若的身世就根本沒問題,他是你父皇啊,是一國之君,豈會兒戲?」說到激動處,蓮心用力掐住元祐的臉,想讓他清醒一些。

元祐重重打掉她的手,反駁道:「為了姑母他會的,不是有人說玉若是姑母的女兒嗎,如果她是我表妹,父皇一定會救,一定會為了她瞞天過海。」

蓮心走近一步,緊緊盯着元祐的雙眼怒吼:「且不說傳言不可信,就算你說的一切都成立,都是真的。那我問你,你要為了心裏那一點所謂的喜歡,攪得後宮不寧,天下大亂嗎?也許十年,二十年以後,她在你眼裏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而已,你現在不過是對不可能的人有着一些佔有慾而已。尋常女子或許沒有你得不到的,你便昏了頭,把感情寄托在玉若身上,將來你回頭看今日,不過是個笑話而已。」

元祐也不相讓:「難道我堂堂一個東宮太子,連喜歡一個人的權利都不可以有嗎?連對心愛之人說一句喜歡都不可以嗎?這就是所謂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的太子不做也罷!」

「啪」。蓮心重重賞了元祐一掌,力道之大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或許是真的害怕了,真的感到危機了,有一股強烈的求生慾望包裹着她,可以把元祐一路拽回來,可以不顧後果掌摑太子,可以下手這麼重,重到自己的手都麻木了。

可是蓮心真的太恐懼了,她怕元祐太懂皇上,真的猜對了玉若的身世,怕元祐太糊塗,真為了玉若把事鬧大,怕她原本就只能建立在東宮安好之上的安穩人生要被打破。想到她千里迢迢遠嫁,背負着邊疆安寧的重擔,犧牲自己來到此,竟只託付給一個糊塗蛋,忍不住大罵道:「孟元祐,你瘋了嗎?你不要忘了自己姓什麼,不要忘了父皇給你這一人之下的高位,是讓你將來為仁君,護天下太平的,不是用來呼風喚雨,滿足你一時的慾望。」蓮心越說越憤怒,推了他一把,繼續怒喝,「父皇母後為了你,為了孟家的江山永固,做了那麼多,如果你因失德而廢位,不光是你的災禍,也是是孟家的災禍,若我隨你一同獲罪,我的價值也就沒了,都陵會就此失去對靖梁的牽制,南央深不可測,靖梁國富力強,你知道如果我們一旦失了這東宮,天下會成為怎樣的天下嗎?」

「竺蓮心。」元祐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齒道,「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你不也是自私嗎,你不過是為了竺家的永世安穩,才會捨不得太子妃的尊榮,可是天下之事瞬息萬變,當年都陵與北殊交好,轉眼北殊不還是揮兵進犯了嗎?邊疆的事,我自然不會信你竺家,你也大可不必信我孟家。又如果你離不了榮華富貴,你放心,我自己的事可以自己擔,如果我因失德而被群臣參奏,自會先寫下廢妃詔書。你大可以讓你皇兄接你回去,好歹你還是靖梁尊貴的公主。」

他竟如此看待他們之間的關係,如此看待她,這一年的時光在他心裏連半點情分都不曾留下,蓮心的淚似斷了線一般不停落下:「我自私,你又好到哪裏去?我是捨不得自己的尊榮,有錯嗎?靖梁養我育我,讓我過了一輩子錦衣玉食的生活,那麼多將士戰死沙場都可以義無反顧,現在只要我拚死護住太子妃的位置就可以保一方太平,我為什麼不做?只要能護邊疆無虞,只要百姓不受戰爭之苦,什麼不能做?我為國為民自私,錯在哪?你為己為欲自私,對在哪?」

元祐動搖了一下,鬆開手,一掌掀翻了桌子,繼而放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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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陵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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