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寒風瑟瑟,凄雨瀟瀟,北殊國都城岳城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數月苦戰,都陵國大軍衝破岳城城門,半月前城內百姓早已盡數逃離,留下為數不多的老弱病殘守着北殊被血染透的旗幟,等著看天亮以後咽盡最後一口氣。

「皇上,皇宮城門已經被鎖死,北殊王和女眷都在裏面,末將認為不如一把火……」

都陵王一擺手,示意大將軍閻鶴天按兵不動。

皇宮內幾盞燭火忽明忽滅,北殊皇后坐在床邊輕拍著小公主的背,將其哄睡。誕下小公主已是三個月前的事,但是因為前方戰事節節敗退,北殊王一直未曾賜名,甚至不曾昭告天下皇室添女。時逢亂世,何喜之有,若從不曾有過這個孩子,倒也來去灑脫,不用眼看着堂堂大國淪落至此。

「不好了,不好了,娘娘,娘娘……」

一位宮女高呼著跑進大殿,皇后微微起身,嘴角冷笑,事到如今還會有什麼好事嗎?

正想着,宮女已經踉蹌跪在皇後腳下,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稟道:「皇……皇上,皇上駕崩了……」

雖然這個結果不是無法預料,但是當死亡真的降臨的時候皇后還是不由地心頭一驚,緊接着又覺得心頭懸而未決的石頭落地了,總比一直惴惴不安地等待要來得好。

「兩位皇子也歿了,皇上親自……」

「好了,不必再說了。」一顆晶瑩從皇后眼眸落下,雖不是自己親生的皇子,但到底也是做了母親的人,她垂眼看了一下睡夢中的女兒,只覺得這宮裡冷的不似人間。

「你去,把皇宮正門打開,給都陵王傳話,就說北殊皇后請他進來議事,但只許他和貼身侍衛進來。」

「皇後娘娘,這……奴婢,奴婢……」

「沒有皇后了,現在我與你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將死之人,照本宮的話去做,橫豎都是一個死,就讓本宮代這些來不及逃出皇宮的人討具全屍,也不枉我們主僕一場。」皇後起身整了整髮髻,目光中寫滿絕望卻又不失堅定。

宮女噙着眼淚退下,不禁佩服這位嬌弱的皇后,即使生命走到最後一刻,也仍保有皇家最後一絲氣度。是的,皇後會死,自己也會死,主子最後還願意為奴才求一具全屍,做下人的也是無憾了。

把守皇宮正門的小兵聽見裏面有響動,匆匆跑去稟報:「大將軍,裏面似乎有動靜,要不要過去看看。」

都陵大軍在皇宮門口已圍守兩個時辰了,太子始終不發一言,終於等到皇宮裏面傳來消息,閻鶴天倒是來了精神,握劍的手頓時變得有力,徑直朝宮門走去。

伴着吱吱呀呀的響動宮門終於被打開,往日總覺得這聲響莊嚴肅穆,此刻卻更像是沉沉的低泣聲。

「奉北殊國皇后之命,請都陵王入內議事,除貼身侍衛可跟隨入內,其餘人等請在外等候。」

閻鶴天用戲謔的眼神瞥了一眼這個頭髮凌亂的宮女,死到臨頭還擺這些窮譜也是滑稽,不等他開口身後便傳來一個聲音:「聽着,貼身侍衛莫紹平隨我入內,其他人原地等候。」

「遵命。」

「皇上三思。」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莫紹平和閻鶴天不自覺地對望一眼,閻鶴天首先開口:「末將擔心其中有詐,莫大人雖然身手了得但是只帶一名侍衛確有不妥。」

「按朕的意思去辦,我們的人已經將皇宮圍得水泄不通,若其中有詐,以紹平口哨為令,想必以將軍的身手入內營救不是難事。」

都陵王心意已決,閻鶴天只能作罷。「末將遵命,皇上凡事小心。」

「大將軍請放心,微臣誓死護皇上周全。」閻鶴天點了點頭,目送都陵王離開,轉身交代幾位副將營救的部署。

莫紹平將寶劍緊緊握在身前替太子開路,偌大的皇宮靜得連樹葉飄落的聲響都能聽見,一路上彷彿都沒有看見任何守衛和伺候的下人,直到走進大殿才見三兩個太監宮女跪在地上抽泣。莫紹平回頭看了一眼都陵王,太子微微頷首示意,他點頭上前開門。

大門打開,只見北殊皇后懷抱一名嬰孩,挺直著上身跪在殿內,身後剛剛傳口訊的宮女也顫抖地跪着,連頭都不敢抬。

莫紹平機警地掃視一遍,輕聲回稟:「皇上,屋內沒有異動。」

聽到這句,都陵王終於大步邁開,上前欲扶起皇后,但皇後身子一避,仍直直地跪着。

「妹妹,快起來,你我兄妹何須行此大禮。」

「尊卑有別,我只是亡國的皇后,您是尊貴的天子,我不敢不跪。」

「你……」短短一句話,冷漠地竟像兩人從不曾相識一般,生於皇家,最無奈莫過於此,想當年,即使知道兩國終有一日會兵戎相見,也不得不忍痛送走自己的親妹妹前來北殊和親,如今再見,絲毫沒有兄妹重逢的愉悅。

「皇兄,北殊王和他的皇子都去了,後宮嬪妃該了結的也了結了,這北殊天下您總算得到了。」皇后頓了頓,看了一眼都陵王,繼續說:「我只求皇兄兩件事,可以嗎?」

都陵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眼裏多了一絲愧疚,明明是男人的霸業和夢想,卻總要女子去犧牲自己的人生。他伸手輕輕碰了一下睡的香甜的小嬰兒,深怕把她吵醒,這是他的外甥女吧,可是他的手上染著這孩子親身父親的血,這還算是家人嗎?如果將來她開口叫一句舅父,他敢應聲嗎?

「第一件並不難辦,剩下的這些宮女太監,賜他們一個全屍,體體面面地走,便可。」

「好,第二件呢?」

北殊皇后抬了抬懷裏的嬰孩,未開口就已淚流滿面,她收了下快要崩潰的情緒,不緊不慢地說:「第二件便是這孩子。求皇兄開恩,讓紹平護着她出宮吧,去了宮外隨意找個安分的人家,我準備了些金銀,足夠這孩子一生吃穿不愁,讓她平安度日吧。」

此時睡熟的小公主似是聽懂了母親的話,竟突然哭醒過來,都陵王看着她巴掌大的臉,不由心生憐愛。此前,他只想過自己的妹妹,現在還有一個小生命,那麼真實鮮活地存在着,成了這場戰爭中最無辜的犧牲者。

「皇兄,她還這麼小,何況還是個女孩,給她一條生路,不會礙著任何人的前程。」

兄妹兩個無言地互望着,本該是金枝玉葉的孩子竟要落得流落民間的地步,找個安分的人家豈是那麼容易的事。都陵王小心接過孩子,看她哭的傷心,便抱在懷裏哄了哄,「當年總是我對不住你,明知有今日還把你送來這裏受罪,這個孩子你就交給我吧。還有你自己,為兄已經為你打算好了……」

話音未落,只聽一計悶響,北殊皇后已經倒在血泊中,昏暗的燈光照得樑柱上的血跡異常冰冷。

「皇后……」一直低頭跪着的宮女被嚇得高呼了一聲。

都陵王將孩子遞給莫紹平,飛快跑去扶起北殊皇后,但卻感受不到她鼻尖的氣息。他擦了擦眼角的霧氣,開口吩咐:「這裏的事朕會交給禁軍侍衛處理,閻鶴天的人暫時進不來,你帶着孩子見機行事。」

「是。」莫紹平瞥見都陵王似還有話未說完,站在原地聽憑差遣。

「送她去永平暫避幾日,然後去太醫院交代一聲,既然把出了皇后的脈是雙生子就要格外留心。」

莫紹平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陵王回以他更為堅定的眼神,又說道:「記得要快,趕在皇後生產之前把一切安排妥當。」

這話里隱藏的計劃對莫紹平來說確實有些不可思議,然而他對於都陵王的指示向來只有完全的服從,沒有任何質疑,這次也不例外,他利落地撕下一小角衣袖,小心翼翼地塞住了小公主的嘴,又整理了一下包裹着小公主的襁褓,絲毫不差地遮住了她雙眼,然後轉身飛速用劍勾過宮女的脖子,簡單利落地解決了一個隱患。

宮門外,閻鶴天早已命令將士手持火把層層圍住,只待一聲令下便要把這一片金碧輝煌付之一炬。都陵王見此陣勢不由心生怒氣,但是在這個立下前線赫赫戰功、手握兵權的大將軍面前卻也不得不隱忍不發。為君王者,最無可忍受的便是這種即使君臨天下也只能被情勢推著走的無奈。

「大將軍聽令。」

「末將在。」

「北殊王及其眷屬都已自盡,禁軍侍衛先行進入負責料理,其他將士退回駐地休息,明日天亮接受岳城城內大小適宜。傳朕旨意,城內百姓生活如常,北殊上下疆土皆歸我都陵所有,北殊百姓與都陵百姓無異,我都陵絕不傷害無辜。岳城百姓,無論務農從商,如能重回此地繼續經營,五年內賦稅減半。」都陵王上前兩步,在閻鶴天耳邊繼續說:「將軍忠心可表日月,為我都陵大業鞠躬盡瘁,不過將軍似乎不記得裏面有一個與朕血脈相連的人,我孟家的血脈縱然註定要死,也要顧著皇室的顏面,不可褻瀆。」

此話言下之意是在警告閻鶴天收斂鋒芒,軍令再大也打不過天子威儀,閻鶴天也自省確實有些被勝利沖昏頭腦,成了國事卻沒把皇家的家事計算在內,好在都陵王也給足他面子,並未當眾呵斥。

「鶴天,明日一早朕打算啟程回永平,宮裏皇后就要生產了,大皇子和太子都還年幼,離宮這麼久朕始終是有些不放心,岳城就交給你了,儘快讓這裏的秩序恢復如常。千萬記住,守天下,仁德為首,必須儘快讓北殊百姓感受到我都陵的誠意,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忘記戰爭的痛苦。」

「皇上英明。」閻鶴天聽了此話倒也稍稍寬心了,雖然皇上對自己略有些微詞,但還是記着他的功績,仍委以重任。

另一邊,莫紹平一路緊趕慢趕回到了都陵京都永平安頓了小公主。宮內,皇后以生產為由安排了新的宮女太監,太醫院也擇了幾位新手。兩邊都是新人,挑選人員的時候又刻意篩去了心細和聰慧之人,目的就是要讓後宮適當混亂又不至於失控。

都陵王則準備了兩份詔書,一份封閻鶴天為護國元帥,恰趕在大軍回朝的路上送到,軍中將士為了給元帥慶賀,耽誤了幾日的腳程。另一份選在太醫診脈時推斷出的臨盆前一天,一大早便送到莫府加封莫紹平為禁軍統領,保衛永平城內及皇宮的安全。不出所料第二天,上門恭賀的人絡繹不絕,都是為了巴結都陵王跟前的紅人。

事情的進展一如預料般,皇后臨盆,太醫院和鍾綉宮亂作一團,城外,閻鶴天尚未入永平,城內,各路人的眼睛都盯着莫府。

不多時,鍾綉宮傳來喜訊,皇后誕下兩位小公主。都陵王大喜,兩位公主,一位賜名玉若,一位賜名蘭音。

翌日,大皇子陪着太子前往鍾綉宮看望剛出生的兩位公主。太子一來,便圍着大一些的玉若公主歡天喜地,他抬頭對皇后說:「母后,這個玉若妹妹以後會不會是個大胖子呀?」

「元祐為什麼會這麼說呢?」

「因為玉若妹妹比蘭音妹妹長得大多了,所以以後她是個大胖子呀。」

皇后愣了愣神,即刻鎮定含着笑意說道:「對對對,玉若妹妹最貪吃,在肚子裏的時候就會跟蘭音搶吃的,把她都餓瘦了。以後你們兩個做哥哥的一定要記得,把好吃的都留給蘭音妹妹,知道嗎?」

「兒臣遵旨。」

「兒臣遵旨。」

大皇子孟元熹雖只有五歲,但是已經長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禮數周全,沉穩內斂。他的生母因難產過世,自幼便由皇后養在身邊,猶如親子一般。而太子剛滿四歲,是皇后的嫡子,以都陵祖制,嫡長子孟元祐為太子。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都陵輓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都陵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