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事件后

山鬼事件后

竹子這邊該辦的事情辦妥了,和孫私娘一起打了盆水給床上的毛娃子整理遺容,楊茂德湊近兩步想要幫忙,卻立刻用手捂了鼻子:「好臭。」

那明顯就是屍臭的味道,而且是夏天裏停了超過一周的腐屍,竹子表現的十分淡定:「被那東西附身過後,一直都燒得厲害,那溫度可不夏天高多了。」

小娃身上依舊有些浮腫,但那青紫發黑的顏色褪去了不少,臉上眉目算是還了原處,看着床上已經死去的小娃,比國泰大不了一歲,個頭也差不了多少,楊茂德覺得心裏堵得慌:「陳嬸子她們、、還在外頭等信兒。」

剛剛屋頭又是唱神歌又是殺雞,外頭肯定也能聽到動靜,這麼想着楊茂德便有些不想開門,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那外頭的陳家人,他明明沒有錯但是卻莫名的有些負罪感。孫私娘看出了他的心思,便站起身來:「唉,我去說吧。」

路過楊茂德身邊時她頓了頓:「我們只是神婆,不是神仙。」

楊茂德沒有在陳家院子裏多做停留,不過即便是走出老遠,也能聽到陳嬸子呼天搶地的哭聲,此時已經快接近凌晨五點,大院裏開始瀰漫起乳白的霧氣,吸進鼻腔里就覺察除了濕漉漉的水汽,還夾雜着柴火的煙味。

只是短短的一夜,就差點搬空了楊家一冬的柴火儲備,當然也搬空了楊家的鹽罐子,孫私娘讓點的熏煙十分有效,再加上吸引山鬼的源頭被掐斷,原本躁動的蜂群顯得安靜了不少,大門外的血狗子已經徹底失去了蹤影,現在麻煩的反而是被煙圍圈在院子裏頭的這些東西。

想要驅趕出去是不可能了,想想孫私娘說的這東西晦氣,即便是被太陽曬化了,滲進土裏也得好幾年才能散盡,他迴轉頭看看陳家大院的方向,心裏不是不埋怨陳嬸子把這東西帶進自家門,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那東西能被竹子抓到,守了一夜沒有傷著人,這些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找到阿祖她們時,楊茂德看到兩個兒子,已經在小樓上守夜人的床鋪上睡著了,一張搬來的躺椅上楊老爹也和衣而卧,茂蘭和茂菊她們藉著燈光在挑豆子。

「黃豆奶奶說喝赤豆粥能去霉運,咱們今天的早飯在大廚房搭鍋。」茂蘭將手裏挑選好的小紅豆扔進簸箕里:「哥,那邊咋樣?」

尖尖的下巴一揚示意陳家大院的方向,楊茂德搬了個小板凳坐下來,才小聲說道:「毛娃子死了。」

「哎呦!那陳嬸子還不得急瘋了。」茂蘭嘆息:「莫小年也真是可憐,丈夫進了牢房還不曉得結果咋樣,兒子又沒了。」

「可不是?老陳叔他們家這幾年也真是過得不順當,想那一年剛剛把陳誠送去學手藝的時候,大院裏多少人家羨慕?」結果不但學了殺豬,還學了賭錢。

讓人疲憊的清晨終於來臨,伴隨着晨光灑落空氣中的柴火味道,終於被米粥的清香取代,女人們忙着灑掃地上的鹽土,這東西不清理乾淨,下了雨流淌到菜園子裏,就把地燒成種不出東西的鹽鹼地。

男人們一部分去了陳家給老陳叔幫忙,其他大多數人都跟着伍哥,去了昨天點熏煙的雞籠子那邊,此時熏煙已經慢慢熄滅,那混合著辣味的香氣還是十分刺鼻,不過已經不能遮蓋血腥的臭味,伍哥觀察了一陣子確定沒有東西動彈了,才揮手讓大家過去。

「哎呦!這可有六十多隻雞哩!咋一個活物都沒?」

「活物?這黏糊糊一團,你能認出是雞都不容易了,嘖嘖,連個囫圇點的都沒有。」

伍哥抽了支長竹竿,在那血泥漿子裏戳了戳:「連大點的骨頭都莫得。」

「這簡直就是磨出來的肉泥糊子,蜂子能蟄成這樣?」

「就是,還有你們說的那個指拇長的蜂子哩?咋沒見?」

果然一連翻了好幾個雞籠,竹條訂起來的籠子裏外到處都是這種混雜雞毛的血泥,昨晚看到的三對翅膀的大蜂子沒了蹤影,楊茂德用手絹捂著口鼻,蹲下身細看那具還算完整的狗屍,用棍子挑起一塊皮毛,下頭包裹着同樣黏糊糊的肉糊子,對着光能看到那皮毛上千瘡百孔,像是被戳的稀爛的爛布頭子。

這時茂菊和茂梅攙扶著孫私娘過來了,老太太見圍了這麼多人看熱鬧,便揮揮手驅趕:「去去去,趕緊收拾,找個向陽地兒挖坑深埋,記得在上頭撒石灰。」

楊茂德扔了手裏的棍子,站起來擦擦手掌,然後阻隔兩個妹妹的視線:「小女娃娃啥都好奇!看了不想吃早飯了?」

茂菊雖然沒有看仔細,但那沖人的臭氣已經倒足胃口,便拽了茂梅不讓她上前:「大廚房粥好了,趕緊收拾完吃飯去。」

「哦,後梁的孫家院子來人問哩,昨天晚上鬧的動靜有點大,估計方圓二十里的人都曉得了。」

果然一頓安穩的早飯沒吃完,楊家大院迎來了七八波探尋的人,那響炮兒一放放了一宿,再加上點亮了半片天的火光,有些人還在暗自猜測,莫不是有土匪摸上楊家大院了?

於是大院裏的人便講起昨晚的事情,那驚險場面和驚心動魄的過程,連楊茂德都端著碗聽得津津有味,對於農村的人來說熬一宿不算啥,所以除了主院幾個人偷空補了個覺,其他人還是該忙啥忙啥。再加上昨天用的柴火多了,伍哥下午還帶着一幫人上山去砍了些大樹的枝椏,撂在坡上曬幾天,半干后再去拖回來。

楊茂德上午沒睡,盯着處理這事的尾巴,老陳叔跟他商量能不能在後山芽子上划幾分地葬毛娃子,他家早年就四處給人當佃戶,他家的老輩兒也是葬在別個地主家的山林子裏的,窮苦人家死在那就葬在那,沒啥可講究的,連過年祭祀也不過是對着東邊敬一杯水酒。

經過了昨晚的事情,楊茂德對老陳叔家已經積蓄了許多不滿,孫私娘雖然沒有把話說通透,但是咋看昨天那陣勢也是你家引來的,他以為老陳叔來咋樣也得先給自己陪個不是,結果人家壓根就沒放心上。

雖然憋著一口氣,楊茂德還是告訴老陳叔,讓他去問過孫私娘,毛娃子經過了這種事情,下葬啥的應該會有些講究,等吃中午飯楊茂德問竹子時,她點點頭:「入不得土哩,要火葬。」

下午他就趕緊讓李鑫備了小薄木匣子,叫人將毛娃子的屍身,和莫小年她們一起送往鎮上,那裏才有燒人的高煙囪,等陳家人都送走後,楊茂德站在大門口皺起眉頭想了會兒,他家還沒有主動趕佃戶離開的先例,不過他現在真心想要讓老陳叔一家離開。

陳誠的事情還沒發落,老陳叔三天兩頭往城裏跑,陳嬸子也長住在莫家,那楊家養這佃戶有啥用?還沒等他想好咋開這口,便遠遠看到從山樑上跑下來兩個人影,到了跟前楊茂德看着有些面生,便開口喊道:「誰家來的?有啥事?」

「楊少爺,我們是梁老闆派來,給你送消息來了。」來人二十多歲穿着半新不舊的布衣,看樣子應該是個小夥計。

「梁家?鎮上樑家鋪子?」梁孔耀派來的人?楊茂德第一個想法便是來要油的,縣城裏的鋪子雖然關了,但玉山鎮上卻沒有斷過,梁家大概是接到大單生意來要貨的。

「辛苦了,趕緊進屋喝茶。」

等這兩個喘勻了氣息,那人一開口就把楊茂德嚇了一跳:「楊少爺,你還記得張麻子不?」

綁架過楊茂德的張麻子,那夢魘般的三天三夜他怎麼會不記得?

「他、、不是說跑到湖南去了?」

那人又喝了一大口水,然後抹了抹嘴巴:「是哩,原先是聽人這麼說的,昨年湖南不是鬧飢荒?他又帶着一幫子人回來了,不過他們也沒打算再當土匪,就投了柳崗一戶地主家,那地主不知道張麻子的身份還招了他當上門女婿。」

「這回縣裏頭清剿共()匪,排查到那地主家讓他們繳槍,結果兩邊沒談攏打起來了。」

「朴軍長的人?那、、張麻子哩?死了?」

「哪能啊,跑啦!帶着手底下三十多個悍匪,而且跑之前還把那戶姓林的地主家給屠了,一門二十八口一個沒留。」

「那是他岳丈家啊?咋會做這事?」

「聽說是那姓林的老頭,讓他女兒陪那朴軍長睡覺,張麻子能帶這綠帽子?直接堵了兩人在屋頭放了火,幸虧那軍長帶去的人不少,倒是逃出來了。」

「那現在有張麻子的消息嗎?」

那人點點頭:「又成流匪啦,聽我家少爺說前天有人在梁雲河渡頭那見過他的人,離這裏近得很。」

楊茂德用手指扣著桌面,梁雲河是巴州河的分支,走水路可謂是四通八達,要去縣城找朴軍長的麻煩也方便,張麻子這人眥睚必報,吃了虧難保不去找場子。

「梁雲河到這邊也近的很。」雖然水路不通,但是翻山越嶺也不過大半天的路程。

「恩呢。」那人點點頭:「少爺就是擔心這個,所以叫我們跑來報個信。」

「那張麻子從柳崗離開的時候,把周邊好幾戶地主富戶都洗劫了一遍,雖然沒有死人但是也傷了好幾個,而且家裏的錢和槍都弄走了。」

反正這些東西遲早要落到朴軍長手裏,張麻子乾脆來個先下手為強,梁孔耀這是擔心楊茂德他們會被盯上,如果說朴軍長他們是軟刀子,那張麻子就是硬斧頭,真碰上了少不得要頭破血流。

「謝謝梁少爺惦記。」

「嗨,我家少爺說了,跟楊少爺也是十多二十年的老交情,你要是還在縣城開鋪子,這消息的門道肯定比他廣,這不是現在不方便么,他既然曉得了當然要提個醒。」

楊茂德點點頭,確實窩在這山坳坳里,外頭有啥風聲都收不到,雖然外頭有危險的張麻子,但是他還是決定去縣城住一段日子,最少撐過這段時間等風波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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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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