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樂展顏雙臂攬住宋梓書的脖子，頭順勢輕枕在他肩頭，靜靜地讓他抱着自己回卧室。通向卧室的走道里只亮着幾盞光線柔和的小燈。

「剛剛阿姨打電話過來問你。我說你今天很乖，晚飯有好好吃，葯也吃了，讓她不要擔心。」男人的嗓音比屋裏的燈光還要溫暖。

樂展顏收了收雙臂將他抱得更緊，輕輕應了聲，「嗯。」

因為小腿上的傷還不能沾水，就只要刷個牙洗個臉就可以了，樂展顏便沒讓宋梓書幫忙，讓他把自己放在浴室門口。

扶著牆進去，樂展顏發現整間浴室不知道什麼時候都被鋪上了防滑地毯。

這個人啊，總是體貼得讓她覺得自己上輩子是拯救了全宇宙。

站好后，樂展顏習慣性地將門關上，但是就在門關上的前一秒，門外的人忽然伸出手制止了她。

樂展顏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忙將門拉開，緊張地牽起他的手打量，「夾到了嗎？有沒有哪兒疼？」

宋梓書看着她緊張的模樣，默然片刻。而後搖搖頭，「沒有。放心。」

樂展顏將他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確定沒有任何被夾的痕迹才鬆開了他。雖然他沒有受傷，但還是心有餘悸，忍不住責備了一句：「你幹嘛忽然把手伸過來，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宋梓書這次一反常態地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跟她說笑，低眉順目的樣子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別關門好嗎？」

樂展顏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噎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能正常說話，「好。」簡簡單單的一個字，說完轉身就往盥洗台小心走去。

看着她一瘸一拐的樣子，宋梓書忍不住擔心，「真的不要幫忙？」

樂展顏站在盥洗台邊給牙刷擠上牙膏，透過面前的鏡子看着站在浴室門口的男人，露出一個笑容，「放心吧，已經一周了，傷口已經好了很多了。你要相信我可以，不要太慣着我，不然等我傷好了之後可能就會喪失自理能力了。」說完就把牙刷塞進嘴裏，精神百倍地刷了起來。

看她真的沒問題，宋梓書才放棄了想要幫忙的想法，對着她的背影道：「那我去拿醫藥箱，待會兒給你換藥。很快就回來。」

樂展顏扭頭，滿嘴的泡沫，用力地點了點頭。

等到他轉身離開樂展顏才回過頭，然而視線在和鏡子裏的那個自己對視一眼之後便慌亂低下頭，因為她害怕，害怕再多看一眼自己不住顫抖的嘴角就會忍不住哭出聲來。

從來沒有這樣討厭自己脆弱。因為這樣的脆弱已經讓身邊的人變得草木皆兵。

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樂展顏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卻把牙膏泡沫咽了下去，結果呼吸間全是沁心的涼意。

關於他為什麼不讓她關門的原因，她沒開口問，他也沒開口解釋。因為那個理由，他知道，她也知道。

……

宋梓書剛把醫藥箱放到床位沙發上，就看到樂展顏單腳着地扶著牆從浴室里跳了出來。

不由自主地，宋梓書的心隨着她的動作猛地一緊。

樂展顏穩穩落地，臉上的笑容里有些得意的意味，然後向站在幾米之外臉色甚是難看的男人伸出手撒嬌，「抱。」

宋梓書緊抿著唇，看着她一言不發。但是那個讓自己提心弔膽的人絲毫沒被他的情緒影響，笑得粲然。最終只得認命，嘆了口氣，大步朝她走去。

將她攬進懷裏的時候，心才落到實處，忍不住咬着牙罵道：「等你傷好了再收拾你。」

樂展顏從他懷裏抬頭，仰著臉看着他，笑吟吟地問：「要怎麼收拾我啊？」

宋梓書被她忽然的調皮弄得一怔，靜靜地看着她。

過了好一會兒，宋梓書也嘴角輕牽，含笑溫言：「比如，拉着你去結個婚，旅個行再生個孩子之類的。」

樂展顏一下將右手舉得高高的，「這個收拾的方法我同意，非常同意。」

看她露出孩子般的笑，宋梓書恍然覺得現在的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她還是那個沒有經歷過這些傷痛的姑娘。

嘴角的笑里暈染開一抹疼惜，宋梓書伸手揉揉她的發。

小樂，要是你能一直這麼快樂下去該有多好。

知道她現在的活潑不過是因為剛剛他的反應過度而勉強出來的，所以宋梓書並沒有覺得輕鬆。但是她卻像是玩上癮了，換藥的時候也不老實。一會兒輕言細語地叫着他的名字，一會兒又對他笑得巧笑嫣然。

宋梓書怕自己分心弄疼她，只好咬着牙忍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要是這麼由着她，接下來的日子他還過不過了。於是——

「啪！」自從幼兒園之後，樂展顏第一次被人打了屁股。

「啊。」雖然不怎麼疼，但是挨打不跑的那就是傻瓜，樂展顏叫着想躲。但是自己現在趴在正教訓她的人身上，后腰被一隻有勁的胳膊環抱住，加上一條傷腿，半分動彈不得，只得乖乖挨訓。

「知道錯了嗎？」宋梓書問。

俗話說得好，輸了什麼都不能輸了氣勢，樂展顏壯著膽子答道：「不知道。」

宋梓書一看這態度如此不端正，揚起手又要打的時候，身上的人卻忽然抱住他，手一時頓在半空。

樂展顏將臉埋在他懷裏，悶聲道：「打吧，只要你不離開我就什麼都好。」

氣氛轉變得太快，宋梓書有些措手不及，「……小樂？」

樂展顏先是趴在他身上怎麼都不願起來，後來可能覺得抱夠了就用手支撐自己，俯視着那張錯愕還沒完全散去的臉，目光格外專註，低低開口，「梓書，今天你來接我之前我跟媽說了會兒話，現在我想把那些話也說給你聽。」

看着她認真的模樣，宋梓書微微點頭，「……嗯。」

「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還沒從上一件事裏調整過來，就又有一件事壓了過來。尤其是這次的事。之前二馨就提醒過我說網絡暴力遠比我想像的可怕，但那時候覺得嘴長在別人身上，說什麼關我什麼事。但是，現在……每一次想到都會覺得喘不過氣來。我知道，這件事你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事情只能靠我自己。為了你，老媽小姑還有大玫小熊她們，我一定會努力的。將這個世界美好的醜陋的都看一遍，然後重新再出發。但是我不知道這會花多少時間。所以，你耐心一點好不好，走得快也沒關係，不用刻意停下腳步等我，但是請你容忍一下我的慢好不好？」

「我不知道最後是不是還能追上你，也不知道到那個時候的自己還是不是合適你。」頓了頓，露出一抹無奈又自嘲的笑意，「但是怎麼辦？就算有這麼多不確定我還是自私地想要抓住你不放手。」

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一陣之後，抬手輕輕捏住一縷她的髮絲，遞到唇邊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吻了吻，聲音低沉悅耳，「那就請再自私一點吧。」

……

一轉眼，兩個月的暑假已經接近尾聲，樂展顏腿上的傷終於好得七七八八。雖然假期已經不多，但樂展顏還是決定和宋梓書一起去旅行結婚。本來打算是一放暑假就去的，但是因為小說官司的事一直被擱置到現在。

出發之前，樂展顏把大玫二馨她們約出來說一起吃頓飯，算是慶祝她完美地結束二十多年的單身生活。

樂展顏拎着幾樣前兩天準備掉的東西從超市出來，正準備打車去飯店的時候接到大玫的電話，她說她剛好來這邊辦點事，就快結束了，讓自己等她一會兒待會兒一起去飯店。

想着待會兒要吃好吃，樂展顏便不願去咖啡店，最後決定去自己常去的一家書店裏等大玫。

書店分兩層，一樓主要是一些文具和雜誌，書都在二樓。樂展顏剛上二樓，一個認識的店員就看到了她，笑着低聲跟她打招呼，「樂老師。」

樂展顏也笑着點了點頭，然後便鑽進教輔資料區，看看這期的教輔資料有沒有出得比較好的。慢悠悠地逛著，一直逛到頭大玫還沒到。

教輔區旁邊的近十個書架擺的全是小說詩集傳記一類的書籍，樂展顏一轉身便看到了。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便想着找找看有沒有什麼有意思的書，買兩本帶到飛機上去看。

輕手輕腳地轉過幾個書架，還一無所獲。最後到了小說區，第一個書架就是言情小說。樂展顏繼續慢慢看過去，視線掃過色彩繽紛的校園言情、設計簡約的都市言情，最後停在一本書名甚是熟悉的小說上。

樂展顏怔怔地站在原地，胸口有點悶。

在這家書店裏看到這本書真是讓人有些措手不及，大吃一驚呢。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一個事實——這一仗輸的人其實是自己，而且是輸了個底朝天。

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要再去和這件事糾纏，但是手卻不聽使喚從書架上將簡小柒抄襲的那本書從書架上抽了出來。樂展顏走到收銀台前，將手裏的書放到大理石台上而不是遞給收銀員。

收銀員抬頭掃了她一眼，然後又繼續盯着自己的電腦屏幕去了，向她伸出手，用相當……中性的語氣說：「顧客，請把書給我。」

「我現在不結賬。你們經理在嗎？我有點事要諮詢一下。」樂展顏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比較平靜，但不慎泄露的不悅還是讓人覺得她分明就是來找麻煩的。

這位收銀的姑娘應該是新來的，見狀，竟一時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個老店員看到這邊的情況，忙上前，問道：「怎麼了？」

樂展顏稍稍側身面對着她，重複了一遍剛才對收銀員說的話，「你們經理在不在，我有點想要諮詢他。」

那店員先打量了她一下，然後才回答：「魏經理剛出去了還沒回來。請問您有什麼問題？看看我能不能幫您解決。」

樂展顏將擺在大理石枱面上的書往她那邊推了推，「這件事其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是對於在你們書店裏看到這種已經被判抄襲的書我有點意外。」

「這……」顯然對方根本沒有想到是這樣一件事，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沒有人會覺得抄襲有什麼不妥，除了被抄襲者。就像沒有人覺得冷漠有什麼不妥，這倒不是因為冷漠沒落到自己身上，而是真的覺得不妥的都已不在世上。

幾個人在說話的時候聲音都放得很小，所以聽到她們對話的就只有排在樂展顏後面一個等著結賬的小女孩。

本來這不過是夏日午後一次擦肩而過，但碰巧的是那個女孩手裏也拿了樂展顏拿的那本書。同樣一本書，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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