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書匠遇到假瞎子
八月份的太陽光明晃晃的，穿過層層樹葉落下滿地碎汞。伴着陣陣蟬鳴，空氣都躁動起來了。
樂展顏坐在公交車站的長椅上，等的公交車許久也沒來，百無聊賴地四處看看。接近中午，街上別說是人，車都很少。是以那個站在馬路對面身材修長的男子輕而易舉地就吸引了樂展顏的注意力。
男子穿着黑色長褲，白色襯衣隨意地扎在褲子裏，衣袖半挽，露出一塊樣式簡潔的腕錶。襯衣的第一顆扣子鬆開，臉上茶色的墨鏡將臉擋住了一半，露出高挺的鼻子和漂亮的嘴唇，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發覺自己的目光在對方身上停留的時間長了點，樂展顏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張望了一下公交車來的方向，還是半個影都沒有，不由嘆了一口氣。還好這裏樹多，能躲躲太陽，不然等這麼久她鐵定會被烤成干。
這麼慶幸著，眼睛不由自主地又看向對面。那個男子還站在原處，就連視線似乎也沒動過，定定地落在面前。
又仔細地看了一會兒，樂展顏不由好奇起來，他站在馬路邊，樹蔭只能勉勉強強地遮住他，樹葉的影子和明亮的光斑錯落着灑在他身上。
樂展顏不由疑惑，他是在等人嗎？為什麼往後站一點呢？
不由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斑馬線？！
復又抬頭，這次目光一下落在了那副茶色墨鏡上。片刻后，樂展顏恍然大悟，看來這位先生是個盲人。意識到這個事實，心裏不免有些惋惜。
想了想之後，拎起自己的包，往前走了幾步，穿過斑馬線朝着那個男子快步走去。
站到那男子的身旁，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比較友好，對男子道：「您是要過馬路嗎？我帶您過去吧。」說完轉身將手肘伸了出來。
但對方並沒伸手去握，只是稍稍低頭看着她。
也許在心裏已經將對方視為盲人，是以樂展顏並未注意到在聽到她的聲音之後男子的「異常」反應。
見他沒牽她，樂展顏只覺自己發傻。對方看不見，怎麼會知道她的手肘在哪兒。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後牽起男子的手放到自己的手肘上，語調溫和，「來。」
男子猶豫了一下才握住了她。
雖然知道他看不見，樂展顏還是沖他笑了笑。
忽而，一陣暖風拂過。樹葉沙沙響，滿地的碎汞像是一不小心散落的新幣般，歡快地滾動起來……
樂展顏回頭看了看馬路兩邊，確定沒車才帶着男子往馬路對面走去。
過了馬路，樂展顏將他帶到樹蔭下，「您是在等人還是要去哪兒？需要我帶您去嗎？」
男子稍稍側過臉，默了片刻，「不用，謝謝。」充滿磁性的聲音，格外地好聽。
「嗯。」樂展顏點了點頭，「那我帶您去那邊坐着吧，剛好也有樹蔭，這麼大太陽，站在太陽底下是會中暑的。」
「謝謝。」
樂展顏剛讓他坐下，那等了許久的公交車終於來了。生怕錯過，樂展顏匆匆跟對方說了句再見就跑了過去。
看着那開走的公交車，宋梓書收回視線，落在剛剛被人牽過的右手上，不由嘴角微彎，但是這個細微的弧度里隱隱含着一絲悲傷。
目光再一次回到那白色的斑馬線上。
小嘉，若是那一年，你能遇到這樣一個人帶你馬路，也許……
……
「咦？」樂展顏將書桌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上學期的教學總結。
雙手撐在書桌邊沿，微微彎著腰，看着被自己翻得亂七八糟的書桌凝眉仔細回想着。
想了半天也沒個頭緒，不禁自言自語道：「該不會是沒帶回來吧。」覺得很有這個可能，樂展顏便利索地收拾收拾包，準備去一趟學校。
拎上包走出了卧室，邊往門口都走去邊對坐在客廳沙發里看書的母親道：「老媽，我出去一趟。」
帶着細框老花鏡的周樺從書里抬起頭，看着已經在換鞋的女兒，「去哪兒啊？」
「我教學總結好像落學校了，我去找找。」
聽到是關於工作的事，周樺便不再多話，復又低頭，習慣性地抬手調整調整眼鏡，接着看起自己的書，「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我知道了。老媽，我出門了。」
「嗯。」
「老媽，我一會兒就回來，你不要太想我啊。」
「嗯，快走吧快走吧，別吵我。」故作嫌棄道。說完沒聽到她開門，以為又是在想有沒有忘帶的東西，周樺頭也不抬地嘆了口氣，將書翻了一頁，不急不忙道：「錢包，鑰匙，手機，充電寶。」照理說這當老師的人記性都不錯才是，就她家這臭孩子，這記性就跟家裏養的金魚一樣，總是忘東忘西的。
看着自家老媽專心看書的模樣，樂展顏忽然玩心大起。一隻手搭在門把上，應道：「嗯，都帶着呢。」
接着煞是認真道：「不過，我老媽怎麼越長越好看了呢。「說完還不等周樺反應飛快地壓下門把，推門竄了出去，生怕母上大人追出來，樂展顏趕忙將門關上。
「嘭！」
周樺坐在沙發里，那個剛逗她的人已經竄沒影兒了，臉上不由微紅地嘀咕道：「這臭孩子……」
……
樂展顏拿着教學總結，把辦公室的鑰匙送回門衛室，剛出門，包里的電話就響了。拿出來一看，是二馨。
接通，「喂。」
「小樂，今天下午有空嗎？沒事的話來店裏吧。大玫的採訪今天播，我們一起看吧。」電話那頭傳來二馨溫柔的聲音。幾個朋友中，二馨的性子最溫和，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卻是一家生意不錯的咖啡店的老闆娘。
「好啊，我一會兒到。對了，你給小熊打電話了么？」邊說邊不禁猜想在法庭上「遇佛殺佛，遇神弒神」的付大律師接受採訪會是怎樣一個場景，
因為在和二馨通電話，是以樂展顏走出校門的時候，並未注意到馬路對面校長帶着一個二十七八的男子正朝校門口走來。
兩人經過門衛室的時候，正在值班的大爺看到來人，笑呵呵道：「周校長這放假還來加班呢。」
周存安擺擺手，「沒有。今天是專門帶剛調過來的老師來學校里轉轉的。」
聞言，大爺偏頭看了看站在周存安右後方的男子，點了點頭。
寒暄兩句之後，周存安帶着宋梓書繼續往校園裏面走。
逛著逛著就逛到三年級的教學區了。走廊盡頭的牆上掛着一個很大的牌子，上面印着三年級所有教師的照片和簡介。
宋梓書對這個本沒有什麼興趣，但是不經意的一瞥，一張照片一下吸引住他的目光。
一張鵝蛋臉上滿是笑意。嘴角彎彎，露出潔白的牙齒，那雙彎彎的杏眸更是看得讓人都忍不住微笑。
而這張燦爛的笑臉，他並不是第一次見。
見他停下，周存安便開始向他介紹起來，臉上帶着些許驕傲的神色。
「我們學校的師資力量一直是非常雄厚的，在教學理念上也是與時俱進。這幾年陸續引進了一批優秀的年輕老師……」
但宋梓書並未認真地去聽，而是將目光移向照片下面的一行小字上，
「教師宣言：做一個能帶給學生知識和快樂的語文老師。」
看完不禁淺笑，轉而看看其他人的，對比一看，她應該是剛參加工作不久，對教師這個職業還抱着一種神聖而崇高的理想。
周存安接下來的話也印證他的猜測。
注意到他的目光停在樂展顏的照片上，周存安便開口誇道：「這是前年剛來的老師，工作能力強，很有熱情，對學生也很有責任心。」
「嗯。」宋梓書不咸不淡地應了聲。
見他似乎聽進去了，周存安繼續道：「上一學年就是她帶的我希望你接手的三班。」說完，周存安不由有些緊張，剛接到宋梓書的調任通知的時候，他就很委婉地跟他提過接任三班班主任的事，但是當時他並未給出明確的答覆。
聞言，宋梓書不由沉默片刻。他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伙了，自然明白周存安的意思，無非是想讓他帶帶這個很有熱情和能力的後輩。
宋梓書側過身，看着周存安，笑語：「能一換工作就有自己的班是一件很幸運的事。謝謝周校長的照顧。」
陽光從半開的窗戶照進來，那張吸引了宋梓書目光的照片旁用正楷寫着三個字——樂展顏。
……
因為現在剛過中午，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店裏沒什麼人。二馨悠閑地坐在吧枱邊的高腳木凳上翻著一本小說，剛看完一個篇章，就聽到推門聲，抬頭看去，看清來人，二馨不由淺淺一笑。
「二馨。」樂展顏加快了步伐，走到二馨跟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來啦。」二馨笑着回抱了她一下。
樂展顏鬆開她，環視一周，轉而問道，「小熊還沒來么？」
二馨放下手裏的書，從高腳木凳上下來，折身往吧枱走去，邊走邊道：「沒呢，小小熊昨天從她外婆家回來了，現在應該正粘她媽。」說完，將準備好的橙子倒進榨汁機里。
樂展顏跟了過去，找了個高腳木椅坐下，雙臂搭在吧枱上，整個人順勢就趴了過去。看着二馨忙活着，慢悠悠地開口，「哎，真羨慕小熊，有小小熊。」
聞言，二馨扭頭看了她一眼，玩笑道：「是啊，你的確該好好羨慕一下小熊，人家比你小都已經有孩子了，你呢，初戀都還沒甩出去。」
樂展顏在這件事上已經被損得身體自動生成免疫力了，記得剛剛工作那會兒，母上大人看到她就嘆氣。有一年情人節，她正看相聲看得正起勁呢，結果母上大人默默地坐到她身邊，正兒八經地幽幽地說了一句，「小樂，你老實告訴媽，你是不是喜歡女孩子？」
呃……不由自主打了激靈。樂展顏趕緊搖搖頭，將回憶強行打斷。
保持着那個趴着的姿勢，看了一眼二馨淡淡道：「生孩子這種事，我一個人又不行。不然，我現在也是兒女成群了好么。」言畢，不屑地癟癟嘴。
二馨將榨好的橙汁放到她面前，「真是嫌棄死你。兒女成群？你以為你是生小豬仔啊？」
樂展顏稍微坐直一點，端起面前的橙汁喝了一口，然後從二馨傻樂，卻不答話。
知道她又是想躲開這個話題，二馨不由嘆了口氣，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隨你吧。總有人治得了你。」
樂展顏倒是不以為意，聳聳肩，「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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