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133章

只一句我回來了,頂得過千言萬語。

俞雲雙掐着他的手臂,氣力大到手都在發顫,彷彿這樣才能證明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

良久之後,她深吸一口氣鬆開了裴鈞,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恢復了平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裴鈞亦收回了視線,垂首道:「臧山大戰,我率寧軍中軍直擊敵軍正面,打算與前鋒前後包抄,將其剿滅於腹地……」

「我問的不是這個。」俞雲雙打斷了他,「此戰的內情已經查明,是監軍和康與季正元以權謀私之過,與你沒有半分干係。我只想知道你分明還活着,為什麼到了現在才回來,你去了哪裏?阿珩……阿珩可知道你回來了?」

「我方才回到裴府的時候,他正在府中。」

裴珩是他的親弟,理應第一個知道。俞雲雙心下微寬,便聽裴鈞繼續道:「寧軍戰敗之後,我身負重傷,被太子翊所擒。他沒有殺我,反而偽造了我戰死沙場的假象,以達到擾亂軍心,逼迫大寧退兵的目的。在那之後,便有隱閣人前來接我,似是隱閣主付出了什麼代價與太子翊做交易,才保住了我的性命。」

是他?俞雲雙的氣息沉了沉,他分明知道,卻一直不告訴她,究竟想做什麼?

「之後我便被隱閣主囚禁於殷城,一直到了今日。」分明是一段曲折動魄的往事,裴鈞卻說得十分平直,彷彿事情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一般,「若是沒有隱閣主,我活不到今日。但亦是因為隱閣主的存在,我大寧軍隊才會慘敗至此。」

俞雲雙的眉心微皺:「此話怎講?」

「我在臧山一役之前,發現了隱閣用來與彥國傳遞消息的暗哨,便派人向你送了一封信,不知你是否收到?」

那封信幾經輾轉,到達俞雲雙手中的時候,裴鈞的靈柩已由裴珩扶著回到了凌安。

「當時我便懷疑隱閣與太子翊相勾結,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便只是書信告知你提防於他。」裴鈞深吸一口氣,緩緩道,「直至我被太子翊所俘,才從他那裏得知,那位幫助太子翊扭轉頹勢,重定乾坤的軍師,便是我大寧久負盛名的隱閣閣主。」

裴鈞眸光眸光凌厲道:「當初潼城與他兵戈相向時,我只知他身份,並不知道他就是你的駙馬,否則我定然一劍殺了他,以絕後患。」

此話一出,眾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一個是清華如玉的卓印清,一個是翻雲覆雨的隱閣主……

「隱閣主……便是駙馬爺?」囊螢一口氣卡在嗓子眼,瞠目結舌看向俞雲雙。

俞雲雙的容色平靜,想必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囊螢呼出了那口氣。

難怪俞雲雙分明與駙馬鶼鰈情深,仍不避嫌地進出隱閣。難怪每每自家駙馬生病,隱閣的楚老先生與顏姑娘來得比誰都勤。難怪駙馬時不時不回長公主府,俞雲雙卻從來沒有多說什麼……

一切的疑惑到了如今都明朗起來,只是再往深里細細琢磨,便品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囊螢一直以為卓印清此番回彥國,是因為彥帝聖命難違。如今真相大白於天下,卓印清一直以隱閣主的身份參與彥國諸事,以他的手腕,今天得來的一切,想必不是無辜受累才前去彥國那麼簡單。

「所以……駙馬爺此去,若是不出意外,必然能繼承彥國的帝位了,對么?」囊螢小心翼翼問出口道。

俞雲雙未答她的話,抬步便越過裴鈞就向前走去。

裴鈞一把牽住她的手腕:「你是要去阻他么?他做了這麼多,無非是為了在成全你與謀得彥國帝位之間做個兩全,如今你即將御極,他與帝位也近在咫尺,你何不像他成全了你一樣成全了他?」

俞雲雙回眸冷冷睨他:「你怎麼也替他說話了?」

「我欠了他一條命。」裴鈞道,「而且我知道,你就是他的軟肋,他若為彥國的新帝,大寧在往後數十年內必然無虞。」

「大寧……」俞雲雙低笑出聲,似是聽到可笑的笑話一般,「大寧……」

她緩緩闔眸,狠心一拂袖。

纖軟的宮裝衣袖從指縫間擦過,裴鈞伸手再撈時,她的人已行遠。

~

清河王回沂都的車駕於午時出發,到了此時其實已經走很遠了。俞雲雙策馬一路向西,每與他近一點兒,心中的彷徨便更深一點兒。

裴鈞的話就像是一條線,將一切都貫穿了起來,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脈絡。

她以為他執意回到彥國,是為了登上那個位置。

直到他將裴鈞送回來給她。

兩人業已一拍兩散,他想要走,只管走便是,管她那麼多做什麼?

五覺散,中毒者的毒性會隨着每次發作加深,直到五覺被吞噬殆盡,人即便不死,也會成為一個對外界毫無感知的活死人,生不如死。

而如今,他失去了聽力,五覺散已經發作至了第四重……

俞雲雙攥緊了手中的馬韁。

他是料定了自己時日無多,放心不下她,才安排了這麼一出!

無論言語多麼蠱惑人心,感情卻是最做不得假的。俞雲雙記得兩人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她懷疑過卓印清的身份,懷疑過他的目的,卻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對她的感情。

他為她做了那麼多,那她呢?

馬韁陷入掌心,不知為何疼的卻是心口。

卓印清的車駕一如既往地四平八穩,俞雲雙快馬加鞭行了半個多時辰,遠處已然現出彥國旗幟的一角。

隨行的屈易聽到了身後的動靜,放緩了馬速回過身來向後望了望。

「怎麼了?」行在他身邊的阿顏開口問道。

「有人。」屈易道,「馬速很快。」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已經能猜出了來人是誰。

「我去看看閣主是否清醒了。」屈易道,打馬行至隊伍最中央的馬車前,掀開簾幕與裏面的蒙叔對話了幾句,再回來時,對着阿顏搖了搖頭,「還昏迷著。」

他調轉馬頭:「我去問問長公主前來所為何事罷?」

「我也去。」阿顏追上他道。

屈易卻伸出手臂攔住了她:「你去不合適。」

阿顏濃密的睫毛微微垂下,蓋住眼眸中的神情:「以前我去是不合適,到了這個時候,我去不是正合適么?」

屈易沉默了一下,收回了手。

卓印清的身份在這隊前往彥國的車駕中想來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俞雲雙一路上認出了不少以前在隱閣之中便見過的面孔,而其中最為熟悉的,便是前來迎接的屈易與阿顏兩兄妹。

「他呢?」俞雲雙直截了當問道。

「閣主身體不適,此刻正在休息,只怕見不了長公主了。」屈易回答道。

「也好。」俞雲雙淡淡道,「本宮也不是來見他的。」

見屈易目露詢問之色,俞雲雙從袖中掏出一塊白潤宛若凝脂的令牌,正面以隸書鐫刻了「無雙」二字,背面是一個「令」字。

正是那枚等同於俞雲雙性命的長公主令。

俞雲雙右手緩緩收緊,掌心的長公主令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阿顏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屈易的眼眸卻忽然睜大瞪大。

俞雲雙攤開手來。

原本還完璧的長公主令被她生生攥成了兩半,碎裂處的稜角鋒利,割破了她的掌心,雪白的面上染著殷紅的鮮血,看起來格外怵目驚心。

「長公主!」屈易低呼了一聲。

俞雲雙將其中的半枚長公主令拋向了他:「替我交給他。」

「長公主這是什麼意思?」阿顏問道。

不知是不是因為那令牌上染著俞雲雙的鮮血,阿顏覺得它分外刺目。

「給他,他自會明白。」俞雲雙道。

卓印清應當回到彥國,無論是為了那個帝位,還是為了解毒。

裴鈞說的沒錯,卓印清助她謀得皇位,救回了裴鈞的性命,他成全她至此,也該換她成全他一回。

這長公主令既然可以壓制他身上的五覺散之毒,那麼她留一半給它,希望它能助他壓制體內的五覺散之毒,便是她對他的成全。

但是她比不過他,她的成全是有期限的。

長公主令便是俞雲雙的性命。卓印清曾經在俞雲雙第一次將長公主令交到他手中的時候,教他不要再將公主令交給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如今長公主令碎成兩半,她雖然依舊可以憑藉其中一半調動手中鸞軍,但令不完璧,就像是性命只剩下了一半,也許下一步的前行,便是萬丈深淵。

說她自私也好,狂妄也罷。她便是在以自己來逼他,逼他在了結這一切之後回到大寧,將另外半枚長公主令親自交還到她的手中,將她的半條性命還給她。

所以就算是為了她,他也一定要活下去,即便到時候他為了皇位不再願意回來,她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俞雲雙走後,阿顏策馬來到屈易的身側,問他道:「你真的要將這半枚長公主令交與公子么?」

屈易拭去上面的血跡,將它小心翼翼包好放入自己的懷中:「既然長公主如此吩咐,我自然應當將它交給閣主。」

阿顏咬了咬嘴唇,忽然道:「不能給!」

屈易聞言側過頭來,皺眉看向她:「且不說別的,單單是這長公主令,便對於閣主體內的五覺散之毒有壓制之效。」

「可我們有十方草!十方草與長公主令的效用相仿,還要這半枚長公主令做什麼?」阿顏一把攥住屈易的馬韁,緊緊盯着他道,「玉碎成兩半不是好事,那代表着恩斷義絕!你也知道公子如今的身體是什麼情形,他哪裏經得起心緒的大起大落?這半塊長公主令你不能給他!」

屈易凝眸看她,視線如銳利如鷹隼,彷彿一眼便能看到她心底一般:「即便是十方草,也有用盡的時候。」

阿顏抿了抿唇。

「我給你一次自己做決定的機會。」屈易將那半塊長公主令遞給阿顏,「你對閣主的稱呼,也是時候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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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夫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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