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瑟普斯並沒有想過自己會讓米諾斯產生這樣的疑惑和不安，即便經過這麼多年跟這個世界的磨合，他到底還是跟原住民有所不同的。

在瑟普斯眼裏，這裏的原住民們對於所信奉的神祗作出的決定雖然稱不上是無條件的擁護，但絕對是有極強的權威性的，普通人是如此，半神也不外如是，即便有一部分半神們會對神祗有所質疑甚至攻擊神祗，但這也無法否認神祗們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力。

米諾斯跟神祗們一同生活過那麼長的時間，應該更加明白才對——瑟普斯是這麼覺得的。

外城的情況比想像中的要更加糟糕，連日來的陰冷讓不少人都換上了病痛，對於這種突如其來的襲擊，人們並沒有任何準備。

他們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遇到這樣的怪物，雅典從來都是最被雅典娜眷顧的，別說怪物了，向來風調雨順的雅典人，除了對斯巴達的戰爭之外幾乎沒有任何不順心的地方。

繁盛的文藝氣息也讓在雅典生活的人們並不像斯巴達人那樣人人都是十分優秀的戰士。

這種時候一個強健體魄的重要性就出來了。

斯巴達的勇士已經隨着阿瑞斯離開，瑟普斯猜測這一次征伐的勝利並不能給斯巴達帶來什麼驚喜，他們背負着沉重的背叛和複雜回去了斯巴達，緊接而來的大概就是信仰的崩塌和無盡的黑暗寒冷。

瑟普斯並沒有將米諾斯身邊的勇士帶過來，克里特的勇士們比起一個指令一個動作的斯巴達人要聰明自主得多。

在瑟普斯到達的時候，已經有克里特的勇士開始維護秩序了，他們讓健康的成年人和孩子先離開，那些體質虛弱一些沒有自主行動力的人則少有人去搭把手。

率先保存有生力量是這裏的人們最基本的認知，被遺留下來的人並沒有覺得不公，但這不妨礙他們努力的想要離開這片被惡臭和死亡籠罩的地方。

瑟普斯被外城濃重的腥臭味熏得皺了皺眉，但那一絲絲黑氣卻被死死的擋在了他的身體之外。

手中纏着的提豐之牙卻興奮的磨蹭着他的手，似乎相當的愉悅。

這顆由塔耳塔洛斯交予他的牙齒，瑟普斯除卻知道他能夠讓人在一瞬間失去意識被他控制之外，並不了解還有什麼其他的用處，攔下米諾斯不只是擔心米諾斯不小心出事之外，也有想要試試這顆牙的作用的心思。

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得越來越多，而這顆對怪物有着抑制作用的提豐之牙顯然會成為相當厲害的一個手段。

「離開這兒——」一個克里特的勇士跑過來，渾身冒着汗，臉色看起來有些糟糕，大約是因為在這裏呆久了身體有些難受的關係。

瑟普斯沖他擺了擺手，翻身下了在原地焦躁不安不願前進的馬匹，快步向那個已經開始傳出低吟的黑黢塌陷口走去。

「等——」

「沒關係。」身邊的同僚攔下想要去攔住瑟普斯的勇士，「那是斯巴達王。」

「看起來……」勇士有些不敢相信，「並不太像。」

同僚聳聳肩，確實，這位王者沒有像最近幾日相處的那些斯巴達勇士一樣龐大腰圓體型一個頂他們倆，不過這跟他們沒有什麼關係，有人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是再好不過了。

瑟普斯到了塌陷口附近，這附近已經沒有人了，只剩下因為塌陷而倒塌的房屋和從地底吹來的帶着惡臭的呼呼風聲。

瑟普斯稍微檢查了一下自己，發現除了周圍的惡臭難以忍受以外並沒有什麼不妥。

他探頭向窟窿里看了看，周圍昏暗的光線讓他無法從中窺視到什麼，而手中提豐之牙化作的那條黑線已經在他往前邁出的瞬間已經迫不及待的一頭扎了進去。

「……」瑟普斯低頭看了一眼空空的手，摸了摸脖子上剩下的那顆潤白如玉的牙，站在洞口左右看了看，轉身在廢墟中翻找出一根長而粗麻繩來，一頭綁在廢墟之中一塊深埋在地底因為倒塌而凸出來的石頭上，回到洞口握緊了開始往下滑。

洞比想像中的要淺，腳踏實地的感覺讓瑟普斯鬆了口氣，他抬頭看了看不遠不近的洞口，站在原地適應了一會兒底下的光線，依稀能夠看清楚附近的東西場景之後，便順着沉悶厚重的呼嚕聲傳來的方向緩步走去。

洞下邊很大，地面之下比起地面上更加冰冷。

泥土的氣味混雜着什麼東西腐爛的氣味，讓瑟普斯的嗅覺備受折磨。

藉著洞口傳來的昏暗光線，瑟普斯邊前進邊打量著周圍。

他所身處的地方十分寬敞，穹頂是圓弧狀的，底部隱約能看到幾個更為幽深的洞口，通往更深更里的地底。

不屬於人類的低沉呼嚕聲從那些深邃洞口傳出來，回蕩在整個山洞裏，讓人分辨不清到底源自哪個洞口。

他停在那些通道前邊，努力的分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除此之外，他還聯想到了更加深入一些的問題，比如這些通道的盡頭是什麼。

如果說每個盡頭都是一頭沉睡着還沒有醒過來的怪物，那麼就不怪雅典的信仰這麼虔誠繁盛，幾乎成為雅典娜信仰力量的主要源泉了。

畢竟神祗們要在人類之中顯示出自己的威能，那就得做一些人類無法完成的事情，比如鎮壓那些可怖的、猖狂的、人類所無法抵擋的怪物。鎮壓往往比消滅更加有效，這樣做人們就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將神祗的威能視作傳說，而腳底下一直有着隱患卻能讓他們絲毫不敢停止對神祗的歌功-頌德。

就像眼前被綁着一根胡蘿蔔不停拉磨的騾子。

瑟普斯想着嘖嘖了兩聲，心情卻並不輕鬆。

神祗已經拋棄了這個世界，人類之前享受的充滿了隱患的平和生活的弊端瞬間就暴露了出來。

雅典這樣的情況絕不會是第一個，人類的氣味會引來相當多的怪物，尤其是大型城邦，恐怕會不得安寧。

但好在稍大些的城邦都有半神坐鎮，比起那些附庸於大型城邦的小城邦來說要幸運得多了。

在面對從深淵裏爬出來的怪物，即便是半神也不能很輕鬆的應對。

瑟普斯站在那些洞口發了會兒呆，並沒有能夠分辨出應該從哪個洞口進入，他眉頭微微皺了皺，最終直接邁步走進了距離他最近的那個——雖然心裏想着如果米諾斯在就好了，但這種事情也只能想想，外面不能沒有人支撐局面，而已經沒有斯巴達勇士支持的他顯然是比不過身為克里特王的米諾斯的。

而瑟普斯的運氣顯然不錯，當他察覺到隨着他越往深處走越能嗅到濃重的臭味和漸漸燥熱起來溫度時，他一直提着的心悄悄的放下來了一半。

對於這些怪物，瑟普斯並沒有如同那些原住民一般恐懼，大概是因為他手裏握著塔耳塔洛斯給予他的相當於免死令牌的提豐之牙，又或者是之前遇到過的都是一些逗比的緣故。

屬於怪物的呼吸聲越來越大，周圍燥熱的空氣讓瑟普斯額頭上冒出了汗珠，漸漸的，漆黑的通道盡頭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極為細小，但在漆黑的、只能靠着摸索前進的黑暗世界裏，卻像是太陽一般的光亮。

那邊有什麼東西——能夠在阿波羅都力有不逮的情況下散發出光明的東西，肯定不普通，而這世上能夠違背神祗所司掌的神職而存在的東西雖然並不多，卻也不是不存在。瑟普斯恰恰就將這些東西視作了人類在進入黑暗之後能夠用來熬上一段日子稍作緩解的工具，即便這些東西都相當的難以獲得，但也無法阻止瑟普斯一定要得到它們的決心。

怪物的聲音在他看到光明的瞬間戛然而止。

瑟普斯腳步一頓，將身上帶着的武器抽出來，小心翼翼的繼續往前探索著，好在已經有了一絲足夠讓他看清周圍的光，這讓他前進的速度快上了不少。

然而當他穿過通道，大汗淋漓的到達目的地時，卻並不是想像中那可怖的樣子。

模樣猙獰的怪物安靜的伏在這個通道的盡頭，悄無聲息的，它的體型如同一條巨大的蚯蚓，灰色，瑟普斯需要將頭高高揚起才能窺見它身體的頂部。

它身上還有沒能滾落下來的黑色汁液，周圍的空氣惡臭無比，但這個怪物已經徹底沒有了動靜。

瑟普斯往前走了兩步，卻看到那怪物的驟然蠕動了兩下，他微微一愣，怪物正對着他的那段身體抽搐了兩下，皮膚底下出現了一條黑色的細線在遊動，而後怪物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乾癟下去。

瑟普斯看得渾身冒出了雞皮疙瘩，硬是在燥熱的環境裏感受到了一股涼意——那黑線他當然認識，那是之前興奮的從他手裏跑出去的那一條，由提豐之牙化成的東西。

他從來沒想過這玩意兒的正確用法是這樣的。

想到之前親熱的磨蹭着他的手的黑色細線，又看了看轉戰怪物身體其他地方，整個都粗壯了不少的提豐之牙，瑟普斯有些嫌棄的皺了皺眉。

但這樣的嫌棄在提豐之牙的價值比較下顯然是微不足道的，瑟普斯很快就鬆開了眉頭，將視線投向照亮這個地底洞穴的光源處。

那是一小堆散發着火一樣的溫度和光芒的石頭，細數一下也不過只有十來塊的樣子，卻將整個山洞烘烤得像是烈日照耀下的荒漠一樣令人燥熱難耐。

雖然光芒並不是特別明亮，但它所散發出來的溫度卻足夠讓瑟普斯感覺滿意了。

寒冷和黑暗，是人類最無法忍受的兩點。

瑟普斯拽了拽腰間由米諾斯友情提供的來自冥土的不知名材質的皮袋，準備將這些東西都帶走。

而正在他頂着已經將他的頭髮都燙得捲曲起來的熱度想要靠近時，一道聲音卻阻止了他。

瑟普斯回過頭來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是一個一襲黑袍，面容俊美至極卻十分冷漠的……神祗。

瑟普斯認得他，站直了身體頷了頷首，垂下眼來不再直視這位神祗。

「尊敬的深淵之神，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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